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路口别路上

-根據老警察陳述經曆改編-

1990年,8月西南縣城

天色湛藍,早上掃淨的街道,灑出的水還東一塊西一塊的停留在地上,地上也快拼接成一片湛藍。幾隻白鴿空中盤旋,時不時在水漬間跳躍徘徊,;路邊幾家早餐店早早的就有人坐在裏面,門口的黑闆寫着每日的早餐招牌。一群帶着紅領巾和小黃帽的孩子背着書包一蹦一跳的穿過這條小街道,弄得褲腿的袖套上滿是水漬。賣糖人的老頭推着三輪車,小心翼翼的避開這群孩子,生怕不小心碰掉了自己的好作品。

一輛自行車不緊不慢的在街邊行駛,輪子上一塊白色的補丁悠悠的轉着,看起來十分紮眼,車上坐着一名身着綠色公安制服的年輕男子,二十歲出頭,古銅皮膚,兩眼有神,鼻子不大但格外的筆直,嘴邊剛剃掉的胡茬,留下一道青澀的暗光。左手上帶着一塊銀色手表,玻璃雖有幾道裂痕,但還是能看清時間。

幾個孩子看到他,嬉嬉笑笑的跟着他的自行車追,小夥故意加快了腳蹬的速度,其中一個孩子頓時摔倒在地,另外幾個也不追了,看着倒地的孩子傻乎乎笑。小夥回頭看着發樂,拐到街邊一個早點攤,一腳踩在地上,停下了自行車。

“老闆,老樣子。”年輕人說着,從解放包裏拿出一個玻璃茶杯和鐵質飯盒:“炸催着點啊。”

“好嘞,這就好。”老伯熟練的将面粉條丢進去,沒一會兒非常熟練的将金黃色冒着小泡的油條用鐵皮竹筷撈了出來,舀了一勺新鮮的豆漿在茶杯内遞了過來。

“謝了啊,老伯。”小夥子付了錢,背上背包,一腳跨上自行車繼續前行。

“慢着點,别摔咯。”老伯在後面叮囑着。

“曉得了!”小夥沒回頭答道。

看了看時間,蹬了兩腳,一路下坡,騎進一個院子,一邊停滿了各色自行車,另一邊則是藍底白身的兩輛三輪帶鬥警用摩托和一輛北京212吉普警車,兩名警察在公安局門口牆面的黑闆上寫着最近的公告和闆報。跟門口考勤登記的大叔道了聲早安,拎着早餐跑到二樓刑偵科門口,看着裏面幾個警察在寫材料。

“同志,劉隊長在嗎?”小夥子敲了敲門說。

“在在在......”劉隊長拿着幾個信封在小夥子背後:“林澤,你這小夥從哪邊上來的,我都沒看到你。”

“哈哈,來,劉隊長,你要的那家豆漿油條。”林澤把東西遞到劉隊長手裏。

“自從有了你啊,辦公室這幫人都說我都變懶了。”劉隊長打開飯盒看了看:“可我就愛這老伯這家的油條啊,很有津味兒,又酥又脆,不像其他家的軟軟的,都立不住,給你一塊,那一毛不要了。”

“行,我可從不客氣的,我也覺得他家的味道挺好的。”林澤把錢仔細折好放在衣兜裏說着:“那我跟他們去巡邏去了。”

“哎,對了。”劉隊長遞過來一封信:“跟你一起來的那個年輕人幾天前被調到市裏去了,他說寄了幾張明信片給共處的同志,也有你的一封。”

“哇,市裏啊,他很厲害了。”林澤拿着信封說。

“然後呢,今天你不用巡邏,法院那邊缺人手,一大早就打了電話過來,說有個案子的主要嫌疑人找到了,需要把人抓捕拘留,繼續調查。”劉隊長說。

“法院拘留?”林澤問道:“不應該是法警的事嗎?哦,缺人手是吧。”

“是啊,最近公安部聯合法院打黑聯動,别說法警,我們這邊都有人手不充裕的時候,都是爲了社會穩定,這幾年大家也都是互相幫忙,實在要做的事太多。”劉隊長指了指椅子:“坐,法院的檔案和相關文件昨壓在這兒一晚上了,我去給你拿過來。”

“那,我是一個人去嗎?”林澤繼續問。

“這事本來法院說一個人就夠,可我看了看嫌疑人的文件,又考慮到你剛入職沒多久,經驗不多,地勢偏遠,不能讓你一個人去,局裏目前的排班,我打算讓你跟老同志張青彪一起去。”說完劉隊長把早餐放在一邊,走出辦公室去拿文件去了。

“喲。”劉隊長剛一走,桌邊的一個民警就看着林澤說:“你運氣可真是夠好的,剛來沒多久就跟我們這兒資曆最深的老同志一起辦案了。”

“怎麽?”另一個也接上話:“我剛才聽到張青彪的名字,别的不說,同志,好福氣。”

“啊?”林澤有些愣:“他很厲害嗎?你們都認識?”

