穎兒沒有想到，那日突然失蹤的夢婆竟然會出現在這裏。
夢婆看着穎兒，眼神中閃過一絲驚訝，而後善意地向穎兒點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苗青緊緊握住夢婆的手，感動地說道：“你來了……”
夢婆點點頭，歉意地說道：“王妃，我來遲了，讓您受苦了……”
苗青拍拍夢婆的手，示意無妨。
情婆仔細地打量着夢婆，同時在頭腦中快速地搜索着這個人。
突然，她靈光一現，腦海中閃過一個人的身影。
可她随即便否定了心中想法。
她不由得再次看向夢婆，正巧夢婆也在注視着她，四目相對。
情婆隻覺一股電流瞬間流過自己的全身，她驚呼出聲：“不可能！”
情婆驚駭異常，不自覺地向後退出兩步，用手指着夢婆，連連說道：“你是妙婆？！不可能！不可能！你不可能還活着！”
夢婆沒有說話，眼中閃過仇恨和戲谑的光。
夢婆冷聲道：“那日你假扮成情婆，将我誘騙至後山，趁我不備，将毒針刺入我的腦中，使我神智錯亂，狀似瘋癫。
我胡亂出掌，使你近不得身，隻能眼睜睜地看着我逃走。
所幸得遇王妃搭救，治好了我的瘋病，其實那時你便已經暴露。
王妃要我繼續裝瘋，在暗中密切觀察你的動向，弄清你的真實目的。
你騙王妃說我失蹤，又恐生變故，于是派出眼線四處找尋我的蹤迹。
有幾次我故意出現，隻爲迷惑你，讓你相信我已經瘋癫不治，于是你也放松了警惕。
哈哈哈，可惜善惡到頭終有報，今日就是你的報應……”
穎兒聞言心中一驚，她早就聽蠱女英說過，苗青手下有二婆，明眸善睐的情婆和心靈手巧的妙婆。
原來那日一直跟随自己的人竟然就是苗青手下二婆之一的妙婆。
穎兒不由得再次看向妙婆，眼中神色複雜。
妙婆見穎兒盯着自己，恐是害怕穎兒誤會，忙沖着穎兒解釋道：“穎兒，我并非存心騙你，隻是你們要上秦王殿找王妃，我不知道你們的真實目的是什麽，所以才一直裝瘋賣傻跟在你們身邊，當我随你們進入仙王洞的時候，我發現那具幹屍有些不對，便急着回來向王妃禀告，所以才不辭而别，抱歉……”
情婆聞言神情變幻不定，尤其是當聽到仙王洞幹屍這幾個字的時候，眸子中更是閃過一絲驚慌。
穎兒沖着妙婆嫣然一笑，道：“不論如何，能看到你平安無事，我很開心……”
妙婆一愣，眼中閃過一絲感動，輕聲說道：“謝謝……”
情婆眼見自己的計劃落空，又見妙婆出現。
她知道妙婆的暗器功夫獨步武林，僅憑剛才一支木簪就險些讓自己手足無措，再加上她那一雙足可劈山裂石的手，自己繼續留在這裏，不會撈得一點兒好處，弄不好還會搭上性命。
當下便有了逃走之意。
隻見情婆不動聲色地向後退出一步，環顧四周，規劃好逃跑的路線。
待心中有了思量，便笑道：“罷了，罷了，今天是你們苗家自家的家務事，我就不便在這裏繼續摻和了，我去也！”
說罷，情婆從袖中摸出兩個霹靂彈，向苗青扔去。
“小心！”妙婆将苗青緊緊地護在懷中。
“不要讓她逃走！”苗青大喊道。
妙婆早已有所防備，不等兩顆霹靂彈落地，便伸手撷住，轉身之間又朝情婆擲去。
情婆隻差一步便可逃出去，隻聽得身後呼嘯聲至，回身一望，當即驚得魂飛魄散。
兩顆霹靂彈正向自己飛來。
她此時正在空中，身形已老，堪堪躲過一顆，第二顆是無論如何也躲不過了，隻得硬挨。
一陣爆炸聲響，猶如煙花一般在空中綻放。
情婆從空中跌落，發髻松散，渾身焦黑一片，鮮血遍布全身。
可她仍不放棄，拖動着殘軀向後挪去。
“蠱女英，速速救我！”情婆艱難地扭過頭，看向蠱女英。
蠱女英站在原地，正在思索對策。
可蠱女英自己亦是自身難保，又哪裏有閑力救她？
無奈之下，情婆隻得将目光投向穎兒。
“穎兒，助我一臂之力，不要忘了，咱們都是翠仙樓的人！”
此言一出，舉座皆驚。
