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國公成了鎮北王,這件事在整個景朝都引起了轟動,在相當長的一段時間之内,都被人熱議着。
有身居京城位高權重的明眼人,自然能夠看得出來,景文帝之所以下了這樣一道旨意,也隻是因爲騎虎難下,但在普通百姓看來,這卻無疑是景文帝對姜珩這些年來立下的功勞的肯定。
鎮國公立功無數,就算被封了王,那也是能當得起的!
正因如此,在普通百姓眼裏,景文帝和姜珩,這對君臣一個是忠臣良将,一個是慧眼識才的明君,互相之間相處得再是融洽不過了。
鎮國公,不,如今是鎮北王了,本就鎮守在邊關二十餘年,如今邊城成了鎮北王的封地,這自然又再給鎮北王增加了一個絕不會讓外敵踏進景朝國土一步的理由。
景朝的百姓,因着如此,竟是又平添了許多的信心,哪怕北蠻還未被擊退,卻都覺得這也隻不過是時間的事。
一時之間,民間對于景朝将會迎來勝利一事,竟是有着空前的肯定。
從這一方面來說,這也是好事。
隻不過……
那些當事人,他們心中到底是怎樣想的,那就隻有他們自己才知曉了。
而就如百姓們所希望看到的那般,鎮北王姜珩也确實勢如破竹的奇襲了北蠻大軍的大後方,将北蠻人的糧草一把火燒了個精光,直接斷了北蠻人的補給,也斷了他們的後路。
再之後,姜珩帶着将士們不僅抵擋住了北蠻人破釜沉舟之下的進攻,還将北蠻人打得七零八落,潰敗而逃。
至此,北蠻再不能成爲景朝的禍患。
而這,也隻不過是衛芙抵達邊關之後幾個月之内的事。
雖然鎮北王姜珩平定了北蠻之患,但許多明眼人卻都知道,鎮北王府接下來的日子,隻怕是不怎麽好過了。
邊城被景文帝劃給了姜珩作爲封地,但除了拿到這麽一塊封地之外,姜珩卻是需要自己提供邊關大軍的軍饷。
不得不說,景文帝縱是不得已之下做了封姜珩爲王的決定,但其中的算計,卻也是再明白不過的。
邊關并不富庶,姜珩這個鎮北王能收到的稅賦自然也極其有限,僅憑着稅賦,甚至連邊關大軍的軍饷都有所不足,想要讓邊關駐守的大軍不餓肚子,隻這件事怕就讓姜珩得愁白了頭了。
就算姜珩想盡了辦法湊足了軍饷,可想而知,他手裏也絕對剩不下什麽銀子。
如此一來,景文帝當然也就不用擔心姜珩會有不臣之心了。
想要謀反,那也是需要有大筆銀子支撐的。
舍出去一個邊城,卻讓景朝多了一道抵禦外敵的屏障,隻要這道屏障在,景朝就幾乎不用再擔心會有外敵入侵,這樣一算,倒也不虧。
景文帝覺得,姜珩縱然在戰場上戰無不勝,但想要籌到足夠發饷銀的銀子,隻這一件事就一定讓他愁得沒辦法去想别的事。
不僅景文帝這樣以爲,那些将景文帝的心思看得清楚明白的朝中重臣們,也都是一樣的想法。
但是……
事實很快就讓他們意外了。
誰也沒想到,姜珩壓根兒就沒有管這一攤子事,而是直接将與銀子有關的事,都推到了鎮北王妃那裏去。
在姜珩帶着從戰場上退下來的将士們重新開墾荒田的時候,衛芙的動作同樣不少。
邊關駐紮着十萬大軍,這麽多的将士都用來開墾荒田,效率那自然是不用說的,而開墾出來的這麽多荒田,除了邊關将士會種一小部分,剩下的大部分,卻是分給了籍貫是邊城的百姓。
對于邊城百姓來說,這無異于是天上掉餡兒餅的事了。
從前的邊關常年處于戰亂之中,許多百姓生活在這裏都提心吊膽的,有些膽小又有後路的,早早的就離開了邊城,所以城中常年定居的百姓是極少的。
而這些百姓,之所以不離開,不是因爲故土難離,而是因爲他們沒有地方可以去,而每天都是生活在這樣的提心吊膽之中,這些百姓就算有田地,也不可能侍弄得有多認真。
畢竟,擔心自己沒命都來不及了。
但現在不一樣了。
邊城成了鎮北王的封地,鎮北王一家都在這裏紮根了,這給了邊城的百姓們空前的信心,再加上北蠻被姜珩帶着大軍飛速的鎮壓下來,而其他的蠻夷小國,見着西夷和北蠻相繼敗退而回,就算有心入侵,那也得掂量一下是不是景朝,是不是姜珩的對手。
如此一來,這些蠻夷小國再入侵的可能性,自然也就小了。
邊城,竟是呈現出了安甯之勢。
在這樣的情況下,又有邊關駐軍開墾好的良田種,百姓們又如何可能不願意呢?
