西邊的天,隻留下最後一點餘晖,那顆碩大的雞蛋,也已經落進了虞淵。
餘晖折射着雲層,印着淡淡的紅,這個色彩實在是炫目耀眼,像是一片盛開的野杜鵑。
那幾縷清灰色的彩帶,在天際飄逸着,攜裹着那一片片紅雲,在西天,等待北歸的大雁。
候鳥回轉,這北方的天兒,才會真的從寒入暖。
夕陽沒了。
日暮也漸漸從灰到黑,沙子河這座北方的小村莊,也将要從白日的熱鬧漸漸走向規律安排好的沉寂。
夜晚你要是從遠處看沙子河,你絕對看不到幾處亮光,現在的農村沒有誰家舍的天一黑就亮着燈,大家都把自己的日子過的摳摳搜搜。
也有很多地區直到九十年代末,二十一世紀初才用上電。
不開電燈這也不能說的上是摳,因爲現在的電費實在是屬于高消費。
所以這時候的農村吃晚飯都比較早,當然對于節儉的人來說,什麽時候都會這麽做。
“時間就像海綿裏的水,隻要願意擠,總還是有的。”
多借一點白天的光,一月就能省出幾塊錢,何樂而不爲呢。
不過,今夜的沙子河,村西邊就有一處特别,那宅子不說燈火通明,那也是村裏最亮的地方。
“我說老四,不會就這幾斤肉,就把你給降服了吧。”申慶春夾着菜,看着申老四那一臉的高興勁,嘴角自然的露出絲絲不屑。
申老四見申慶春露出讨人厭的模樣,剛端起的酒杯,又給放下了。
眼角的皺紋縱橫,扯帶着他那雙小眼,微微有一點不高興,“我說申老大,你這話什麽意思?什麽叫降服了我。”
申慶春搖了一下腦袋,沒接他這話茬,端起了自己的酒杯,伸着他那看不見脖子的腦袋,輕輕碰了一下,申老四放在酒桌上的酒杯。
申老四也知趣,重新端起了自己的酒杯,舉着等申慶春把話說明白了。
申慶春道:“把酒喝了,我們再說。”
申老四看了他一眼,不知道這老狐狸搞的什麽名堂。
酒喝了,酒杯剛放下,申建設就又把酒給斟滿了。
申老四歪着腦袋看着申慶春,再看申慶春根本就沒有在意他的眼神,反過來遞給他一個吃菜的眼神。
申老四這會兒心裏郁悶極了,這叫什麽事,事事都要聽人家的,這家人實在是不拿村長當幹部。
現在自己在人家的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申老四也就象征性吃了一口。
申慶春挪挪了屁股,靠着申老四,手指敲着桌子,“老四,你啊覺悟還是不行,這肉一共才多少錢?”
“說是小兩千呢。”
“小兩千跟你有什麽關系,你不就比别人多吃了幾斤肉嗎?有什麽的。”申慶春梗着脖子,瞪着眼睛。
申老四眼睛轉了一下,心裏已經對申慶春請自己吃這頓飯有了一個大概的譜,心裏明白之後,這做事也就有了個分寸。
自顧夾了一節豬大腸,咀嚼了幾下,待咽了下去,也客氣了不少,“大哥,你什麽意思,就直說了吧!”
申慶春微微點了一下頭,笑着:“還是兄弟是聰明人,一點就透。”
他又彎着上身,端起酒,小呡了一口,“上午分肉的時候駱濤那小子不是說要出錢給翻建小學校嗎?那他有沒有同你說這事到底是什麽章程?”
申老四心裏現在是徹底明白了,那雙小眼借着喝酒的時候偷偷看了申慶春,原來這老小子是在打這個主意兒。
他五分假五分真對他說:“這個倒沒有說,那會兒那有時間細說這事,我想着明天找他再好好合計一下這事。
怎麽,大哥你有什麽好的想法?”
申慶春臉上帶着笑意,“好想法那倒是談不上,不過,對你來說是百利無一害。”
申老四故作不明白他話裏的意思,“哦?還和我有直接的關系,那我的好好聽着。”
“咳,老四咱哥倆就不要揣着明白裝糊塗了,都不是外人……還是老規矩你吃肉,順帶着讓你幾個侄子喝點湯就成。”
申老四的手上下摸着酒杯,牙槽外邊的肉扭動着,他的眼睛這時顯得有點死寂,沒一會兒心中就拿定了主意,“大哥,你就說怎麽辦吧,我聽你的。”
聽申老四同意合作,申慶春一家人都很高興,申建設又忙着倒酒。
“來,咱爺幾個先走一個。”
幾盞小酒杯一碰,“叮叮當當”作響。
脖子一仰,手往嘴上一抹。
“這事你的這麽……這麽……這麽做……”
申老四聽着直搖頭,“駱濤這小子精明着呢,再者咱們申姓和他以前多少就有點嫌隙,這事他不一定會同意全都交給村裏管。”
“這你就多想了,你知道他開的那小車多少錢嗎?”