穎兒自己也是一愣，那日情婆故意擺出“金花手印”，她便已經知道情婆是翠仙樓的人，而且在翠仙樓中的地位不低。
可她也不屑情婆的做法，因此隻是冷眼旁觀。
今日見她挑明，穎兒索性問道：“你來這裏的目的是什麽？”
情婆馬上回答道：“奉碧姬大人之命，殺苗青，待時機成熟之際，奪苗疆……”
“不可能！”穎兒馬上反駁道。
“碧姬大人不可能發布這樣的命令，翠仙樓一向獨立于江湖之外，從不會主動摻和任何一派的事，更不可能擾亂一個國家的統治……”
看着穎兒義正辭嚴的話語，情婆有些急了，馬上喝道：“大膽！碧姬大人的命令豈容你質疑？你隻需照做就是！”
穎兒此刻亦是怒發沖冠，回道：“碧姬大人若是真下達了這樣的命令，等我回到翠仙樓，我會親自找她對質！不過在此之前，我不可能幫你！”
情婆怒目看着穎兒，恨不得把她撕碎了。
“好樣的！不愧是我翠仙樓出來的人！”
突然，一道蒼老嘶啞的聲音從秦王殿外傳來。
衆人循聲望去，隻見一個老和尚拾級而上，滿臉慈悲。
老和尚的背上背着一個瘦若幹柴，形似骷髅，隻有一雙美目四盼的女人。
在老和尚的身後，跟着一個粉雕玉琢般的小女孩兒。
小女孩兒的手中攥着一把野花，腰間别着一根白箫。
紅撲撲的小臉因興奮泛着紅光，好奇地打量着周圍的一切。
“娘，這朵小花最漂亮了，我給您戴上吧……”小女孩兒奶聲奶氣地看着老和尚背上的女人說道。
“好……”女人滿眼柔情地看着小女孩兒。
老和尚聞言也笑道：“言兒，爹爹也要戴花……”
小女孩兒看了看老和尚的老光頭，氣得嘟起小嘴，說道：“爹爹是顆大光頭，沒地方戴……”
“哈哈哈哈哈……”
三人發出愉悅的笑聲。
情婆也看見了那個女人，突然冷笑一聲，緊接着便不甘心地大喊着，哀嚎着，似乎是在感歎命運不公。
老和尚沒有理會情婆，走到苗青面前，沖她微笑着點點頭，似乎是在表示感謝。
女人注視着苗青，苗青也在看着女人。
兩人嗫嚅半晌，誰都沒有先說出一句話。
唯有四行清淚，在訴說着離愁。
穎兒一眼便認出了這三個人，那個女人便是那日在仙王洞見到的“幹屍”，那個小女孩兒是鎮守天音塔的江依言，而那個老和尚則是江依言的父親緣無大師。
“王妃，你老了……”女人深吸一口氣，輕聲說道。
“多少年了，早該老了……”苗青自嘲般的一笑。
“幸好那日妙婆私下報告我，說仙王洞裏有一個人，好像是你，我便趕緊通知緣無大師去仙王洞找你，萬幸，萬幸你還活着……”苗青的眼中閃過淚光。
“抱歉，情婆，這麽多年過去，讓你受苦了……”苗青愧疚地說道。
穎兒再次震驚了，仙王洞幹屍竟然是真的情婆。
可穎兒明明記得那日她曾對蠱女英等人說自己說真苗青，秦王嶺上的這個是假苗青。
真情婆幹癟的嘴唇微動，似乎是想說些什麽，可終究還是沒有說。
“王妃，我是翠仙樓的人……”真情婆垂下眼眸，輕聲說道。
穎兒再次震驚了，方才假情婆說自己是翠仙樓的人，現在真情婆也說自己是翠仙樓的人，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苗青點點頭，笑道：“我知道……”
真情婆的眼中沒有詫異，她似乎也早就知道苗青識破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她有些愧疚地說道：“王妃，你不怪我嗎？”
苗青嫣然一笑，道：“我不管你是誰，我隻知道你是我的好姐妹……”
真情婆一愣，眼中又開始有霧氣彌漫，良久，她低下頭，輕聲說道：“謝謝，謝謝……”
穎兒走到真情婆的面前，試探地說道：“前輩，您是……”
真情婆擦了擦眼角淚水，看着穎兒，微笑着說道：“孩子，你是哪年入的翠仙樓？”
穎兒如實回答道：“兩年前……”
真情婆點點頭，自顧自地說道：“難怪，難怪……”