不過,邊城的百姓畢竟少,而邊城外的荒田又太多,就算城中百姓每家每戶都分到了田地,但仍有大量開墾好的良田無人栽種。
邊關大軍最要緊的仍是防備外敵,不可能分出大量的人手在種地上,畢竟有着魏長征的前車之鑒在,姜珩怎麽也不可能犯下這樣的錯。
但很快,這個問題就得到了解決。
邊城的人少,那就讓别處的百姓過來落戶便是。
姜珩直接對外發言,若有百姓願意落戶邊城,每一戶都可以分到幾畝良田。
這樣的消息傳出去之後,自然有的是人拖家帶口的往邊城趕。
這年頭多的是家中沒有田地,隻能給人做佃戶,辛苦一年都未必能吃口飽飯的人,如今有這樣的好事,隻要在邊城落戶就能直接分到良田,這些百姓又哪裏有不樂意的?
若說從前,對于要來邊城定居,也許還有人有許多的疑慮,但如今,邊城都成了鎮北王的封地,鎮北王更是景朝的戰神,有鎮北王在,又何需再擔心邊城會被外敵攻破?
于是,在姜珩的一紙宣言之下,無數的百姓從景朝各處趕來。
很快,原本無人耕種的田地,就都分到了落戶的百姓手裏去。
眼見邊城的百姓們竟然有這樣的待遇,景朝别處的百姓自然也都心思浮動,這凡事都怕比較,邊城的百姓什麽也不做就能分得良田,這讓人如何能不羨慕?
羨慕之餘,許多人甚至在想,既然邊城的百姓能如此,那他們……
察覺到百姓們居然有了這樣的心思,景朝各地的權貴都憤怒不已。
要知道,如今的田地大多都集中在權貴手裏,哪個大家族手裏不是捏着大量的田地,而如今,那些權貴眼裏的泥腿子們,居然肖想着他們的産業,這讓這些權貴都有種利益被觸犯的危機感。
一時之間,各地的折子紛紛遞往京城,都是控訴鎮北王姜珩肆意妄爲的。
在這些人想來,若不是鎮北王開了這個頭,也不會讓百姓們有這樣的妄想,如若不能将這些妄想壓下去,指不定會出大事!
爲此,景文帝還派了人前往邊關。
不過……
京城來人的确邊關之後,并沒有見到姜珩,隻見到了衛芙。
無視天使的不滿,衛芙直接帶着人到王府的府庫去看了看,指着那空得都可以跑耗子的府庫就是一通哭窮。
大意就是,朝廷也就封了這麽個鎮北王的名頭,既不給俸祿,又不發軍饷,隻指着那麽點稅賦就要負擔邊關十萬大軍的嚼用,以及整個封地的各項開支,鎮北王府都快揭不開鍋了!
用田地來吸引百姓落戶,那也是無奈之舉,誰叫邊城隻有那麽點人,就靠着這麽點人,又能收到多少稅賦?
甚至,衛芙還一邊哭訴着一邊表示,她這次要随着天使一起入京,向聖主和皇後娘娘好好哭一哭鎮北王府的處境艱難呢!
