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雲清清醒的刹那,暗處幾人皆是一驚,氣機流露,自身位置同樣暴露出來。
他根本沒有猶豫,身形一閃,便直接跳了過去。
高大的身影從天而降,草木之間藏身的諸人皆是驚呼失措,第一反應就是跑。
楚雲清冷哼一聲,雙臂一甩,真氣激蕩,直接掀起狂風,将這幾人震飛出去。
噗!吐血之聲不絕,而他更是揮拳打出氣勁,要将之趕盡殺絕。
“楚幫主手下留情,是我!”
“那位是我好友!”
楚雲清聽得這與方才相助之聲一般無二的聲音,眼神一閃,便放過這兩人,至于其他的,則一拳打死。
“你是,草頭蛇?”楚雲清看着面前帶着兜帽的中年人,看到了對方青色的下巴。
這副打扮和外形,實在是太令人印象深刻了。
至于旁邊另外一人,此時一副心驚膽顫的模樣,滿是慶幸地看着草頭蛇。
“你們爲何要殺我?”楚雲清直接道。
“是太子。”草頭蛇說道。
楚雲清一下就明白了,自己要殺司雲昭的消息,對方已經知道了,并且還安排了人手半路截殺自己。
可這裏,是皇宮,這種程度的動手,恐怕已經引起了那些大内高手的關注。但不論是之前還是現在,都還沒有人來。
楚雲清皺了皺眉,忽而臉色一變,吐了口血。
血液發黑,吐在地上時竟将草皮都腐蝕一塊。
“這是蠱毒。”草頭蛇說着,從身上取出個瓷瓶來,遞過去。
楚雲清看着這解藥,一下回想起彼時在太淵州,晏紅染中毒,而自己去尋求解藥結果差點被殺的場景。
他咬了咬牙,重重地接過來。
草頭蛇也是一瞬感歎,“立場不同,行事逼不得已,還望楚幫主恕罪。”
楚雲清服下解藥,問道:“那剛才,又爲何救我?”
草頭蛇沉默片刻,苦笑一聲,“或許,是覺得楚幫主不該死吧。”
楚雲清面露疑惑。
“你是個好人,可以做更多的事情。”草頭蛇說道:“雖然不知道你爲何要去殺太子,但我想來,總是有原因的。‘江湖’有些事情,也的确令人不齒。”
他自己其實也說不出具體爲何,或許是因爲同出太淵州,而太淵州能有這麽一位好漢出入宮廷,他不忍成爲用這等下三濫手段害死對方的幫兇。
草頭蛇搖頭歎息。
楚雲清點點頭,将手中瓷瓶收好,擡腳便走。
“後會有期。”他說。
草頭蛇笑了笑,他已經決定,不留在京城了,這就回南疆去。
身旁友人歎了口氣,拍了拍他的臂膀。
……
太子行宮就在前方不遠,一路而來,也再未遇到什麽陷阱或是截殺之人。
楚雲清深吸口氣,隐匿身形,悄然而入。
燈火通明的殿宇,四下不乏有太監或宮女走動,明明是深夜,此刻忙碌卻仿佛白天一樣。
楚雲清打暈必要之處的宮衛,朝内潛入。
回廊下,楚雲清背靠牆壁,本欲轉身的動作忽然一頓。
“你終于來了。”柔媚的聲音裏,帶着頗多的複雜。
楚雲清感知到對方的氣機,走了出去。
偏殿四下沒有人,靜谧的回廊裏,兩人相視。
“是你讓她傳話給我的。”楚雲清語氣複雜。
“是我,之前猜到了嗎?”
“沒敢猜。”楚雲清說道。
顧眉舒便笑了起來,眉眼彎彎。
楚雲清默然片刻,“你不是,不是太子的人嗎?”
“是啊,但宗門有了選擇,我又能怎樣?”顧眉舒輕笑一聲。
“你不像是會妥協的人。”
“我自幼在織雲樓長大,是宗門收留了我。”
“可你自己是怎麽想的?”楚雲清皺眉。
“那個小丫頭應該跟你說了吧,如今的局面。”顧眉舒說道:“就算沒有我,宗門裏還會有其他人,況且,我也不想讓師傅爲難。”
楚雲清深吸口氣,問道:“所以,你要阻我殺司雲昭?”
