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良越霓離了冒頓大營,向着長安而來,越霓倒是有些憂心道:“良哥,你說我哥哥會撤軍麽?”
“會與不會,我也說不定!”張良看着歪在自己馬匹上熟睡的張辟疆,歎了一口氣道:“隻盼他此次當真能聽我所言,就此撤圍,也好讓兩國免了一場戰禍!”
“若是我哥哥不撤!朝中當真要以淮陰侯爲将麽?”越霓心裏卻有幾分懼意,看着張良道:“淮陰侯被奪了楚王之位,一旦複掌軍權,天下隻怕無人能治,中原豈非又要大亂?”
“淮陰侯再無執掌軍權之日了……”張良緩放馬缰,一臉憂色道:“當年我在下邳城,初遇國尉大人之際,他曾有幾句話贈我,春榮萬物,或有回寒,夏日炎炎,唯欲入山,秋風乍起,蕭索不免,冬爲陰盛,卻藏來年,這些年來,我始終不明這其中道理,直至這一二年間,才明白過來,所謂春榮萬物,說的正是蕭相國,他隻怕還有一場小小災禍,夏日炎炎說的卻是我,我也早有悠遊山水之意,你不是覺得江南那孤峰下景色不錯麽?或許等到國中大事一定,你我就能歸隐哪處了!”
“那這秋風說的是淮陰侯了?”越霓臉色一怔道:“這蕭索之意,莫非是……”
“秋風起而萬物蕭,淮陰侯乃是掌兵奇才,又正值壯年,陛下豈能放心?如今雖是幽禁于長安,可隻要有些風吹草動,難免授人以柄!”張良一臉落寞道:“倒是這位陳大人,似乎還另有所用!”
“我聽說陛下曾在洛陽評論天下豪傑!”越霓也是皺着眉頭道:“以蕭相國,良哥,還有淮陰侯爲天下三傑,何以并未将陳大人列入其中?按說陳大人之謀,不亞于你三人呐!”
“這便是那冬爲陰盛,卻藏來年的意思!”張良歎了口氣道:“陳大人封侯極高,可官職始終不離陛下左右,足見陛下對陳大人何等信重,如今呂皇後一族,在朝中執掌權柄,一旦陛下龍馭賓天,這大漢天下歸于誰手,還不得而知,陳大人隻怕就是陛下留給将來大漢皇帝的一枚棋子!”
越霓想了片刻,臉上疑雲一現道:“那你前些日子,還将四位老神仙推舉給呂皇後?他四人也是老糊塗了,連這其中的門道都看不明白!”
“這你就不知道了!”張良苦笑一聲道:“我并非是将四位老神仙推舉給皇後,乃是推舉給太子,如今戚夫人極得皇帝寵愛,陛下幾度都想以戚夫人之子劉如意取代當今太子之位!若是當真太子地位不保,如意公子當上太子,呂氏宗族豈能不有所異動?當今太子爲人仁厚,将來又有蕭相國,陳大人輔佐,縱然不能成一代雄主,也是個守成之君!換了如意公子當太子,朝中又不知有多少禍事!”
“我說麽。四位老神仙何以如此?”越霓這才點了點頭道:“當初陛下還是漢王之際,就幾度請他幾人出山,如今你一句話,便就來了,原來是爲了太子地位!”
“這些朝中舊事,說來着實頭痛,還是早早回家去的好!”張良臉上忽的露出幾分厭煩來,一手抱緊張辟疆,猛加一鞭,座下駿馬長嘶一聲,放開四蹄一陣狂奔,越霓也知道張良如今對朝中之事,愈來愈是懶得參與,便也再不多言,隻管緊緊跟上!
“李立如今怎麽越發不知道輕重了!”等到張良越霓趕回鹿苑離宮,見宮内靜悄悄的,似乎并無别人,叫了幾聲,也不見李立出來,不禁有些詫異,越霓也在宮中尋了一圈,倒是前面無人,後面宮女侍應都在,可都不知李立何處去了,張不疑等人也并無消息,張良便将張辟疆放下道:“我去苑中看看,或許還在那裏跟着朱大哥他們練功!”
“我也去!”越霓安置好張辟疆,趕忙跟了過來道:“這些日子不見不疑,我倒是有些想他!你看那裏,怎麽有個人睡在樹下?”
張良順着越霓手指方向望去,臉上忽然一驚,幾步奔了過去,那裏是有人睡在樹下,分明就是刑猛,似乎被人打成重傷,已經奄奄一息!
“不好!”張良腦中一個名字忽然一閃,疾沖林中,還未到跟前,就聽有人尖着嗓子道:“識相的快給老子放下兵器,不然我就讓着娃娃身首異處!”