直将京中來人哭得落荒而逃。
畢竟……
衛芙說的可一點都沒錯,朝廷什麽都不給,這本就是在爲難人。
既是如此,鎮北王府就算行事有些偏差,那不也是給逼的?
而這其中的詳情,是絕對不能被普通百姓知曉的,若是讓百姓們知道了,他們以爲的君臣和睦,其實隻不過是一個假象,那許多百姓隻怕會憤怒得跳腳。
景朝好不容易才安定了下來,若是再因這件事而引起什麽嘩變,這也是景文帝不會願意看到的。
于是,這件事自然也就隻能不了了之了。
至于景朝權貴們的抗議,當然被景文帝壓了下去。
而這件事之後,許多人便暗暗覺得,這鎮北王府,将來隻怕還會做出許多意外之舉,這次的事,隻不過是個開頭而已。
事實上,也确實是如此。
接下來的這些年,自落戶分田之後,鎮北王府還與西夷通商,将西夷的各種特産運往了景朝各地,并且還引來了許多權貴的追捧。
有了這些大受權貴歡迎的西夷特産在,從前少有人往來的邊城,也開始漸漸吸引到了許多有眼光的商人往來,不過幾年的功夫,竟然就讓邊城呈現出了一派繁榮富庶的景象。
對此,京城的衆人都是極爲驚訝的。
誰都以爲姜珩定是不擅長此道的,哪裏能想到,不過短短幾年,姜珩就能讓邊城這般大變樣呢?
而就在衆人都以爲邊城能有如今的改變,都是姜珩之功時,邊城那邊卻有消息傳來,道是這幾年姜珩隻管軍中之事,其他事都是鎮北王妃衛芙的手筆。
衛芙?
這個消息引來了一片嘩然。
雖然衛芙已經離開京城好幾年了,但像衛芙那樣荒唐的高門夫人那是打着燈籠都找不着第二個的,所以一直到現在,京中的衆人對衛芙的印象都還尤其的深刻。
這大概就是衛芙不在京城,京城仍流傳着衛芙的傳說了。
也正因爲對衛芙印象深刻,衆人才更不敢相信這個消息是真的。
誰能相信,那樣一個荒唐人,會是讓邊城由蕭索變成現在的富庶繁華的那個人呢?
當然,對衛芙和姜珩來說,這些無關之人信不信,也并不是什麽要緊事。
“都是些無關之人,他們信不信都不重要,隻要我知道夫人你有多優秀,那就行了。”姜珩道。
雖然他們如今的身份變了,但姜珩還是習慣喚衛芙爲“夫人”。
衛芙聞言,兩眼彎成月牙,笑眯眯地道:“夫君說的是,無關之人的想法,咱們都不在乎。”
姜珩将衛芙輕輕攬進懷裏。
前路漫漫,他們能有彼此相伴,這是一件多麽幸運的事。
相擁了一會兒,姜珩突然道:“夫人,那一年,父親出征邊關,想帶着我一起,讓我開始承擔起作爲姜家子孫的責任……”
那時的姜珩大概是反骨發作了,明明在習武這件事上十幾年如一日,從不曾有過松懈,臨到要讓自己的一生所學發揮作用時,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肯跟着父親姜烨去往邊關。
甚至,還在姜烨啓程的前夕,孤身一人從姜家跑了出來。
那時姜家正因爲姜烨要出征的事而忙碌不已,自然沒能顧得上姜珩,倒也真的讓他給跑出來了。
不過,縱是跑出來了,但姜珩也沒有什麽離家出走的經驗,竟是什麽都沒帶,包括銀子。
不肯回家,自幼所學也讓姜珩縱然有一身的武藝,也不會做偷雞摸狗之事,因而一個長得極爲俊秀的少年郎,倒是狠狠餓了幾日,整個人不僅髒,還極爲狼狽。
看起來,跟别的小乞丐似乎也沒什麽不同。
那一日,狼狽的少年郎從自己蜷縮着歇了一晚的屋檐下走出來,就見着自己這幾日常常蹲着的巷子口,已經有人了。
那是一個衣着鮮亮的小姑娘,十二三的年紀,鮮嫩得仿如清晨時,猶帶着露珠的一朵小花一般。
一看,就叫人知道,這小姑娘定是被嬌寵着長大的。