“嗯。”顧眉舒輕輕颔首。
楚雲清咬了咬牙。
這時,顧眉舒眼神忽而一動,袖中雙手便掐訣撚動起來。
楚雲清感受到了周遭氣機的變化,沉悶的壓力驟然而來。
“既然你我都做出了選擇,便出手吧。”顧眉舒說道。
楚雲清不動。
“少做那多情的人了。”顧眉舒語氣冷冽下去,“你不殺我,我便會要你的命。”
楚雲清緊緊握拳。
顧眉舒輕叱一聲,雙手一揮,楚雲清腳下便出現了一個奇門陣法,圖案緩緩轉動,天地氣機越來越重,封堵侵襲着他的周身大穴。
楚雲清雙拳用力,周身氣血一激,原本籠罩而來的陣法之力便搖晃欲散。
這時,顧眉舒腳踩奇門,竟是于瞬息間至他身前,一掌拍去。
楚雲清隻是側身一閃,便輕易躲過,但顧眉舒這一掌卻是虛招,兩人錯身而過時,他看到了她嘴角掠過的一絲輕笑。
楚雲清眉頭一皺,下意識在身上摸了摸。
那邊,顧眉舒已經出現在了他的身後,手中正握着一個瓷瓶。
楚雲清瞳孔一縮,那是...草頭蛇之前給他的解藥。
顧眉舒拇指一挑,便拿掉了瓶塞。
“你?”楚雲清疑惑不解。
“我不想讓你爲難。”顧眉舒輕笑着,将瓷瓶中剩下的解藥一飲而盡。
瓷瓶落地,她朝後踉跄幾步,一下靠在廊柱上。
楚雲清張了張嘴,眼神是如此難以置信,對自己而言的解藥,對顧眉舒來說卻是催命的毒藥。
他猛地上前,一把将快要跌倒的顧眉舒攬住。
顧眉舒此時臉色蒼白,嘴角溢出血迹,而氣息也可感知地淡薄下去。
楚雲清渡去真氣,想要給她逼毒。
“沒用的。”顧眉舒輕輕按住他的手掌。
“草頭蛇!”楚雲清咬牙道。
他能感知到渡去真氣的無力,那種奇毒簡直無迹可尋,而自己的真氣就如雪遇驕陽般迅速潰散。
“是我拜托他的。”顧眉舒微微一笑,“你是不是也沒有想到?”
“爲什麽?”楚雲清不解道。
看着他臉上的難過,顧眉舒緩緩擡手,撫上他的臉頰。
“我跟小舟,誰更聰明一些?”她問道。
楚雲清一愣。
“你有你的道義,我也有我的苦衷,若不如此,如何全你道義?”顧眉舒輕聲道:“我隻是想問,在你心裏,可有我的丁點地方?”
楚雲清嘴唇動了動,眼中痛苦顯現。
“能遇見你,真好。”顧眉舒說着,眼中的神采暗淡下去,手掌黯然垂落。
楚雲清一把抓住她的手。
“顧眉舒,顧眉舒!”他一遍遍呼喊着,可換來的隻有永遠的緘默。
四下裏隻有嗚咽的夜風,在拍打着窗棂,此時竟顯得如此無助。
……
楚雲清将顧眉舒的屍身放到了沒有燈的房間裏,做好記号之後,将房門用燭台扭上,快步朝太子寝宮而去。
砰然聲裏,任何擋在他面前的人盡被掃落,當他看到假太子司雲昭的時候,對方正在獨酌。
此時聞聲,面帶微笑地看了過來。
楚雲清感知氣機,明确此人就是從前自己所見那人,是以連贅言都未,腳下一踏,整個人便一拳轟去。
司雲昭眼中浮現意外之色,顯然沒想到他竟會如此幹脆。
下一刻,以他爲方圓,金色的屏障倏然而起。
楚雲清這一拳落上,轟鳴陣陣,屏障之上蕩起大片的漣漪,卻如金鍾般不散。
瞬息之間,自他四下方位,皆有氣機而生,持劍灰袍驟然來襲。
楚雲清怒喝一聲,不管不顧,并起雙拳,再次砸落。
宛若金鍾撞響,巨大的轟鳴聲裏,司雲昭依舊獨酌,毫無擔心。
“可惜了顧眉舒,是你殺的她,還是她自盡了?”他輕笑道:“真是個傻姑娘啊。”
楚雲清雙目泛紅,渾身雷光閃爍,整個人眨眼形态大變。
灰袍持劍刺來,他不躲不避,直接甩去一拳,灰袍劍斷,吐血而回。
“這就是慕容楓所說的,那種恐怖的肉身力量。”司雲昭饒有興趣地看着,“有如此之力,竟還屈居于一女人之下,不若投我,來日封你爲鎮國大将軍!”