“何止認識。”另外一個同志用鋼筆敲了敲桌上的玻璃隔闆:“你到市公安局去打聽,都有人知道他,那是他這幾個月都在鄉下辦案,你要是早來一個月,不,半個月,你絕對也會認識他。”

“你們口中這位老同志看來是個模範公安,我能一直跟着他嗎?我還有很多東西不懂,就差一名前輩來帶領。”林澤說。

“來。”林澤還想說什麽,門口傳來劉隊長的聲音:“文件在這兒,拘留證也在裏面,張青彪那兒我都交代好了,你去找他就行。”

“好的,可......在哪兒能找到這位老同志呢?”林澤問。

“這個嘛。”劉隊長看了看手表,指着天花闆:“這個點,他應該在.....樓頂。”

林澤拿上檔案走到樓頂,一把生鏽的大鎖丢在地上,樓頂的門虛掩着,輕輕拉動,還有不少木屑掉下,走上去,樓上堆放着一些壞掉的桌椅和雜物,樓頂的風起得很快,林澤扶了扶帽子,正當間的水管上背對自己坐着一人,上身穿着黃棕色的皮衣,手肘處被磨得褪了色,也不知是買來就這樣還是後天補的,另一隻手肘處有一塊灰棕色的補丁,一條灰棕色的帆布褲看不出幹淨與否,滿是褶皺,倒是腳上的一雙頗具年代感的馬丁靴看起來稍微精神一些,不過湊近些,外翻的鞋舌把這精神頭又打了回去,繞到前面,仔細些看,頭發間有幾縷白發,看起來四十歲還得加上點碼數,濃眉大眼,一嘴的胡茬,臉上更像是有不少油光,嘴上咬着一支白色煙鬥,上面刻着一個紅色的“生”字。夾克外套裏面是一件穿得發了黃的襯衣,胸前像是一個皮質的挎包帶,延伸到腰間,兩手倒是忙得很,一隻端着紅色的鐵煙盒,另一隻正在褲腿上卷着煙卷,

“額,您好!”林澤敬了個禮:“您就是張青彪同志吧,我叫林澤,劉隊長讓我跟您一起執行任務,剛入警隊沒多久,前輩多指點。”

“啧啧......”張青彪沒說話,吸了兩口煙鬥,他的方向背風,煙葉在煙鬥内被遺漏的微風吹得比陽光還閃。

“那個......”林澤想着前輩可能都有些架子吧,沒當回事,把檔案遞過去:“您看過這檔案了對吧?我們什麽時候出發?”

張青彪不緊不慢的從襯衣兜掏出一把折疊小剪刀,将揉搓好的煙葉,剪成煙絲,用手帕小心翼翼的包好,顯得尤爲精緻,林澤看了看,要不是自己手裏拿着檔案,他都快以爲自己在街頭看一個中年大漢賣煙卷。

“您這樣的還真不像公安民警。”林澤畢竟年輕覺得前輩這樣很沒禮貌。

“啧啧......”張青彪猛地吸一口,将煙絲收好,緩緩擡頭看了林澤一眼:“所以我才适合當一輩子的警察。”

“我......”林澤對這話似懂非懂,看着張青彪的眼神吞吞吐吐不知道說什麽好。

“檔案字太多挑重點的看,形式主義容易把人搞糊塗,好在我知道自己要幹什麽。”張青彪用小勺子掏了掏煙鬥:“你是自己跟老劉說跟我的,還是?”

“哦,是劉隊長派遣的,說兩個人更好。”林澤想了想繼續說:“我也想跟您學更多......”

