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栀這一年也是二十一歲,是享譽國際的天才鋼琴家。
一曲《第二十一鋼琴協奏曲》豔驚四座。
她現在演出邀約很多,請了專門的助理來幫她處理日常事務。
助理叫陸安安,比她大三歲,是個很細緻的女人。
兩人生活中更像朋友。
陸安安說:“你叫我安安就行。”
可是唐栀從來沒有那麽叫過她。
隻叫她陸姐,或者安姐。
陸安安知道這個姑娘非常重禮數,也就沒在意稱呼這件事。
唐栀在籌備全國巡演,下周就要回國。
陸安安挺不理解的:“唐栀,你現在在國際上都很有名,幹嘛還選擇小城市演出?”
唐栀放棄國外的優渥待遇,毅然回國。全國巡演,按理說挑一些一線城市就可以。可是她幾乎想走遍所有城市。行程一個接着一個。
“反正最近也清閑。”
唐栀站在窗邊,手指搭在綠蘿葉子上輕撫。她眉眼恬淡,極少笑。卻有淬入骨子的溫柔。
陸安安跟了她一年,發覺她格外喜歡這盆綠蘿。
花盆太小了,綠蘿生長的快,藤枝再怎麽纏繞都不方便。陸安安以爲她會換個盆。沒想到她把過長的枝葉都剪下來,放在水培容器裏養,這個破舊的小花盆依舊留着。
她還有個習慣,近乎偏執。
彈琴時,鋼琴上一定要放着綠蘿。不管去哪,也要帶着它。
陸安安見過有人把小貓小狗當成孩子養,還是頭一次看到一個人這麽寶貝一盆植物。真不知道這綠了吧唧的東西有什麽特别的。
曲泊陽打來電話時,唐栀正在和陸安安收拾行李。
她右耳已經完全恢複,可是接起電話還是習慣性放在左耳。
“唐栀,你要回國了?”
曲泊陽真的又陪了她整整三年。
他如今是很有名氣的籃球明星,滿身輝煌,仍舊單身。
唐栀這些年有意疏遠他,他們都各自忙碌。曲泊陽每次抽空來看她,或者給她打電話,唐栀也總是不鹹不淡的應付:“嗯。要走了。”
“那我.”
“不用送。”唐栀預判他的話,提前截了話頭。
陸安安在一旁整理衣服,壓根不需要猜,也能想到是誰來的這通電話。
唐栀小姐的執着追求者。
曲泊陽握着手機的手不自覺有些用力:“爲什麽要回國?”
唐栀是個很有耐心的人,他問她就答,不會煩躁,但也不會多說一句:“總該回去的。”
“那我呢?”
“你也該有自己的生活。”
曲泊陽有點急:“你是不是還”
是不是還惦記那個人?
唐栀沒截話,等他說。
想問的問題即将要脫口而出,曲泊陽卻止住話音。他實在不想提他。
氣氛僵持,兩人陷入沉默,唐栀斂眉,眼中不起波瀾:“沒什麽事兒我先挂了。”
然後她真的挂了電話。
曲泊陽再打來,她按了靜音。
已經入了秋,開窗通風太久,房間裏有些許涼意。唐栀走過去關窗,看到街道兩旁散了落葉。四季不停交替,景象瞬息萬變,可她卻将自己禁锢在那個天氣格外涼的秋季,不肯踏出半步,自此以後,再好的風景也入不了她的眼。
輕輕别上窗戶,窗台上的綠蘿葉子随着響動抖了抖。
回國飛機的頭等艙上,陸安安忍不住問:“曲泊陽不是挺優秀的。長得好,家世好,又是國家運動員。最關鍵的是對你死心塌地。你怎麽就這麽瞧不上人家?”
曲泊陽對唐栀多用心,誰都看的出來。
唐栀戴着能遮住半張臉的眼罩,靠着椅背休息。飛機起飛一瞬,耳邊嗡鳴作響。
她緩了會兒,抱穩懷中綠蘿,語調沒有起伏:“就是朋友。”
陸安安看她臉色,又試探地開口:“你是不是心裏有人啊?”
唐栀太過奪目,身邊除了曲泊陽,還不乏同等優秀的青年才俊。面對花樣百出的追求,她連絲毫波動都沒有。
兩人平時什麽都聊,唐栀唯獨沒提過自己感情的事,陸安安笃定,她心裏有個忘不掉的白月光。
就是不知道得優秀到什麽地步,能讓唐栀這樣的姑娘眼裏再也容不下任何人。
花盆裏的字條已經腐爛衰敗,綠蘿紮根在泥土裏依舊生長茂盛。唐栀守着它,就像是守着生生不息的希望。
手指輕撫單薄綠葉,沒塗口紅的唇色很淡,她說:“沒有。”
她在回答陸安安剛才的話。
——你是不是心裏有人啊?