越霓也知事情不妙,趕忙跟了上來,聽這聲音,驚的幾乎叫出聲來,張良手快,一轉身便捂住越霓嘴巴,這才沒露了兩人行迹,再聽林中朱家咳了幾聲,音聲冷冷道:“閻樂,你當日逃出鹹陽,得了一命,今日還敢來這裏鬧事,不怕沒命活着回去麽?”
“你們放了我家小公子!”李立急促聲音也在林中回蕩道:“項聲,你害死青殿下,此仇還沒報,竟敢趁着留侯外出,前來擄掠我家公子,就不怕張侯爺回來,讓你死無葬身之地麽?”
“死無葬身之地?”項聲惡狠狠道:“我家項王當年何等威風,天下諸侯誰不拱手降服,若不是張良,我家項王何至于自刎于烏江?我也不瞞你說,今日我正是趁着張良不在,要将他這兒子拿下,若是他想讓這娃兒活命,隻管去我家項王墳前自刎謝罪!閻樂如今盡得當年趙高本事,也不枉我将他藏了這麽多年,終是讓我尋見機會,能替項王報仇雪恨!”
“項聲,你要跟我爲難,何必跟一個孩子過不去!”張良聽的明白,忽然現身而出,讓衆人也是吃了一驚,閻樂将張不疑夾在身下,往後退了一步,看見張良這才惡狠狠笑道:“你回來的倒是時候!省了我們等的焦心!”
張良環視衆人一圈,見秦不周,吳阊阖兩人也在,心中已是明白大概,隻怕這幾人這些年來,始終在追尋閻樂下落,就連刑猛也參與其中,今日閻樂趁着自己不在鹿苑離宮,陡然現身,這些人聞風追來,可惜都已不是閻樂對手,刑猛因是兵主宗主人,閻樂下手更不留情,因此也傷的最重!
“項聲,你想讓我自刎,那是萬萬不能!”張良看清林中局面,心裏微微一動,對着項聲道:“你要爲你家項王報仇,隻管來殺我就是,可你想讓本侯自刎,恐怕你家項王九泉之下也未必欣喜!”
“閻樂,你來動手,隻要殺了他,天下還有何人是你對手?”項聲手中雖有長劍,可到底十分忌憚張良,見閻樂一臉怒氣,便讓他上前動手,閻樂對張良自然恨之入骨,若是單打獨鬥,自知絕非張良對手,可此刻他有張不疑在手,料來張良也不敢奈何于他!當下獰笑一聲,踏步而前,秦不周幾人剛想上前攔阻,就見閻樂手上一緊,捏的張不疑幾乎昏死過去,隻得又退了回來!
“閻樂,你要我性命,隻管來取!”張良眉頭一皺,深怕閻樂将張不疑傷了,趕忙斷喝一聲,越霓在旁面色焦急,可也當真是無可奈何,若是張不疑不在閻樂手中,她甘願替張良一死,可如今閻樂一手如鐵箍一般擒住張不疑,衆人自忖無人能從他手上奪了回來,眼見閻樂面帶獰笑,一步步到了張良身前,一手遠遠将張不疑拿在身後,免得張良忽然出招來搶,一手卻緩緩向着張良頸上扼了過來!
“狗賊,不要傷我爹爹!”張不疑此刻忽然清醒過來,在閻樂手上一陣掙紮,閻樂回頭怒喝一聲:“給我消停些,不然讓你跟你爹一個下場!”可也就是這一回頭,樹林裏微微傳出一聲弓弦激風之聲,閻樂何等耳力,已知有人突施冷箭,猛一低頭,向前走了一步,但覺一陣涼風擦着後頸而過!
“封喉箭曾堃!”閻樂躲過這一箭,低頭冷笑一聲,可猛地的覺察出有些異樣,就聽身後項聲似乎是要示警,卻已被人摁到,這才發覺自己爲了躲這一箭,向前這一步,已然到了張良身前,他如今雖是武功不錯,可在張良面前略一走神,便失了先機,急忙臂上運勁,想要先行扼死張不疑,就見張良袍袖一拂,一陣劇痛頓時傳來,整根胳膊生生被張良這一拂之力切斷,好似被甚麽利刃斬斷一般整齊,連着張不疑一同跌落在地!
閻樂一招失算,痛的慘呼一聲,另一掌猛地直插張良咽喉,卻被張良肩膀一沉,避開他這一插之力,跟着便是一掌印在他胸前,整個人向後倒飛數丈,接連撞斷幾根大樹,這才奄奄一息落了下來!
“你才學了趙高幾成本事!”張良冷冷看着地上的閻樂道:“若是你再潛伏十餘年,或許我還能忌憚你幾分,就憑這幾年之功,你便敢來尋我?”
這一下林中局勢陡轉,閻樂隻說自己照着趙高所留那卷宗上法門修煉,這些年也有所進益,況且今日來,出手便傷了刑猛,又在諸多高手之下搶過張不疑來,因此對張良都不免輕視幾分,卻未料到張良今日之功,遠非他心中所想那般,隻是一走神,便失了先機!