“那是老劉哄你玩,這事我一個人就好,跟我學不到東西的,回去吧。”張青彪一本正經的說着。

“好吧......”林澤轉身走了幾步,立馬扭頭回來:“不對啊,不可能,這種任務劉隊長怎麽會開玩笑,您才是開玩笑吧,我今天是肯定要跟您執行任務的。”

“行啊,我這人最煩的就是勸人,你去備車,我馬上下來。”張青彪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煙灰。

“好......好的,我這就去。”林澤倒是沒想到他答應得那麽快,不過又轉念一想,他這老公安感覺不是一般的奇怪,倒像是根老油條,天知道他又會做什麽:“同志,沒事,我等您一塊去。”

張青彪苦笑了一下,點點頭跟他一起下樓,走到三樓樓梯間,遇到四個報送材料的警察同志,他們看了看張青彪,又有些驚訝的盯着林澤。

“同志,祝你好運。”其中一名警察拍了拍林澤的肩膀像是開玩笑的說着。

“居然還有人敢跟他搭檔,勇氣可嘉。”一個放低了聲音說,可如此清晰的傳過來,倒像是不再擔憂張青彪會不會聽到一樣。

“可不是,誰跟他誰倒黴,還老受處分......”幾人邊說邊上了樓。

“他們說的......是你?”林澤很疑惑,試探性的問。

“應該是吧。”張青彪面無表情的說。

“冒昧問一句,您最近有挨處分?”林澤好奇的接着問。

“小問題而已。”張青彪不等林澤追問,幹脆雲淡風輕的說:“開警車撞斷一名持槍歹徒的一條腿,現在還在醫院躺着。”

“什麽?”林澤一時有些糊塗。

瞬間感覺劉隊長辦公室的那些民警和剛才的同志們的評價簡直就是把自己坑了,跟這樣一個老同志,前途堪憂。悶悶不樂的走到樓下的院子,林澤将文件放到包裏,把自行車推出來。

“你打算騎這破玩意兒去抓人?”張青彪滿臉嫌棄的說。

“那怎麽了?走路去?”林澤沒明白。

“那地方直線距離騎車兩三個小時,可那邊的路況我上次路過的時候就非常糟糕,你用這人肉動力,先别說抓人,你得累死,說不定自行車都得折在那兒。”張青彪說。

“鄉下辦案這麽嚴重?”林澤說:“您不會想借車吧,都不說其他的,您最近的那個處分我怕是出車申請表都領不到吧。”

“所以,你不開竅。”張青彪笑了笑說:“誰讓咱們辦的事,找誰借車啊,都是公家事,不偷不搶的,有困難找組織。”

“我去跟局長彙報?”林澤問。

“扯淡,跟我去法院借車。”張青彪說完帶着林澤朝着縣法院走。

法院裏面的人他倒是從門口打掃的大爺到辦公室坐着的女法官都很熟的樣子,沖着都早上好,完全跟公安局裏不是一個面孔,隻差把“求人辦事”四個字寫在臉上了,雖然大家似乎對他也是愛理不理的,但大多數還是禮貌性的回應着。一路走到四樓的走廊盡頭,門框牆邊,一塊木質的門牌上用毛筆寫着:“院長室”。

張青彪非常有禮貌的敲了敲門,得到應答就走了進去,但随手把門一關,沒讓林澤進去,這讓他有些尴尬。隔着紅框的花紋玻璃窗,隻能看到一些輪廓,張青彪的聲音忽高忽低,勉強聽到幾段話,而其中的“不容易”“從小苦命”“條件極度艱苦”“爲了法治社會”等等傳出的詞語,雖然自己閱曆不夠豐富,但結合這老同志的表現和來這兒的緣由,好歹也能大概覺得出,這位前輩一定在一本正經的扯淡。

十幾分鍾過去,張青彪一臉嚴肅的走了出來,更讓林澤驚訝的是,那位跟他年紀差距不大的院長居然堅持把他倆送到法院的停車場,路不遠,樓上樓下,可兩人交談甚歡,聽起來,兩人以前是一個部隊出來的老戰友,院長把車鑰匙交到手裏,看着他倆把法院一輛吉普警車的車門打開才回去。林澤看着後視鏡,半天說不出話。

“會開車嗎?”張青彪拿着鑰匙問。

“以前開過老爸的卡車,吉普212坐過,就開了一小半截,化油器還用得不是很熟練,第一次開就熄火了好多次。”林澤說。

“那認識路嗎?”張青彪繞着警車檢查車況問道。

“那地方我還沒去過......”林澤降了一個調:“可我年輕啊,我能學,我對工作很積極的,我身體素質也好,一定不會拖您的後腿。”

“那你是說的老咯?”張青彪用腳踩了踩車胎問,像是在逗人玩,沒等林澤解釋,他上下打量了一下,目光落在林澤幹淨的皮鞋面上,接着說:“你,就打算這麽去?”

