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不理會他,轉而笑眯眯看向小白,“白白,你們回來之後可有什麽不适應的?”
白無常搖搖頭,偷觑了他哥一眼,湊到我耳邊小聲道:“姑姑,你别看我哥對你冷漠,他就是習慣了悶聲做事,這些年在人界,他一直幫着你找……”
話還沒說完,白無常的衣領子突然被一隻手從背後拎起來,跟拎小雞仔兒似的把他拽到某冰山身邊。
“我們該去閻羅殿述職了。”
白無常一臉無辜,噘着嘴眼神滴溜溜得往我這邊轉,到底也沒敢反抗他哥,默默點了點頭。
“姑姑,那我們先走了,晚些時候,我再去茅屋找您聊天!”
“去吧。”我摸了摸腰間,沒帶帕子,空着手揮了揮。
黑無常轉身就走,白白依依不舍得朝我看了看才追上去,小手往他哥虛握的手心裏一塞,黑無常就自然而然得攥緊了,瞧着這對兒的哥倆好,定然是要長長久久下去。
不過……剛才白白到底說得黑無常找誰呢?
我尋思了一下,也是無果,回頭看了一眼忘川河,水波輕柔,平靜無聲。
……
走到遊神殿,我與甄姐姐聊了好一會兒,日遊神去人間巡視了,剩下小夜寶寶陪着阿娘和我,那孩子個頭不見長,但看起來懂事了不少,隻不過替阿娘整理好抄寫的佛經後閑下來,就喜歡自己鼓搗那些逗貓的玩具。
聽甄姐姐說小夜去人間還有逛寵物店的習慣,買了一堆玩具回來,有時自己拿着逗貓棒逗空氣玩兒,自言自語,聚精會神的,能玩一個下午。
我知道他們安好,自然寬慰不少,出門的時候,發現遊神殿門前的山坡上又種了不少火紅色的彼岸花,站在山頂上往下看,搖曳的花骨朵兒像一片淺淺的紅色星海,我伫足凝望了一會兒,西南風吹得眼淚莫名其妙就下來了。
後來,我又轉着彎去了一趟輪回池。
還沒走近,就聽到一個油膩又輕佻的聲音,順着濃濃的酒香飄過來。
“我說孟婆,你這一口醬湯可比天上的陳年佳釀好喝多了!”
聲音還聽耳熟的。
我繞着那幾顆隻長枝幹不長葉的樹走過去,便瞧見一個須發皆白,穿着淺灰色道袍的背影。
身影追着正在卷着袖子熬湯的孟婆,像是跳蚤似的左搖右晃,手裏捧着一個土陶碗,笑得眼睛眯成了兩條縫。
這不是月老麽!
我凝神一瞧,不小心伸手觸到樹枝,咔嚓聲驚動了鍋邊的兩個身影。
孟婆回頭的時候,還皺着眉頭十分不耐煩的樣子,倒是月老,瞧見我那一瞬間,臉上的谄媚瞬間僵住,尴尬得胡須都自覺藏到脖子後面去了。
“喲,你怎麽過來了?”月老心虛似的把碗藏到身後。
我歪着腦袋笑了笑,若無其事得朝他們走過去,“睡了一百年,可是睡夠了,出來溜達溜達。”
孟婆見了我,五官才舒展開來,順手拿起擺在案子上的碗,添了滿滿一碗湯料十足的湯給我遞過來,“喝點吧,好久沒嘗這一口了吧!”
我瞧了一眼還排着長龍似的隊伍,各個表情漠然,眼觀鼻鼻觀心的陰魂們。
還有那個漂浮着氤氲,微光閃爍的輪回池。
“行啊。”我點頭,往旁邊的矮凳上一坐,捧着那碗孟婆湯深深吸了一大口,卻沒敢把嘴遞到碗邊去。
孟婆一愣,好像也反應過來,劈手奪過我手裏的碗,冒着熱氣的湯晃出來,撒了她一手。
一旁的月老哎喲叫了一聲,不知從哪兒拽出來一條淡粉色隐隐透着珠光的手帕,蓋在孟婆的手背上。
“啧,怎麽這麽不小心。”
孟婆渾身一僵,五官淩亂似的瞪着一臉心疼的月老。
噗嗤。
我沒忍住,噙着淚哈哈大笑。
等我去閻羅殿裏把這事兒繪聲繪色描述給老崔的時候,他才若有所思想了半晌,與我道:“一個負責緣起,一個負責緣滅,倒也登對。”
我站在空曠昏黑的大殿裏,左右瞧了一眼,問道:“那些鬼吏們都走了?”
“嗯,近日人間事多,都安排出去了,黑白無常去各處地獄押送鬼差,稍後還會回來。”老崔坐在桌案前,執筆往卷宗上畫了兩筆,又停頓,微垂着頭喃喃似的道:“當年那場浩劫之後,人界基本平定,這些年間,除了那些陽壽盡了去輪回的,其他人都安好,你也别太牽挂。”
“朱琰和白冰洋呢?”
“那兩隻妖怪,拖了你們的福,已經恢複妖身回到妖界,幾年前,妖界動.亂,各貴族之間不睦,朱家把朱琰推出來臨危受命,如今他已經是妖界之尊,另一隻泥巴精怪還欠些火候,大約再等個一二十年,才能自如變幻人形吧。”
我淡淡‘嗯’了一聲,沒再繼續接話。
“有關别的人,你就不想知道了?”老崔扔了沾着朱砂的筆,擡眸看過來。
他的視線一片清冷,那麽直沖沖的,撞的我心口咚咚一震。
我咽了咽唾沫,幹啞着嗓子問:“雲間呢?”
