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甯怔忪片刻,還是接過了他遞來的糯米糕,輕聲道了句:“謝謝。”
明明他比她還要小上兩歲,但好像她才是一直被照顧着的那個。
林亦安看起來并不餓,其他的東西都沒拆,隻拿杯豆漿在喝着,讓她去幫忙跑腿買晚飯好像隻是一個借口。
一個可以正大光明地給她晚飯的借口。
而不是施舍。
林亦安的那杯豆漿喝了沒幾口,秦識就出現在了教室後門,他也沒進來,隻把腦袋往教室裏一探,揚着聲音沖這邊喊:“林公子,走啊,打球去!”
“就來。”
林亦安眼也沒擡地應了一聲,放下手裏捏着的那杯豆漿,從座位上站起身來。
拉開椅子走之前,他瞥了眼桌上剩下的那兩塊糯米糕,往安甯那邊一推,修長手指又敲了下桌邊兒,漫不經心地提醒了她一句:“這些也吃了啊,不然就要扔了。”
安甯買的東西不少,兩塊糯米糕,兩盒水晶卷,一袋燒麥,一杯豆漿。
但林亦安什麽都沒吃,就拿了一杯豆漿。
豆漿還沒喝幾口。
“兄弟,您老人家能不能快點?”秦識還在門口不耐煩地喊着,“磨磨唧唧地幹什麽呢?”
林亦安“啧”了一聲,擡步朝後門走,還是那副不緊不慢的模樣:“急什麽?”
“當然急,還是特别急。”秦識一本正經地道,“操場上的妹妹們已經準備待續了,就等着看我三分球進籃了,我怎麽不急?”
林亦安側身從門口出去,随手撈過他手裏的籃球,頂在食指的指尖轉了兩圈,吊兒郎當地嗤笑一聲:“瞧你那點兒出息。”
賀琛一直都沒說話,隻是笑着靠在門框上,聽着兩人像個小孩兒似的在拌嘴。
秦識跟上走在前頭的林亦安,回頭又叫他一聲:“走了啊,琛哥。”
賀琛停落在教室内的目光輕輕頓了一下,而後直起腰來,轉身跟了上去:“來了。”
八月底,還是盛夏的季節,暑氣未消。
五點半,雖然已經是傍晚時分,天依舊是熱得厲害,一抹斜陽遠遠地懸在海平面上,空氣中連吹來的風都是止不住的燥熱。
林亦安沒上場,隻懶洋洋地靠在旁邊的雙杠上,手裏捏着罐冰鎮可樂在喝。
賀琛也不愛湊熱鬧,手裏拿着瓶礦泉水,單側的手肘搭在雙杠上,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麽。
直到林亦安一胳膊戳在他的腰腹上:“不是,你想什麽呢?”
賀琛回了回神:“嗯?”
林亦安說:“喊你好幾聲了。”
“沒什麽。”賀琛笑了下,又自然而然地往下接起了話,“你剛才說什麽?”
林亦安有一下沒一下地晃着手裏的可樂:“我是說,你明年是要一起走,還是留在國内上大學。”
賀琛思考了片刻,緩聲道:“沒想好,到時候再說吧。”
聞言,林亦安偏頭看他,好半天都沒說話。
賀琛被他看得挑了下眉梢:“盯着我幹什麽?”
林亦安似乎是想說什麽,但想了片刻,還是将原本的話咽了下去,隻是換了個姿勢,背抵着雙杠,擡眼看向遠處的天際線,道:“我思來想去,有句話還是得跟你說。”
賀琛因着這副老父親一般的語氣而笑。
他很少聽見林亦安用這種語氣說話,一般都是那種吊兒郎當的懶散模樣,如今看他忽然正經起來,他還真有點兒不習慣。
“林公子,說歸說,别用這種語氣。”賀琛喝了一口礦泉水,而後低笑起來,“不然我會以爲你是我爸。”
“也差不多了。”林亦安有些牙疼地說,“我這是跟你做的是兄弟,結果操的是你爸的心,做兄弟的能做到我這份兒上,全國都數不出來幾個。”
賀琛又笑,也不反駁。
“行了,别笑了。”林亦安抓了抓頭發,有些糟心的模樣。
賀琛眼睛彎了下,配合地忍住笑,問他:“那你想說什麽?”