——沒有。
她心裏沒人。
她也沒有喜歡的人。
巡演從北到南,還有三天才開始,唐栀抽空先回了趟A市。
陸安安家也是本地的,唐栀放她回去休息,自己回的唐家。
知道唐栀回來,唐母提前把一大家子人聚在别墅,是過年才會有的熱鬧氣氛。
熟的不熟的親戚堆滿客廳,對唐栀是接連誇贊。名門千金,天才鋼琴少女,真是唐家的驕傲。
唐栀是個懂禮貌的孩子。
她會規規矩矩坐在沙發上陪着大人聊天。問什麽答什麽,柔順乖巧的沒有絲毫攻擊性,怎麽看怎麽招人喜歡。
直到有人問:“小栀還沒男朋友吧?”
唐母笑意吟吟:“三姐,她還沒呢。”
曲泊陽等她這麽多年都沒等到,唐母已經放棄撮合他們了。
被叫做‘三姐’的人,也就是唐栀姑姑。她是做金融的,認識很多優秀青年。想給唐栀介紹。
話頭一開,大家七嘴八舌談論着什麽樣的人才能配得上唐家千金,說來說去,竟然沒一個合适的。他們得把最好的給唐栀。
眼前是人群,耳邊是嘈雜。
唐栀有些疲倦。
她起身,帶着衆人目光,語氣溫軟:“抱歉,我得打個電話确定巡演事情,先回房間了。”
這事哪需要她親自做。她隻是需要一個理由離開。
女孩身影消失在樓梯口,客廳内衆人一時無言。
當年唐栀和唐家脫離關系以及右耳失聰的事情鬧得唐家上下人人皆知,前因後果也略有了解。
剛才最先提出要給她介紹男友的姑姑開口,語氣帶着猶疑:“小栀是不是還想着那個人呢?”
他們不知道‘那個人’是誰,連名字都沒聽人提及。
隻知道,讓唐栀當年離經叛道的人是個混混,一無是處的窮光蛋。
唐母見氣氛尴尬,笑着打圓場:“怎麽可能,我們栀栀追求者很多,隻是年齡還太小,我們不打算讓她這麽早就嫁人。還是以事業爲主。”
“對對對,年齡還小呢,不着急。”
有人附和了。
又聊了點别的話題,忽略這段插曲,客廳内才恢複剛才的熱鬧。
唐栀推開房門,屋内整潔明亮。
床頭櫃上還擺着洋娃娃,外包裝盒上落了一點灰。
她抽了幾張面巾紙,坐在床邊,細緻地把它擦拭幹淨。
這個洋娃娃是限量版,如今市面見不到了,市場價值很高。
那個人當時怎麽這麽舍得花錢呢,而且這麽貴的東西就随便罩個黑塑料袋扔在床頭。
穿着公主裙的洋娃娃安安靜靜躺在盒子裏,睫毛輕顫,唐栀垂眸喃喃:“該回去看看的。”
晚上,唐母在别墅設宴。
唐栀撒了謊,說要去找陸安安核對巡演事項,不顧阻攔地出門了。
坐上出租車,唐栀望着窗外熟悉街道,不禁在想,這輩子說的謊言竟然都和他有關。
二十分鍾後,抵達目的地。不知道油價是不是上漲了,以前從唐家别墅到台球廳計程車打表是三十三塊。
現在變成四十二塊錢。
唐栀掃碼用微信付了錢。
下車時,司機見天色已晚,好心提醒:“姑娘這附近挺亂的,你還是别待太久。”
“謝謝。”
唐栀另一隻腳踏出去,轉身小心地關好車門。
秋風瑟瑟,燈紅酒綠,一片熱鬧。
時隔三年,這條街并沒有太大變化,街道兩旁還是清一色的娛樂場所,不過來來往往的是一茬茬新鮮年輕的面孔。
這裏住的大多是混混和讨生活的窮人。再等個幾年,估計要拆遷改造。還不知道這裏會變成什麽樣兒。
唐栀站在街邊,目光沉靜地看那扇落下的卷簾門。
這裏停業很久了,旁邊新開了一家台球廳,年輕人有了新的去處。
有風吹過,街道滿是灰塵和腐朽的氣味。
難聞。
但很熟悉。