“我的......”林澤看了看身上的制服,正了正警帽:“我的警容風紀沒什麽問題吧?”

“好得很,警服是會越穿越重的,不過你要是還心疼你的鞋,警車後面應該有幾雙解放鞋,你可以換上,免得後悔。”張青彪說。

“說的是啊,下鄉辦案,我這就換。”林澤跑到車後,後備箱裏一堆汽車維修工具機油什麽的,甚至還有小型的鐵鍋和碗筷勺子,一個木盒子裏有三雙解放鞋,滿是結成塊狀的黃土,味道也很不好聞,還是得換上。

坐上副駕駛,鐵質的車門還不怎麽穩固,得用力才把車鎖合上,林澤掃眼看到張青彪身上的那根帶子下,不是别的,還真是一個無蓋便攜式的槍套,上面插着一把黑星的54手槍,槍把尾部甚至有根短小的紅色槍穗系着,很老派。

“這個任務要帶槍?!”林澤有些驚訝。

“這年代的警察你給我個不帶槍的理由。”張青彪熟練的打着吉普車說:“如今法院去鄉下開庭的法官都帶着槍,你裝備帶上都是什麽?”

“手铐,證件,火柴,警用急救藥包什麽的。”林澤仔細的看着身上的裝備帶說:“我是不是也得去拿槍。”

“我帶就行了。”張青彪問道:“你帶火柴幹嗎?抽煙?”

“槍的話,我有練過,打過靶,成績還不錯,火柴,傳統的東西總能解決一些現在解決不了的問題。”林澤很認真的答。

“嗯。”張青彪含糊的答應了一聲,又說:“隻希望除了手铐,什麽都别用到。”

吉普車出了縣城,往國道開了沒多久,便拐下一條岔路,汽車搖搖晃晃發出“咯吱咯吱”的躁動。林澤把檔案袋打開,拿卷宗看了看,他似乎有些猶豫自己是否沒帶槍是錯的,裏面提到的的這個嫌疑人,有一張黑白照片,看起來完全大衆臉,頭發長長的,一道黑黑的胡子,倒八字的眼睛,其他的實在找不到任何能快速的記住他的地方,名字叫于力友,他在上一年八月因爲涉嫌一起殺害并分屍女子的案件被警方抓捕,可在警方發現屍首的那天起,他便在法院審判前一周抛下懷孕的妻子消失了,而且是整整一年。直到昨天下午,該鄉的鄉長和計生站上門查戶口,發現于力友不僅就在家中,将妻兒砍倒在地,而他自己站在妻兒的屍首中間,滿身血泊拿着一把苗刀,鄉長叫上村民們拿上農具把他家包圍起來,而與此同時一名自稱于力友的人從鄉鎮郵電所打電話到法院,稱自首,還把殺人的所有細節說出來,希望得到宣判,後面是電話内容的一些細節抄寫記錄,字迹有些潦草,看得出當時的談話内容非常多。

“不對啊。”林澤又把卷宗翻回來:“他是自己自首的?”

“我跟老劉昨晚聊過,上面沒有寫錯,法院昨晚從案件的比對和嫌疑人的描述,能确定那人就是他,所以他的确是自首的。”張青彪說。

“可是,鄉長他們包圍了他家呀,于力友不是在家裏嗎?”林澤繼續發問。

“我們隻能初步猜測爲不止他一個人作案,否則别無他論。”張青彪似乎也覺得自己這話自己都難以說服,繼續說:“還有一件事,因爲暫無消息,未紀錄在案。老劉有跟我說,其實昨晚法院連夜有派法警去那個鄉抓于力友,而且他們還找到了那個鄉的郵政所,最後一通電話打回法院,說詢問過相關的負責人,表示那天沒有人去那用他們的号碼自首過。”

“最後一通電話?”林澤不解的問。

“對,昨晚三點半失去聯系,也就是說,那幾個法警也消失了,至少到今天早上還沒消息。”張青彪看着前方越來越陡峭的公路說:“這不算完,法院把這事交給公安局手裏,雙方和鄉裏的幹部通話後,那邊表示,因爲上一年雷擊引發大火,那個所謂的郵政所,已經廢棄不用。”

