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江生揉捏着眉心,暫時沒有接話……爲了隐瞞王襄冀可能已經叛國投敵這一猜測,唐江生可謂煞費苦心!全程都以“北地鬼族”作爲假想敵——不過好在北地鬼族确實觊觎中原土地多年,所以即便沒有将王襄冀“供招”出來,唐江生的言語邏輯也沒有什麽太大的纰漏,隻是唐江生直到現在還在糾結到底要不要将那日在無名山上看見的“未來預景”告訴林耿忠,其子林覽,恐怕弑父毀城之心猶存也!
然而和王襄冀一樣,唐江生對林覽的猜測也沒有任何真憑實據!若是在這種情況下還貿然直言,林耿忠不究他挑撥離間之責還好,若是因此心懷間隙,那他可就因爲口無遮攔而自取其禍!所以唐江生很糾結到底是說還說不說,這要說都得說,要不說,則兩個都不能說。
林耿忠不知道唐江生此時此刻正在因爲他的事而苦惱不已,看着唐江生兩條眉毛都快擰做一條,甚至腦門都開始冒汗,還以爲唐江生對天下戰和之重視,已然到了憂國憂民的程度,當真是一位鐵骨铮铮的好兒郎!于是微微一笑,情不自禁地詢問起唐江生的身份背景。
“不知師叔出生哪國?此番來東南平原有何要事?可告知否?”
“生于衛國,長于周國,敢問老城主有何見教嗎?”
唐江生一聽林耿忠開始打探起他的生平背景,語氣口吻立馬變味兒,臉色黑的跟濃重的夜幕一般,當真是翻臉比翻書還快——不過這也不怪唐江生,以他幼年時期在衛國的經曆,他對衛國可沒什麽“家國情懷”可言!要是周衛兩國開戰,而雙方國宗的修士亦參與其中,唐江生二話不說,肯定是會回周國天明宗的,不會留在衛境殺敵報國。
換句話說,唐江生是一個典型的“衛皮周骨”之人,若非如此,十年前的那一場衛虞之戰,唐江生也不會在面對衛修時毫無心慈手軟之意,能殺則殺,不能殺,則陰算!至于戰争後期唐江生爲何驟然停手,一方面是給百裏武榮面子,另一方面也是不想再徒增殺孽因果。
隻是話又說回來,在那場月桂幻境中,死于他手中的虞修亦有數十人之多!所以唐江生此人根本就沒有什麽“風骨”可言,他并不會固定地效忠于某一方,一切隻爲活命,活下去才是他人生的第一要義!
若是哪一天唐江生真的在家國山河與個人生死之間選擇了前者,毫無疑問,那他肯定是被逼到了風口浪尖上——畢竟一貪生怕死之人,根本無從談起憂國憂民之心,即便天明宗天元子教導過他,“不恤蒼生陷水火之修皆爲假仙”,但這也僅僅是爲唐江生樹立了一杆辨人識人的旗幟而已!更不用說現在的唐江生,已經沒有了“哀魄”。
“師叔誤會了,耿忠沒别的意思,隻是想着或能爲師叔接下來的行程再添一份助力,别無他念。”閱曆極豐的林耿忠察覺出唐江生語調驟變,當即便知曉自己說錯了話,于是立馬改口,态度極爲誠懇地說道,“師叔臨行前,耿忠還有一難事相求,萬望師叔應允。”
“這林耿忠不會非要我北上去尋那王襄冀吧?不去會不會扣着不讓我走?”唐江生不動聲色地給自己斟滿一杯濃茶,說實話,他的困意已經漸漸翻湧上來,還真有點困倦,百裏顔九這次所做吃食之多,應該差不多是兩人份的,可到頭來卻幾乎全被他一人吃了,“老城主言重了,你我之間不必過于拘禮,隻要城主大人不是要晚生去做什麽傷天害理之事,而晚生又能夠做到,定當竭盡全力,不負老城主所托。”
不得不說,唐江生這一招“緩兵之計”用的是有點缺德的,爲了最大限度削弱林耿忠對他的注目和威脅,唐江生表面上回答的正派爽快,漂亮話說的是一套一套的,可實際上卻并不會應林耿忠所求掉頭北上,隻要出了雨順城的輻射範圍,那就是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然而這次,唐江生對林耿忠的意圖卻是完全猜錯了——隻見林耿忠面色尴尬,眼神躲閃,來回搓着自己的雙手,甚至連嘴唇都幹了。
“是這樣的,犬子林覽受西齊妖女蠱惑,前些時日反叛作亂,這師叔是知道的……隻是他畢竟是我唯一的兒子,且已然對自己的罪狀供認不諱,所以我沒有把他關押在地牢之内,而是遂其心願,任他獨居反省——可據探人回報,犬子終日飲酒爛醉,不僅沒有一絲一毫的反省之意,反而時時刻刻對着,對着覃牧的頭顱絮絮叨叨,狀若瘋癫……師叔德才兼備,教徒有方,還請師叔,幫耿忠點撥其一二!”
言及此處,林耿忠已經站起身來,對着唐江生行五體投地大禮!一張老臉不說涕泗橫流,最起碼也能看出明明白白的苦痛與淚光。
可是唐江生哪裏受得起林耿忠這般禮數?論修爲、論資曆、論人望,林耿忠事事遠出唐江生之上,他唐江生又何德何能承此重托呢?
“你這是要逼死我啊……”自知受禮不起的唐江生并未立馬将林耿忠從地上扶起,不過這并非他狂妄自大,倨傲無禮,而是缺失哀魄的唐江生,并未對這一對父子産生些許悲憫之意,他隻是覺得此事之難,已與北上差不了多少而已,“容我想想,想想……”
“謝師叔!”林耿忠泣不成聲,趴在地上長跪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