楚雲清低吼一聲,翻然而起,一腳朝眼前金光屏障踏下。
可這次卻是砰然一聲,他整個人反震出去,落地後的每一步,地面上都崩裂出大坑。
楚雲清低咳一聲,壓下體内翻湧,目光定定地看向眼前。
此時,寝宮外已然出現了雜亂的腳步聲和此起彼伏的呼喊,那是一隊隊禁軍守衛。
“自從聽說了你藏有這麽一招,我便跟洛時寒借來了這清淨門的鎮派之寶。”司雲昭嘲諷一笑,“你打在它上面的力量越強,反震的力道就越大,你要如何殺我?”
楚雲清握了握拳頭,周身氣機雄烈如火。
“你這副樣子應該也不能維持太久吧,現在鬧出了動靜,禁軍已出,大内高手也就不能無動于衷。”司雲昭淡淡道:“你若不降,隻能死。”
楚雲清呼哧喘着氣,能聽到弓弦拉動的聲響,也能感受到無數人集結而引動的如雲如墨般的氣息。
“多想想顧眉舒,你總不能讓她白死了吧?”司雲昭端起酒杯,朝他示意。
楚雲清深吸口氣,探手入懷。
司雲昭神情不變,根本不在乎他有什麽花樣。
這是清淨門傳承下來的鎮派之寶,靈兵蒼生玉碟的屏障,普天之下,誰能破除?
他看到了楚雲清手中的青芒,那是一把小巧的玉斧頭。的确,跟楚雲清這龐然大物相比,那小斧頭實在是有些玲珑袖珍,大抵不是用握的,而是要用手指捏住。
司雲昭笑了笑,天下神兵,便是有數的靈兵,他都如數家珍,可還未聽說過有這麽一把小斧頭。
他嘴唇微動,就要出言。
但下一刻,眼前便是青芒一閃,随即楚雲清手掌一握,青芒重新返手。
司雲昭的笑容陡然僵在臉上,刺骨的寒涼自心頭而起,也就是這時他才聽見了一道沉悶的雷聲。
他難以置信地低頭,胸前暈開大片的血迹,他嘴裏也開始冒血,想要說什麽,卻是無聲。
司雲昭擡起手,嘴唇張着,最後無力地從椅子上滑落。
蒼生玉碟依舊流轉着金光,楚雲清将青璇小斧收入懷中,整個人蓦然一踏,直接撞碎了屋頂。
嗖嗖嗖!
無數箭矢頃刻而來。
楚雲清将輕功提升到了極緻,他無懼湧來禁軍,直接沖去偏殿,卻發現原本以燭台扭住的房門已開,而其中顧眉舒的屍身也消失不見。
他愣了下,随即怒然大吼,他撞塌宮牆,猶如黑夜中的巨獸,體表光芒逸散,如隕石般朝宮外沖去。
殿宇之上不斷響起踏落之聲,然後是此起彼伏的驚叫,宮裏眨眼亂成一團。
火把的光猶如長龍,卻無法追上那道疾若流光的身影。
……
“殿下!”
楚孝廉匆匆跑進來,難掩驚喜,“成啦!”
捧卷的瑤妃手指一下用力,手中書卷眨眼碎裂無數。
“好!”