“呼.......”林澤吐了長長一口氣,摸了摸自己的裝備帶。

“再所以,我倆今天去,一是把嫌疑人拘捕,二,不說找到,我們盡量收集那幫法警的有用信息,如果還是找不到,我們把人帶回,公安局會和武警部門合作,大規模搜山。”張青彪絲毫沒理會林澤一臉迷茫的樣子繼續說着。

“等等等等......”林澤思緒有些淩亂:“爲什麽早上不給我說?”

“這不就是早上嗎?”張青彪說:“還有,沒看檔案的不是我,是你,檔案裏都寫了,讓你看重點。”

“我哪會想到第一個鄉下的案子就是刑事案件,我才來沒多久,一直都在巡邏和查......”李澤思維有些混亂了。

“這年頭大案要案多得是,它們可不會給你準備的機會,遇到就處理,年輕人成長得更快,一般年輕警察不都希望自己接手大案子嘛,你這同志不行啊。”張青彪搖了搖頭說。

“我,我當然也希望參與大案子,但是這也太突然......”林澤想了想說着:“難怪劉隊長讓我問你具體情況呢。”

“自己不問,就别怪我不說。”張青彪說。

林澤心情比較複雜,而前行的道路越往前卻剛讓人心神不甯。公路幾乎越往鄉間靠攏一分,路況就更壞十分,起初林澤想着是路面可能最多坑窪不平,路途遙遠而已,可行駛下來,四分之三的道路已經不能用差來形容,甚至可以用極度危險四個字扣上去,一條路就有三四處因爲路基下陷和泥石流的原因,靠近山崖的一邊殘缺不齊,而靠近山體的一側,地上有石塊的地方,常年運煤大車擠壓,高一塊,低一塊,副駕駛面朝山崖,時高時低,别說打瞌睡,走個神都捏把汗,路邊又随處可見一些私人爲了偷挖煤礦,打出的一人大小的斜洞,深不可測,張青彪全神貫注,方向盤手感也較爲生硬,還得不停地減速選路,這大大的拖慢了他們的速度,林澤意識到了自己想騎車下來是多麽可笑的事情,也明白爲什麽很多辦案的人都甯願選擇帶上一雙草鞋,一個背包,都不騎車下鄉的原因了。

這樣全稱快兩個小時下來,騎車颠簸得讓人頭暈,腸胃也不舒服。張青彪看了看林澤不太舒服的表情,跳了塊稍微平整的地方把車停下,從儲物格内拿了一個木枕塞到後輪頂住。

“暈車正常,下車呼吸下。”張青彪說着拿煙鬥出來點上。

“對不起啊,拖進度了。”林澤揉了揉太陽穴坐在路邊大口吸着氣說:“我......沒坐過這麽壞的長途車,太晃悠。”

“嗯,倒不是長途,是路況實在太差,要不要來一口?”張青彪問。

“别别别,我現在要在聞那玩意兒,我得吐了不可。”林澤說。

“每個辦案的都太希望有輛公家的車,騎車幾乎每月都得修,走路是大多數公安的首選,解放鞋和草鞋最經濟最實用,就是時間長,一天得跑好幾個鄉鎮。”張青彪看着林澤說:“現在老百姓都有順口溜了,遠看像逃難,近看像要飯,仔細一看,是辦案。太形象貼切了,你以後會懂的。”

“看您那是不是得像逃犯?”林澤笑了笑說。

“咳”張青彪吐了口煙痰把煙鬥慢慢收起來:“咱得快着點了,走吧。”

“哎!”林澤擡頭說:“不是,才多大一會兒啊,等我把氣喘勻實咯行不?”

“我怕你再喘就得吐了。”張青彪故意繞到林澤背後把煙灰往他身邊倒,若無其事的去車後撤木枕。。

“嗨?!”林澤站起身來拍了拍身上的煙灰:“你這老同志還時不時有情緒啊?”