“在人間待了二十年,就回到一禅寺做了住持,這孩子到底是天生神根仙骨,再加上從小在佛壇下長大,修行可比尋常修道者快多了,上回聽黑無常說,他們路過一禅寺山下,見到山頂隐隐閃爍佛光,我估摸着,過不了幾年,雲間該飛升天界了。”老崔平鋪直叙的口吻道。
我腦海裏浮現出那個光溜溜,像是糯米團子的小腦袋,從一禅寺那扇漆面斑駁的大門縫隙裏探出來,笑眼裏閃爍着星光的雲間,不禁笑得與有榮焉。
他飛升去三十三天城,一定會是個頂好的神仙。
老崔還盯着我,我懷疑他連眨眼都沒有過,那張臉猶如靜止一般。
我沉了沉氣息,張嘴道:“你陪我去輪回池吧。”
“想好了?”老崔眼神猝然一閃。
我無所謂似的聳了聳肩,“算一算,我在地府賴了得有七八百年了吧,以前朝思暮想的不就是能去投胎麽,如今孑然一身,終于可以入輪回,還有什麽可猶豫的?”
我去而複返,孟婆和月老倒是不在了。
今日的孟婆湯已經發放完畢,那口足夠容納三四個鬼在裏面泡澡的大缸見了底,旁邊黑漆漆的桌案上,留了一隻土陶碗,裏面盛着滿滿一碗湯。
熱氣袅袅,香味鑽進我的鼻子裏,我吸溜兩下,無端端模糊了雙眼。
輪回池裏的氤氲被老崔一袖子揮開,五光十色的水面好看極了,我笑着打趣問道:“我該不會進畜生道吧?”
老崔沒說話,生死簿上該有我的生平和命途了,可他不能與我說,否則天譴會落在我的身上,往後的命運他便再也無法探知。
不過我偷偷瞥了一眼他的眼神,懂了,絕對不是畜生道。
我走過去,把孟婆留下來的湯端起來,身後傳來老崔低沉的聲音。
“喝了,可就前塵盡忘,你再想想,還有什麽該問的。”
我手腕一抖,醬色的湯面顫出淺淺的波紋,沒回頭,聲音幹幹道:“該知道的,不都知道了,别誤了我投胎的好時辰。”
咕咚!
我仰着頭,那一碗湯囫囵灌進嘴裏,卻沒有記憶裏那香濃誘惑的味道,反而十分苦澀。
原來……能投胎的鬼魂喝下的孟婆湯,是苦的。
我皺着眉頭,擡起手用袖子擦了擦嘴,輕籲一口氣之後便轉身往輪回池走,剛站在池邊,半個身影倒映在水面上,便聽到老崔的聲音再次傳來。
“我們找過很多地方,始終沒有找到過半點蛛絲馬迹,他要麽……灰飛煙滅了,要麽,或許另有機緣,若你還願意等……”
原來,白白說黑無常一直幫着我在人間找尋什麽,便是他啊。
我醒來後,問了每一個熟悉的親近的人和鬼,地府裏也溜達了大半圈,唯獨不敢從嘴裏說出來的那個名字,更不敢問關于他的任何事情。
“謝謝。”
我沒回頭,挺直了脊背,打量着看似極淺的池水。
老崔的鬼氣忽而靠近,我甚至能感受到那股森冷的陰氣緊貼在我身後,卻又戛然一下頓住。
四周的空氣也好像跟着凝固似的靜止下來,我微微擡起眼,便看到漂浮在水池上的氤氲悉數定住,仿若畫布上栩栩如生的刺繡。
好半晌,沒聽到聲音,我試着動了動,才發現自己的身子也被定住。
又等了一會兒,老崔才聲音沉沉道:“留下吧,或許……可以爲了我。”
我舔了舔有些發幹的嘴,一口氣提到嗓子眼,聲音微微顫抖,“老崔,你真不害臊。”
呼啦~
四周禁锢似的力量驟然散去,一切又重新恢複如常,氤氲開始流動,我側目,老崔站在一米開外,好像從未動作過。
他不看我,那張臉卻沉如寒冰,雙手負在身後,靜靜站着。
我垂眸,壓下氣息,一隻腳擡起要往輪回池裏跨。
正是這一瞬間,很遠的地方,突然傳來了鈴铛搖晃的聲音。
叮鈴鈴,叮鈴鈴!
聲音急促,由遠而近。
我回過頭,看到一團圓滾滾的黑影跑過來,高高的帽子歪在半邊腦袋上,好像随時會掉下來。
“小夜?”
我定睛再一看,他手裏還捏着那根粉紅色,帶着一串羽毛的逗貓棒,繩子上系着的鈴铛随着他跑動發出清脆悅耳的聲響。
“姑姑!”
他揮舞着白胖的小手喚我,跑得氣喘籲籲卻腳步不停。
我有些疑惑,看向老崔,他也一臉不解。
“姑姑快看呐!”小夜興奮得叫喊,終于向我們跑近過來,指着自己腳邊那淺淺的,仿佛是一小團橘色的光暈,“喵喵,它顯形了!!!”
“喵~”
(正文到這裏就結束了,很舍不得,之後可能會寫一寫番外,感謝一直以來關注山海向東傾的朋友們,有你們的支持,才有信心把自己喜歡的事情一直努力做下去,感恩,祝大家天天開心!——東傾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