……
楚雲清回了家中。
艾小舟見他一身殘破,連忙過來,“你這是怎麽啦?”
楚雲清喝了口水,将今夜之事簡單說出。
艾小舟愣了半晌,随即就開始收拾東西。
“你做什麽?”楚雲清問道。
“此番動靜太大,就算瑤妃想要保你,陛下也會殺你。隻要你死了,便平了風波,他收了人心,位子才會更穩。”艾小舟急忙道:“京城待不下去了,連夜走!”
楚雲清嘴唇動了動,“連累你了。”
“少說屁話,你以爲就你一人走?”艾小舟頭也不回,“老娘跟你一起!”
楚雲清眼眶微熱,“可你家中?”
“我算是看出來了,隻要我一日還當錦衣衛,這家業是振興不起來了。”艾小舟果斷道。
“那去哪?”
“你不是一直想去南疆,完成燕長雨的遺願麽,這就去發财!”
……
朝廷果然對楚雲清發出了通緝,還是陛下朱筆親批,捉拿刺殺太子之人,生死不論。
此舉的确收獲了不少民望,也讓‘江湖’等各地籌劃之事擱置了一年。
一年後,大裕皇朝民怨爆發,‘除昏君’的大旗之下,各州郡皆有起事之兵,響應無數。
一時間,這艘本就千瘡百孔的大船,登時搖搖欲墜。
半年後,朝廷無力抵抗各路叛軍,官軍節節敗退。
适時,二皇子周尚卿逼宮起兵,斬皇帝于金殿之上,自立爲帝。之後收攏官軍,鎮壓叛軍。
……
在動亂之中,人心惶惶,無數馬車逃離神都這座危城。
其中不起眼的一輛馬車上。
“咱們去哪?”
“去找我父親,他在江南根基深厚,足夠護持咱們周全。”
“還是蘇大人早有先見之明,看出周尚卿隻有一時之智。”
“哼,那當然。不過先别說這個,你真的不打算去找楚雲清了嗎?父親說他好像在南疆出沒。”
“算了,到時也不知該如何面對小舟。”
“也對,人家兩人親親密密,你當初還騙了他。”
馬車在夕陽下遠去,隻留一聲歎息。
……
“師妹,你要去哪?”
“去南疆,找楚雲清。”
“可是...”
“我意已決。”
青衣遠去,隻是手中一支血玉長箭緊緊握住,猩紅如血。
……
南疆,依山傍水小茅廬,炊煙升起。
“聽說淵行幫和赤焰教的聲勢很大,那個阿力如今都成了一路叛軍首領了,還有羅芊芊,也成了魔教聖女。”
農婦打扮的艾小舟一邊吃着瓜子,一邊說道。
農夫一般的人正在添柴,聞言笑道:“他們在太淵州起事,是爲了太淵州的百姓吧。”
“那你後悔嗎?”艾小舟目光狡黠,“如果是你的話,說不定現在都娶了羅芊芊,統領魔教了。”
“說什麽胡話呢。”楚雲清白了她一眼。
艾小舟哼了聲。
“好了,别瞎想了,少吃點瓜子。還有,這邊煙大,對胎兒不好,快去屋裏坐着。”楚雲清說道。
“我不,楚雲清,你這段時間老上山劈柴,是不是去幽會哪個女人了?”
“沒有。”
“飛花寨裏好多跟你眉來眼去的。”
“你别瞎說。”
“好啊,你現在敢兇我了。”艾小舟撫着肚子,歎氣道:“我可憐的孩子呦。”
楚雲清連忙過來勸她。
“那你說,你這麽勤快上山是幹嘛了?”
“會山上的女妖精...哎呦!别動手,我是去練功了。”楚雲清連忙讨饒。
艾小舟看着他的眼睛,臉色忽然一紅,低聲道:“是不是憋的,要不今晚...”
說着,她看向楚雲清,眼波流轉,咬了咬嘴唇。
楚雲清撓了撓頭,“這不好吧。”
“那算了。”艾小舟哼了聲,起身回房。
“别啊,再商量商量。”楚雲清趕緊追了上去。
……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