“曾堃,你怎地現下才來!”朱家見閻樂斃命,項聲被擒,但覺自己腿上都有些發軟,不禁埋怨道:“方才若是有你在,何至于被閻樂搶了不疑去!”
“朱莊主莫怨!”曾堃也有幾分尴尬道:“我見項聲與他同來,料想這些年,他必是藏在項聲府中,原想趁着這個機會抄了他的鍋底,不想險些誤事,這是當年趙高丹室中少了的那三卷書,就在項聲府中地下一間丹室之内!”
“這等害人東西,留着作甚!”張良拿過那三卷書來,也不開看,雙掌運勁,将這三卷書上所在怪異武學,盡數變作粉末簌簌而落,這才看着面帶恨意,被李立等人押在地上的項聲,凝神半晌道:“陛下有令,項氏但凡降服者,改爲劉氏,今日我不殺你,若你再敢來我府中,那時就休怪我下手無情了!放他走!”
越霓早已過來抱住張不疑,心中陣陣後怕,張不疑見李立等人一臉無奈放走項聲,兩隻小眼一路瞪着項聲背影,似乎要将此人刻在心中一般,直至項聲在林中走的不見,這才一股恐懼升上心來,抱住越霓放聲大哭!
“去看看刑前輩!”張良面帶慈祥看了看張不疑,這才回身帶着衆人到了刑猛所在,好在刑猛所練功夫本就極爲剛猛,筋骨強健,閻樂所學那怪異武功又不似趙高那麽深湛,因此受傷雖重,性命卻是無憂,朱家自是帶有傷藥,就地給刑猛服下,留在張良府中養傷!
這一場巨變有驚無險,過了十餘日,北邊傳來消息,冒頓圍困劉邦于白登山七日,有賴陳平奇謀,得以脫圍而回,經此戰之後,漢匈之間極少大戰,直至漢武帝登位,才以衛青霍去病爲将,幾将匈奴逐出草原,曆漢四百餘年,中原始終與匈奴互有攻伐,直至漢分三國,匈奴也日漸凋零,草原之上,鮮卑等部漸強,唯有一脈匈奴遠遷歐洲,另建一國!
“良哥,如今高皇帝駕崩,太子繼位,你數度請歸,呂太後都不允,如此下去,何時才能歸隐林泉!”
時光冉冉,歲月如梭,轉眼間便是十餘年,張良兩鬓已現白發,越霓姿容雖還不老,可也添了不少皺紋!心中對山水眷戀之情,未免更爲深重。
“當年國尉大人曾以詐死之計,瞞過範先生!”張良一臉沉思道:“我卻始終未曾想到此法,如今之計,自然也要學國尉大人一次,就此詐死,等到發喪之後,你我隻管去江南過些逍遙日子就是了!”
“那不疑跟辟疆兩個,要讓他們知道麽?”越霓點了點頭,但覺這也是如今唯一可行之法!
張良笑了一笑道:“你還擔憂他們兩個?不疑将來自然是要繼我這留侯之位的,不過十有八九,這留侯封爵也要斷送在他手裏,如此也好,等他身無官爵,還怕沒有去處麽?這天下墨家四位宗主,還在等着一個钜子呢,至于辟疆,我看他對中原都沒有甚麽心思,一心隻想去匈奴尋他舅舅,也隻得由他了!你我隻需到了江南那孤峰下,了此餘生罷了!”
“對了!”越霓忽然笑了一聲道:“李立那位兒子,如今都有兒子了,今天還說讓你給取個名字,要讓這孩子将來有志氣,有作爲!我見他侍奉咱們家這麽多年,便将我哥哥送來給辟疆的那張鐵柘弓送給那孩子了!”
“濟濟多士,克廣德心……”張良思量半晌,口中讷出一句來道:“如今朝中人才濟濟,比之前朝,着實要清平許多,還望這一代漢朝,就此綿延下去,就叫廣罷!”
公元前186年,漢朝開國功臣,漢初三傑之一留侯張良薨,可張良離世不久,便有傳言他并非身死,乃是得道成仙,随赤松子雲遊海外仙山,曆經華夏兩千餘年至今,有關張良傳說紛纭疊出,東漢末年,張道陵以張良九世孫,以《黃帝九鼎丹經》于江西龍虎山創立正一道,爲中華道教之始!
張良長子張不疑,爲二世留侯,漢文帝五年,因與門大夫殺楚國舊貴族,犯大不敬,奪爵,至于所殺何人,又爲何結緣,史書中語焉不詳,後人不得而知!二子張辟疆,官至侍中,因呂氏爲政,懼殺身之禍,一日棄官歸去,不知所中,或傳避禍上黨,上黨地近匈奴,史書中也無詳載!
全書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