然後再次擡頭望向天空，眼中現出神往的光，悠悠說道：“那年碧姬将我叫到密室，說秦王嶺苗青用活人煉屍，讓我接近王妃，成爲她的心腹，待查清事實，再傳信于她，由我翠仙樓将之除掉……
孩子，你說得對，我翠仙樓向來是光明磊落，專管武林中的不平之事，那些爲非作歹，惡貫滿盈之輩向來對我翠仙樓的名号噤若寒蟬。
我來到苗疆，也順利成爲了二婆之一，可我發現，王妃從來不曾幹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而且待我親如姐妹，正巧那時我也厭倦了在翠仙樓打打殺殺的生活，便想着趁機脫離翠仙樓。
于是我找來身邊的一個奴婢，秘密教會她翠仙樓的功法，還有翠仙樓的‘金花手印’，讓她假扮成我，回到翠仙樓，從此以後，她便是我。
隻是我沒有想到，這個賤婢竟然會起歹念，趁我傳功之際，暗害于我，并将我囚禁在仙王洞。
而她也确實成爲了我，順理成章地成爲了情婆……”
真情婆說到這裏，眼中一片落寞，又有些釋然，良久，她長歎一聲，說道：“孩子，我是翠仙樓的罪人，也許這就是上天對我的懲罰吧，翠仙樓收留了我，碧姬待我如親姐妹，而我卻想着背叛碧姬，哈哈哈，這就是我的報應吧……”
穎兒聞言立刻回答道：“前輩，不要自責，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生活方式的權力，我相信，那時你若是直接與碧姬說明，她也一定會理解，更不會阻攔你追尋自己心中想要的生活……”
真情婆聞言，眼睛一亮，可随即便黯淡下去，苦笑道：“怎麽可能呢？”
穎兒忙說道：“實不相瞞，前輩，我現在也已經脫離了翠仙樓，我此番來苗疆，隻爲尋一人，并非代表翠仙樓，我雖是不告而别，但是碧姬早已知曉我的心意，反而很支持我，我走後也并未派人攔我……”
真情婆詫異地看着穎兒，眼中流露出不可思議的光，忙問道：“真的嗎？真的嗎？！”
穎兒目光堅定地點點頭。
真情婆眼角流下熱淚，連聲說道：“我錯了啊，我錯了啊，碧姬，我錯了啊……”
假情婆見狀，趁機想要逃走。
真情婆輕聲對緣無大師說道：“把我放下……”
緣無大師将真情婆放在一塊石頭之上。
真情婆端坐在上面，目光如鷹一般盯着假情婆，歎道：“一切由我開始，也應當由我結束……”
假情婆見自己大勢已去，爬到真情婆面前，抱着她的腿痛哭道：“主人，奴婢知錯了！您饒了奴婢吧！奴婢保證以後再也不敢了！”
假情婆跪在地上，不住地磕頭，額頭磕出了血，甚至露出森森白骨。
真情婆有些憐憫地看着假情婆，她被囚禁在仙王洞這麽多年，早已看淡了生死。
她以爲當自己再次見到暗害自己的假情婆時，内心裏應當是刻骨的仇恨，恨不得立刻将其置之死地。
可當她真正見到假情婆時，内心裏反而很平靜，甚至有一絲愧疚。
說到底，一切源起都在自己。
若不是自己當初想要脫離翠仙樓，傳授假情婆至高功法，假情婆或許也根本無從生出反叛之心。
也許假情婆到現在也隻是自己身邊一個忠心耿耿的奴婢。
是自己親手給了假情婆一箱金銀珠寶，又給了她随時打開寶箱取财寶的能力，而自己卻要求假情婆不要對這箱财寶有任何的觊觎之心，這确實是強人所難了。
就比如一個身無分文的窮人，本來他每天隻要有一個饅頭和一碗涼水就可以很滿足。
可突然有一天，他獲得了萬貫家财，你卻還是要求他每天隻能吃一個饅頭，喝一碗涼水，他肯定不會滿足，肯定會起反叛之心，這是人之常情啊。
除非佛子和聖人能夠免俗，但是這偌大的世界，又能有幾個佛子和聖人啊？大多數人不過是芸芸衆生罷了……
“你走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