“快上車,别郁悶了,我都是爲了盡快的完成任務,而且,我時間都是算好的,别晚了。”張青彪語氣平和的說。

“什麽時間?”林澤問。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張青彪發動了汽車。

這個地點已經離鄉不遠了,至少從道路的狀況上能看得出一點,還算不錯的砂石路,大塊的石塊緩解一部分土路泥濘的問題,駕駛起來更輕松一些。就在路口處,幾名村民看到警車,立馬圍上來。

“同志!他們就在前面,一拐角就到咯!”幾個人邊說還邊指着方向。

“好的好的,謝謝老鄉啊。”林澤探頭說着。

果不然往前左拐,一棵大槐樹旁邊,一座老式瓦礫建築和近幾年新修的平房搭配着,看起來及其普通的農村樣貌,門口幾個大爺坐在長椅上,周圍則大多是中年男人,拿着鋤頭,扁擔,年輕人除了小孩在一邊湊熱鬧,二十出頭的估計都出去打工和上學了。

“公安的人來了,公安的人來了!”幾個村民說着。

張青彪和林澤一下車,一個看起來快60左右的老頭從長木椅上起身,抓着他們的手搖了搖:

“可算到了,我們和周圍的村民們圍了一個晚上,沒見人出來,跑不了,跑不了的!”

“辛苦了,辛苦了,各位都辛苦了!”林澤說着。

“确定沒跑啊?”張青彪觀察着房子的樣子問。

“沒有,絕對不能讓他跟上一年一樣跑第二次了,跑不了的。”一邊一個大叔肯定的說。

“好的,那麽現在,請諸位往後退一退,後面的,你們繼續盯着,我擔心他要是從哪兒沖出來,傷到人就不好了。”張青彪走到門邊,試着推了推,但能感覺到裏面将門關上了:“林澤,你那邊呢?”張青彪問。

林澤推了推左側的門,也是一樣能清楚的感受到阻力。張青彪打了個手勢,示意林澤強行進入,這類門後面大多都是木栓,并不是很牢固,兩人同時一腳,一左一右就踹開了木門。

“公安辦案!”林澤大喊。

屋子裏面的光線并不是很好,一個不大的木窗還被一塊紅布遮住。門口瞬間圍上了一群人,目光穿過堂屋,兩人看了一眼,張青彪讓林澤也把門關上。

“這屋子也太黑了吧?”林澤走過來說着:“還有這是什麽味道。”

“不知道。”張青彪一手把手槍握在手上:“于力友!我知道你在裏面!趕緊出來,争取寬大處理!”聲音在屋子内像是被吃掉了,連一丢回音都沒有。

門一關上,整個屋子内更是難以看清,卧室内唯一的兩個窗戶都被什麽東西塗抹上了,根本難以看清楚,而裏面除了木質房屋特有的味道,還有一股很熟悉的味道,像是煙火,他倆就處在廚房的位置,一邊的土竈還有零星的火炭,幾許火焰掙紮着跳躍,又輕輕的摔下去。顯然不是木炭的味道,等待視力完全适應了黑暗後,兩人的注意力被堂屋内的發紅的小亮點所吸引。

“手電總該帶了吧。”張青彪拿出一根長長的手電問。

“這個必備之物,昨天剛換的電池。”林澤把電筒扭亮。

張青彪打頭跨進堂屋,手電打過去,那些小亮點正是一排排的香火,兩人很是疑惑,知道民間有祭拜各路神仙的習俗,會放在堂屋,可這插在地上一排排的倒是第一次見,台上供仙人,地上可就是供死人了。兩排的香,插成一個大寫的“八”字,地上的土面被木炭勾畫了很多看不懂的文字,而其中有一筆一直延伸到牆上,順着手電光,那一筆畫一直在牆上扭曲,像一個巨大的符咒,但看起來絲毫與常見的那些符不一樣,那些筆畫下的滲透的絲狀的線條就顯得更邪氣些。再湊近些,上面的每一筆畫的回折的位置都很特殊,看起來很立體。

“那是......”林澤也看到了但說不出來具體是個什麽。

張青彪把長長的手電往牆上湊,那不是畫的,是根中等長指頭粗的鋼釘從後面打了出來,一片掃下來多多少少都有十來根鋼釘,而那些條狀的筆畫,是從鋼釘下流出,和木炭混合滲透牆壁後的樣子,當光線把炭中的紅色照射出來時,張青彪站回原來的位置,再次把整個圖看一遍,内容不是他要考慮的,但那些鋼釘的位置看出來就是個“大”字形,張青彪頓覺不好。