閉上眼,腦海裏展開一幀幀畫面。她走到對面需要三十四步,木質樓梯一共二十八層,踩在上面會有嘎吱嘎吱的聲音。拉起卷簾門需要用力,年頭太久,外面的鐵皮有點生鏽。裏面還有一扇門,推開,門上風鈴作響,午夜的霓虹會落在地上。進門左手邊有開關,大廳一共六盞燈,沒有客人時開兩盞就行,要省電。
門口正對面是收銀台,後面貨架上擺着泡面和飲料,泡面五塊,飲料三塊。大廳左側有沙發茶幾,還有三張台球桌。往前走,最裏面有一間休息室。如果南意在,那麽許爺肯定也在裏面。如果南意不在,許爺可能會出來打會兒台球。
大廳右側有兩張備用台球桌,現在沒有了,因爲要放鋼琴。那架沒來得及送上樓黑色鋼琴應該還在牆邊。
二樓是卧室,還有一扇直通天台的後門。
他呢。
這個時間,他會在二号桌打球。
手指夾着燃着的煙,握着台球杆俯身,桃花眼帶着漫不經心的随意勁兒。
倏然,唐栀睜開眼,任由關于他的畫面逐漸模糊。
眼底隐隐有情緒洩出,她隔着一條街道,看落葉不均勻的鋪在樓梯上,無人理會。風一過,連痕迹都卷席的幹幹淨淨。
這裏越晚越熱鬧,與白日裏的冷清形成強烈對比。
三五成群的年輕人從唐栀面前走過,她後退一點,給他們讓路。
打算攔車走了,有人認出了她。
“乖乖女?”
唐栀認真回憶這道聲音,還沒想起來,就在剛剛走過去的那群人裏看到了童西倩。
先是愣了一瞬,随即淺淺一笑:“好久不見。”
再次回到修車廠,唐栀有種恍如隔世的感覺。修車廠經營的很好,她應該是把旁邊門市一起租下來,擴建了。
童西倩這裏不會有熱茶,從牆角拿了瓶礦泉水給她:“還來這兒。多少年了,不至于吧。”
她意有所指。
關于他,唐栀又輕而易舉撒了謊:“我助理住在這附近,我是路過。”
她沒臉紅心跳,說謊技術練就的毫無破綻。
童西倩半信半疑。
挑眉,骨子裏都是風情:“你現在在幹什麽?聽說你出國了。”
唐栀輕描淡寫帶過:“還學音樂呢。”
沒必要展示自己的優越感。童西倩他們看似活的辛苦,實則不比任何人過得差。
“挺好。”
兩人根本算不上熟,也沒什麽話題。
童西倩點了煙,和他一個牌子的,味道很熟悉。
“感覺你有點變了。”沉默了會兒,她眯眸看她,眼尾帶着勾,天生媚骨。
唐栀坐在她對面,還是一頭烏黑長發,隻不過發尾帶了一點點弧度。
巴掌大的小臉,素淨美好,眼神幹淨澄澈,光是看着就想讓人把全世界捧給她。
接收到她疑惑神情,童西倩狠狠吸一口煙,吐了個煙圈,層層煙霧之後,是她的清淡嗓音:“可能長大了吧,氣質不太一樣了。”
以前唐栀很乖,膽子也小,總是睜着怯生生一雙眼躲人身後。不過她眉梢眼尾都帶着溫柔美好。是女孩子羨慕的模樣。
現在她長大了,沒那麽害羞謹慎,看人的眼神也不躲閃。言語依舊溫軟,氣質仍舊溫婉。就是有點冷,有點疏離感。
非要形容就是,溫柔乖乖女變成了清冷美人,更不食人間煙火了。
挺多人說她變了,唐栀迎着她的目光,睫毛輕輕顫了下,斂去眸底情緒:“可能吧。”
童西倩咬着煙看她:“處對象了嗎?”
這個問題沒法撒謊:“沒有。”
“沒人追你?”她的目光能看穿她。
唐栀不想答了,她拿出手機看看時間,起身把礦泉水放在桌上:“我得回去了,不然太晚就不好叫車了。”
這是逃避?
童西倩眼睛很漂亮,标準狐狸眼,正眼看人時有點讓人招架不住。深深看面前姑娘一眼,她突然來了一句:“錢還清了。”
唐栀:“什麽?”
煙快燃盡了,童西倩把煙蒂扔地下用鞋底碾滅:“開修車廠的錢,還給你家了。一分不少。”
唐栀都快忘了這件事。
誰也沒指望他們還錢。
而且幾十萬呢,怎麽還清的?