申老四搖了一下頭。
申慶春先是露出一副嘲笑他沒見過世面的表情,“十幾萬,你說他這麽有錢的人,會爲了修個破學校時時盯着。”
被申慶春這頓言語傷害的申老四,不服氣道:“那不是還有民義兄弟倆呢?”
申慶春一聽他這話,特别想扒開他的腦袋看看裏面是不是都是水,順便給他腦門寫上,我是豬,三個發人深醒的黑字。
眼睛一眨巴,特嫌棄,“你以爲他們兄弟倆能在村裏待多久,這麽好的一次機會,他們又不傻。”
申老四一想是這個理,駱濤現在發了财,這次來又是奔民義家去的,怎麽也得提攜一下他們吧。
尬笑道:“我怎麽把這個給忘了。”
申慶春嘴一撇,“你啊就是貴人忘性大,……”
“那人家要是饒過村裏,直接找别人幹呢?”
申慶春冷笑道:“這事要沒村裏的協助,他辦不好,在咱們的這一畝三分地上,還不是任由咱們兄弟倆折騰……
這事總之他還的仰仗着村裏面,咱們不要别的,隻要能接過來采買沙石紅磚的事就成。”
申老四又經申慶春這麽一點撥,眉間自然而然的就帶上了喜氣。
他看着申慶春成竹在胸的樣子。
“至于那紅磚沙石的事,我家老四在縣城認識不少幹這個的,人家什麽東西都便宜,……咱們在這事上隻需要稍稍動動手,就能吃一嘴油,……事後他就是查賬也都是清清楚楚。”
這一對壞水商量了到深夜,申老四才哼哼唧唧,東倒西歪回了自己家。
申家在商量事,王家也在商量,區别是一家開着燈,另一家則喜歡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
“我說你别不說話啊,剛才和你說的事,你是怎麽想的?”
民義披着外套,抽着煙,坐在床的一側,另一隻手拿着一件毛衣。
他媳婦則也披着衣服,坐在另一側,扯着毛衣,纏成一圈。
這是一件小了的毛衣,他家孩子現在都穿不了,準備拆掉,再配點新毛線,重新織一件合适的毛衣給孩子們穿。
民義媳婦多少有點傷感和難受,“你想什麽就自己做去,我又沒攔着。”
“你看看你,怎麽說着就掉了銀豆子。”
見自家媳婦想不過來彎,把煙丢在地上。
扶着媳婦的肩膀,“我又不是不要你們娘幾個了,……我和老二跟着濤子先去城裏看看,等我們安頓下來,有了掙錢的門路,一準就把你們娘幾個還有娘都接到城裏去享福。”
民義感覺到媳婦落了淚,忙給她抹淚,語氣重點,“你這個娘們,今天怎麽回事,好好跟你說,你還來勁了。”
“我…來什麽勁了,怎麽就不能帶上我一起去,到了城裏我也能幹活,咱家那地裏的活,我幹的可不比你少。”
民義媳婦就是怕民義進了城,不要她了,這幾年農村的男人不能進城,十個進城八個變壞,結了婚的差不多都做了陳世美。
申援朝在縣城不就找個小老婆,回來就把原來的媳婦給踹了,前車之鑒,民義媳婦在這件事上不能有絲毫大意。
民義媳婦她說什麽也的賴着自家的男人。
“怎麽跟你說就不明白呢,這去城裏還是靠着濤子,我們兄弟倆去就夠麻煩人家的了,再帶上你,那叫個什麽事?
這事你想都不要想,咱家老大眼瞅着就要上學了,你不在家看着能行嗎?”
民義媳婦一聽就不樂意了,從民義手裏邊使勁把毛衣拽了過去。
“不帶上我,你也不能去。”
“你……”
夫妻倆就要吵了起來,這時候有人輕敲木門,道:“你們兩口子吵什麽呢,還不睡覺。”
民義媳婦聽是婆婆來了,趕緊制止了啼哭,扭過身去抹着眼淚看着白牆。
民義聽是老娘來了,趕緊就下了床,穿上鞋跑去開門,也不說自己跟媳婦的事,“娘,你怎麽還沒睡?”