林亦安沒看他,隻低頭把玩着手裏的易拉罐:“我想說什麽,你也知道吧?”
這話一出來,賀琛安靜了一下。
林亦安偏頭看他,眼中情緒複雜,想說的話很多,但一看賀琛的反應,林亦安又将已經打好了草稿的話給咽了下去。
最終,他也隻是似有似無地歎了一口氣,擡手搭上了賀琛的肩:“别傻了兄弟,付出就是爲了有回報啊,哪怕是做慈善,也希望得到佛祖的庇護保佑不是嗎?”
賀琛的眼簾低低垂着,長而密的睫毛遮住了他的眼珠,讓人看不出他眸底藏着的真實情緒。
林亦安拍了拍他的肩,沒再多說,隻道一句:“兄弟,自己好好想想吧。”
賀琛好半晌都沒說話。
直到林亦安以爲他不打算再繼續這個話題的時候,才傳來情緒很淡的一句:“我都知道。”
林亦安又看了他片刻,才歎了口氣,收回了手來。
賀琛垂着眸,把手裏喝了大半的礦泉水擰上瓶蓋,神色自然地切開了話題:“先别說我了,你那兒又是怎麽回事?”
“我?”林亦安挑了下眉梢,不太明白,“我怎麽了?”
“我是說你那新同桌。”賀琛看着他的表情,有些好奇,“你真看上那小姑娘了?”
“沒。”
“那你這又是英雄救美,又是助人爲樂的?”
“我就是看那小姑娘也挺可憐的,幫個忙也就是順手的事兒。”林亦安眯了眯眼,不知道是想到了什麽,眸底有隐約的沉郁一閃而過,“别說是她了,換别人,我也救啊。”
轉瞬之間,他又恢複了平常的語氣:“見死不救,那不是我的風格。”
賀琛的眉毛挑得更高了:“就這樣?”
林亦安攤手:“不然呢?”
“沒别的?”
“那還能有什麽?”
“秦識還跟我打賭,說你一定是想跟那姑娘發展一段曠世情緣,如果賭輸了,他就脫了衣服,繞着操場去跑十圈。”
“讓他去跑,跑的時候跟我說一聲,我去圍觀送個水。”
林亦安把喝完的可樂罐捏扁,擡手丢進跑道側的垃圾桶裏,而後又是一擺手,轉身朝教室走,“行了,你也别瞎操心我了,多想想你自己。”
“幹嘛去啊?”賀琛在後面喊他。
“回教室,看書去。”林亦安頭也不回,相當敷衍地擺了下手。
林公子的語氣雖然敷衍,但說的倒都是實話。
說看書,就是看書。
隻是看的書是老徐給的《實用中文大全》。
因爲從小在國外待着,林亦安的中文其實不太好,平時說話交流是沒問題,但落到紙上的時候問題就很大了,尤其是每次語文考試的時候,試卷上不少題目都是空着的。
因爲這個,老徐特意買了本《實用中文大全》給他,讓他沒事兒就多翻翻。
林亦安手裏轉着支圓珠筆,低頭翻開書,心裏有點兒煩。
在看到書上的那段幾乎能繞暈人的長篇文字之後,心裏更煩了。
“大毛給領導送禮,兩人發生了如下對話:
——你什麽意思?
——什麽什麽意思?
——我問你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
——沒什麽意思是什麽意思?
——就是意思意思。
——你這就不夠意思了。
——隻是小意思。
——你這人真有意思。
——其實也沒别的意思。
——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是我不好意思。
親愛的朋友,你理解每個“意思”的意思了嗎?”
林亦安:“……”
操。
理解你媽。
林亦安差點兒摔了筆。
這到底是什麽意思?
誰他媽知道是什麽意思?
這是給人做的題嗎?!