時間是挺晚了,童西倩送她出門:“我自己攢了一部分,還有一大半是他的。他隻聯系過我一次,也不算聯系,給我轉了一筆錢,然後發了條短信。我連聲兒都沒聽到。你說這狗逼也挺狠心是吧。三年了,沒人知道他在哪。”
繞來繞去,沒避開關于他的話題。
或許她該追問一下關于他的事情,可是她沒有。
唐栀語調平靜極了:“嗯,我知道了。我回去了。”
她轉身,一步步往外走。
童西倩靠着門邊,看女孩薄瘦背脊,嗓音聽不出情緒:“唐栀,真沒必要。”
沒必要什麽。
她不想問。
也不能問。
這一次,唐栀終究是沒回頭。
街邊卷着灰塵,她在等車時,順便買了份煎餅果子,小口小口吃着。
太久了,換人了,味道也不對。
一陣風吹過,發絲吹的淩亂,涼風往骨子裏鑽。
今年的秋季似乎格外涼。
那冬天也會很冷吧。
在外漂泊的人,會不會很辛苦?
唐栀全國巡演的最後一站是在南方一所小城。
禮堂僅能容納百人。售票也不過幾十張。
演出前,唐栀還是在微博上宣傳一波,照舊要加上定位。
陸安安笑她:“你這微博名挺有意思,窮逼的拖油瓶。真不像你風格,誰是窮逼,誰是拖油瓶啊?”
唐栀在給綠蘿澆水,聞言輕輕彎唇:“随便起的。”
這話太假了。陸安安是個細緻且八卦的人,她考古唐栀微博,果不其然發現她的關注列表裏,有個ID名叫:一個窮逼。
頭像純黑,動态全無。
是了。
這就是她藏在心裏的白月光了。
唐栀演出從來不在乎人多人少,開場前,她穿着一襲華美長裙,站在光下,朝着觀衆席微微鞠躬。
再擡眼,目光掃到人群,幾十張陌生面孔。每一張臉,都沒有她熟悉的痕迹。
兩個月以來,她走過全國45個城市。
沒人知道,她一直在等一個人。
靜置在鋼琴一角的綠色植物藏了個秘密。
唐栀永遠不會去找陳安歌。
可在無人知曉的地方,她瞞着所有人在等他。
歲月漫長,他要她别回頭,那她就一直往前走,走到能和他相逢的地點。
同一天,南方這座小城迎來了初雪。
雪花漫天,地面上落了薄薄一層白。
秦司拍了雪景,轉頭看到同行男人對着街邊牆壁上的海報出神。
他還在查那家制造假藥的工廠,這個男人算是他的同盟,替警方做事的。
關于他的實際身份,秦司一無所知。
隻知道,他叫陳安歌,婳城人,喜歡抽煙。
沒有朋友,沒有家人,沒有戀人。孤單的漂泊在人世間,無牽無挂。
海報上面有一張彈鋼琴的漂亮女孩照片。
最下面是演出時間和地點。
秦司看了眼,問:“你喜歡聽鋼琴曲?”他這人除了抽煙,似乎沒什麽愛好。
身側的男人穿着黑色長款大衣,身形清瘦挺拔,嘴角咬着燃着的香煙,煙霧袅袅,盯着海報的那雙桃花眼情緒不明。雪花停在肩頭,街邊路燈的光也落了一簇在他身上。
取下煙,夾在兩指間,猩紅的火焰在燃燒。
男人聲音極淡,桃花眼裏一片清明。
他說:“不喜歡。”
雪下的有些大了,一簇簇壓在柳樹枝頭。風吹過,卷着刺骨寒意。半輪月牙躲在烏雲後面。
看樣子,今年是個冷冬。
竟然真的完結了,我自己都覺得挺不可思議。感覺一下子空落落的。
這部文連載這兩年,趕上我感情和生活比較動蕩的時期。所以一度斷更。但是每個作品和人物都是作者的孩子,哪裏舍得放棄。不管怎麽樣,我也想好好完結他。
感謝一直追文到現在的小可愛。除了感激也不知道說什麽。很多眼熟的小可愛我知道一直追更快兩年了,真的感謝你們還在。
注:南南和許爺故事開始就是在春暖花開有柳樹的季節,唐栀陳安歌初遇是在冬季,所以也算結尾呼應了。
春意知幾許——出自李清照的詞。
疏緩節兮安歌——出自屈原。
在我們不知道的世界裏,他們都會好好生活的。
有緣再見。
2021年12月11号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