不過,讓少年姜珩最注目的,卻不是小姑娘那嬌俏的容貌,而是她手裏捏着的那根火紅的鞭子。
許是出于習武之人看到鞭子的親切,少年郎也忘了自己現在有多狼狽,竟是将這陌生的小姑娘當成了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絮絮叨叨的就講起了自己的父親如何不講道理,草草替自己定下了往後的人生路,非要讓自己接掌家業,也不管自己到底喜不喜歡。
離家在外這幾日,少年郎也着實挨了不少的白眼,那小小少女卻并未流露出嫌棄之意,甚至聽他這般絮叨,也沒有任何的不耐煩,這讓少年郎覺得,總算是找到了一個願意聽他傾聽的人。
不過……
沒等少年郎将自己對父親的所有不滿都說完,那小姑娘卻是擡手就給了他一鞭子。
身爲習武之人,挨這小姑娘這一鞭子,對姜珩來說也就比撓癢癢重一點而已,事實上,若不是他餓了幾日,對這小姑娘又全無防備,他是如何也不可能被打到的。
可是,這小姑娘,爲何會突然對他動手?
就在少年郎疑惑的時候,那小姑娘卻是提着鞭子指着他的鼻子罵道:“你還能有點出息嗎?你爹隻是想讓你接掌家業而已,這有什麽不對?你在家裏長了十幾年,難不成對自己應該承擔什麽樣的責任一無所知嗎?”
“有這麽個好爹你還不知道珍惜,你看看對面那窯子,我那個不着調的爹,現在正在裏面等着我娘讓人送銀子過來呢!”
說到這裏,小姑娘的表情倔強,眼裏又隐隐閃現着些許的恨意。
少年郎許久都沒能再說出一句話來。
想想這小姑娘說的話,再看看她怪握雙拳憤怒不已的樣子,以及她隐藏在心底深處的失望,少年郎突然覺得,自己的這些抱怨不滿,其實也就是仗着父親疼愛他,對他寄予厚望,似乎一下子就變得有些可笑,甚至有些矯情了。
沒等他再說什麽,那小姑娘就已經跑遠了。
少年郎原本想追上去,但又覺得,他也許應該先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至于這将他打醒的小姑娘……
待他将來歸京,自然可以以另一種更好的,全新的面貌出現在她的面前。
多年前的往事在眼前浮現,姜珩低頭,在衛芙的發間印下一個吻,帶着笑意輕聲道:“夫人,于我而言,最幸運的事,大抵便是那年被一個倔強的小姑娘抽了一鞭子……”
因爲那一鞭子,他開始明白何爲責任,也開始嘗試着承擔起自己的責任。
雖然,他到底還是沒能趕在他的父親戰死沙場之前上到戰場,但他到底沒有辜負父親對他的厚望,從父親的肩上接過了撐起整個姜家的重擔,從前将姜家,将整個景朝,都護在了他的身後。
也因爲那一鞭子,他得以與那個小姑娘相識,并最終讓那個小姑娘成爲他的妻子。
心裏這般想着,姜珩的目光似水般柔和。
衛芙卻是恍然。
從前姜珩提起他們的初識時曾說起過,她那時給了他一鞭子,但是衛芙卻是如何都想不起當時的場景。
現在聽姜珩這般一說,她總算是從記憶的深處将這件事找了出來。
原來……
“當初是你啊!”
衛芙有些驚歎。
誰又能知道,那一次短暫的相遇,會是他們彼此相伴的開始呢?
但随即,衛芙的目光也變得柔和起來。
就如姜珩感激他們當初的相遇一般,衛芙也是感激于那一場相遇的。
如若不然,又豈會有他們的如今呢?
兩人心中有着同樣的想法,又是相視一笑。
不管如何,他們相遇,相戀,并且會一直相伴,直到歲月變幻,直到白發蒼蒼。
<全文完>
終于趕在這個月的最後一天完結啦,感謝能夠追到現在的所有小可愛們,愛你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