二順嬸子是早已經睡下了,由于睡另外一間卧房,(農村蓋都是三間房連着,中間是正堂兩邊都是卧室,俗稱兩頭沉)。
住的近,這自然就能聽到他們兩口子争吵。
她穿着單薄,上身就稀裏糊塗披着一件厚棉襖,提着煤油燈,“就你們兩口子這麽聊天,我怎麽能睡着。”
“有那麽大聲音嗎?”
“跟地牤牛樣,還不大。你們兩口子吵吵什麽呢?”
民義兩口子結婚那麽長時間,很少吵架,二順嬸子雖然聽到他們兩口子嘀咕,但真沒有聽清因爲什麽事。
“您來了正好,還真有一事跟您老好好合計一下。”民義拉着二順嬸子進屋,他的嘴又往自己哭鼻子的媳婦哪兒一努嘴。
二順嬸子進來,走到床邊,見民義媳婦哭過,臉上帶着悲傷,忙道:“怎麽了這是?”
民義媳婦被婆婆一問就不知道怎麽辦了,手扶着牆,頭靠手,又開始新一輪的抽涰。
二順嬸子一見,想從媳婦嘴裏問是,問不出來了,扭頭斥問自己兒子,“你是不是欺負你媳婦了,小兔崽子。”
手提着煤燈,也不誤打兒子。
民義被二順嬸子打了幾下,才扶着她坐下。
“您老坐。…………”
一十一五和她說清楚了前因後果。
二順嬸子一聽是這事,長舒了一口氣,把煤油燈放下,拉過還在面牆抽涰的兒媳婦。
“我說民義媳婦,這是好事,你哭什麽,民義能出去見見世面也好,人家不都說城裏能掙到錢嗎?
現在你家男人出去抓錢,你不樂意?”
民義媳婦沒了淚水,就剩抽涰,肩膀抖的厲害,“娘,我沒說不讓他出去掙錢,我就想讓他出去也帶上我,我們兩個一起掙錢,這沒什麽錯吧。”
二順嬸子聽民義媳婦說也要出去掙錢,挺直了腰闆,手拍着大腿。
她的思想還是有點保守,女人出去掙錢,這算什麽事,闆着說了她兩句,“女人家家,掙哪門子錢,能把孩子帶明白就好了。”
狠話說了,适當還的來幾句柔和的話,“你說想進城就進城了,掙錢那是那麽容易的事,民義進城也是靠着人家濤子。……
娘跟你說,咱們跟人家濤子可以說是非親非故,要不是人家當年應了政策來咱這兒,咱們那能認識人家。
現在人家好心要拉咱家一把,咱可不能把這事當做理所當然。”
民義媳婦,“娘,我沒有想人家該咱的。”
二順嬸子露出笑意,拉着民義媳婦的手,語重心長道:“你沒這麽想那就好,……我知道你擔心什麽,不就是怕民義進了城不認你了,是不是?”
民義媳婦被婆婆說出了心裏的擔憂,有點臉紅,但還是點了點頭。
二順嬸子噗嗤一笑,“瞧你這點出息,自家男人是什麽樣,自己家心裏沒點數。”
又用手指着民義,“你看看他這樣,老實巴交的進了城哪個女的能看上他,你的擔心我看就是在給他臉上摸金。
他要是有申家老四那模樣,那腦子,進了城保齊。”
民義媳婦噌一下就站起來了,看着自己婆婆,義正言辭道。“娘,您說這話我就不愛聽了,俺家民義長的好着呢,别拿申家老四那個王八蛋和俺家民義比。”
二順嬸子聽兒媳婦怎麽突然調轉槍口,感覺有點突然,但心裏高興着呢。
“咳,你……我不管你們兩口子的破事,我的回屋睡了。”
二順嬸子也就裝作面上生氣,心裏美着呢,起身就走。
“娘,我沒說您啊……”
民義怪自己媳婦兩句,“行了你,少說兩句吧。”
轉身跑了幾步出門,二順嬸子出了出門,也沒回自己屋,在等民義出來,“娘。”
就豎了一根大拇哥,什麽都不需要說了。
“好好跟媳婦說,别使小性,我沒什麽事,回屋,歇着吧!”
老大民義爲了進城跟媳婦鬧了一點小矛盾,反觀老二民仁,他們夫妻倆就沒有這些事,因爲老二媳婦巴不得民仁能掙大錢,她一點都不擔心,民仁有了錢就不要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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