林亦安盯着“意思”們看了半晌,最終還是冷靜地把書一合,從桌肚裏換了本練習冊出來。
他是真需要冷靜冷靜了。
這本練習冊是老徐私底下給他弄出來的,裏面大部分内容都是考試所涉及到的文言文,以及古詩詞。
雖然老徐是教個數學的,但不得不說,他這個班主任當的是真的非常合格。
合格到林亦安都不好意思說“您别管我了”,隻好磨着牙收了下來,并奉上一句“我一定好好看”。
隻是文言文比起那些“意思”,好像也不逞多讓,林亦安抓着支筆,寫寫停停了大半天,最終筆一摔,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拉開椅子就出去了。
算了,不寫了。
先抽根煙,冷靜一下。
不然他很有可能把這玩意兒直接給撕了。
安甯看着他出去,終于忍不住湊了過去,低頭去看他鋪展在課桌上的那本練習冊。
那上面都是老徐打印出來的題,厚厚地訂了一沓。
上行是文言文題,下行是留出來的空白,而此時空白處都寫着筆迹潦草的翻譯,安甯勉強從那幾乎就要連成一筆的草書中認出了林亦安寫的内容。
——“非人哉!與人期行,相委而去。”
——真他媽的不是人啊,和别人約好了要一起走,結果丢下人自己走了。
——“以約失之者,鮮矣。”
——因爲約會而導緻失身,這事兒聽着真新鮮啊。
——“不知口體之奉不若人也。”
——我不知道該怎麽用身體來侍奉他老人家啊。
安甯:“……”
匆匆看了幾行,下面的她就沒再細看。
單單從這幾句風馬牛不相及的翻譯裏,安甯就能知道他的語文爲什麽次次都能不及格了。
春節之後,四月中旬,三中開始一模考試。
成績出來的很快,老徐照舊拿着成績單,開了個簡短的小班會。
秦識手裏拿着本書,欲蓋彌彰地擋着嘴巴,扭過頭跟來林亦安說着話:“今天幾号來着,四月十六?十七?”
“十七号吧?”林亦安低頭翻着手裏的一本書,有些心不在焉。
“哎算了,管他幾号呢,反正是四月份了吧?”秦識把這個問題撇開,又問道,“你那個MIT的通知書應該差不多到了吧?”
聽他問起這個,林亦安擡起眼來,支着下巴道:“到了。”
秦識:“那你什麽時候走?”
“再說吧。”林亦安沒太大興趣的模樣。
秦識:“再說?”
聽他這個意思,似乎是不打算去。
秦識還沒問,賀琛先開了口:“不打算去啊?”
林亦安直起了腰,往椅背上一靠,還是那副百無聊賴的模樣:“不太想去。”
秦識:“?”
秦識:“常春藤的offer都不要???”
林亦安:“不是不要,是不想去。”
秦識:“?”
有區别嗎?
秦識非常不能理解學霸的腦回路:“你要是不想去,想留在國内的話,那你還費勁兒考它幹嘛?”
林亦安看他一眼,漂亮的鳳眸彎了起來,笑得挺欠揍:“也沒費勁兒吧,就是順便一考。”
秦識:“……”
順便?
什麽叫高級凡爾賽?
秦識聽了隻想打人。
在秦識動手之前,林亦安的一句話及時地阻止了他的暴力行爲:“我不在國内讀了。”
秦識微微一頓:“那你——?”
“可能會回英國吧。”林亦安把後半句話說完。
林夫人的娘家是在湘州的,兩位老人家年紀大了之後,把公司交給了女兒,然後就移居去了英國。
林夫人平時也忙,孩子都是兩位老人家幫忙帶的,所以林亦安很小的時候就被外公外婆帶去了英國,從幼兒園開始也一直都是在英國讀的書。
後來回國,轉入了江大附中,讀了半年初三之後,高二又跟着林夫人轉來了湘州三中。
滿打滿算,他在國内其實也就待了不到四年的時間。
再加上這幾年兩位老人家的身體不太好,林亦安也起了回去讀大學的心思。
“時間行不行啊?”秦識皺起眉心來,在心裏盤算了一下時間,“現在再遞交UCAS申請的話晚了吧,入學得等明年?”
“哦,LSE的offer我也拿到了。”林亦安支着腦袋,以一種特别低調又隐隐透着嚣張的語氣說道,“去年跟MIT同批申請的。”
秦識:“……”
秦識木然地道:“剛才的話當我沒說。”
林亦安輕笑一聲,懶洋洋地靠上了窗台,又問他一句:“你不去啊?”
“我才不去。”秦識回答得斬釘截鐵,“我愛祖國母親,我愛中國文化,那邊的飯也太難吃了,我那六年就已經吃夠了,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