“去後面!”張青彪說。

兩人快步穿過廚房和卧室,到達了連通另一個卧室之間的走廊,他們也終于知道那些鐵釘究竟是釘什麽了,張青彪看着手電筒光線照射的地方咬了咬嘴唇。

“我的天!”林澤險些跨門檻的時候摔在地上。

牆上是一具女人的屍體,還是已經被暴力分屍,四肢分離,被鋼釘固定在牆面上,她身上被刀劃了非常多的口子,幾乎表層皮膚已經被分割爛掉,腹部被刨開,一根白色的帶子系在盆腔骨的位置,一直拉扯到屋頂,看樣子扯回了堂屋内,不知道是何意。鮮血幾乎把整個狹窄的走廊一半覆蓋,天氣炎熱,雖才死亡了一天,可死人的味道永遠與有生命的物體全然不同,沒有腥味,是一種同爲人類,卻擁有着令人窒息的氣味。

“要吐就出去,這兒是犯罪現場。”張青彪用手橫在鼻子下面看着林澤說:“算了,你出去會更丢人,能忍嗎?”

“我特麽能。”林澤聽這話很不舒服,咽了兩口唾沫:“我特麽太能了,我要把這混球抓出來。”

兩人找遍整個房子,爬上閣樓,也沒見到人影,外面這麽多村民,如果逃出去肯定會被發現的,正當兩人感到奇怪時,張青彪看了看廚房地上的木闆,那是農村每家都會有的地窖,而一般爲了更好的儲存過冬的薯類和蔬菜,上面一般每家每戶都會很仔細的把地窖口密封好,而這個上面除了幾塊木闆居然什麽都不蓋,這樣肯定會漏風。

張青彪用手電指了指地窖口,林澤立馬會意,上去把木闆掀開,張青彪舉着槍對着地窖,裏面一股黴味傳來,地窖很小,在一堆腐爛的紅薯堆裏,蹲着一個隻穿着内褲,渾身血迹的男人,他臉沖着地窖的内壁,身體像是在發抖,又像是在偷笑,身上也許是汗水,渾身上下濕漉漉的。

“你找不到我的......你找不到我的.......你找不到我的.....”手電光照在他的頭上,上面滿是泥土。

“于力友?!”張青彪大喊:“我不想喊你第二遍,趕緊出來!”

“我們是公安民警!你涉嫌故意殺人,畏罪潛逃,将被拘捕調查,請配合工作!”林澤喊着。

他身體停止了抖動,用極其奇怪的動作,就像青蛙那樣,蹲着身子,用兩條腿搖搖晃晃,非常細碎的步伐轉過身來,然後緩緩的擡起頭,似笑非笑的斜着眼睛看林澤,他已經比照片上的看起來老了太多,頭發都掉了一大半,臉上瘦得更顯骨骼凸出,眼圈發黑,眼球都是血絲,那眼神把林澤看得後背發涼。

“噓......”他用沾滿鮮血和爛紅薯的手指放在嘴邊,做了個禁聲的手勢,又咧着嘴笑:“它還在這兒......它還在這兒......它還在......”說着說着他又像是很難過,似哭似笑的低下頭,用青蛙般的步伐再次想回到角落。

“裝傻是吧?!”張青彪把槍口挪開喊着:“林澤把這天殺的給老子弄上來!”

“趕緊的!”林澤說着,徑直跳下地窖,兩手架住他,想把他弄起來,借着手電光,林澤才發現他的另一隻手裏抓着一把苗刀,一半藏在紅薯堆裏,而且看樣子又要拔出來的态勢:“刀在他手上!”林澤閃身到一邊說。

“還想犯事?”張青彪在他擡手舉刀的一瞬間順勢踩在刀身上,壓在地上,另一隻腳踢在手肘處,刀一離手,立馬踢開到一邊,張青彪蹲下身關閉保險,把槍頂在他頭上:“動?!再動?!你再動一次?!”

林澤也因爲爛紅薯實在太滑,閃身的時候倒在地上,一身薯泥,他吐了下口中薯皮,連忙把手铐掏出來,給他拷上,原本想擦掉臉上的薯泥,可手上也不幹淨,臉上這下更髒,看着滿是泥污的制服,讓林澤氣不打一處來。

“給我上來!”張青彪順着地窖邊緣把他拖拽出來,抓着他的衣服問:“學會不動了,現在學會答問題,孩子在哪兒?”

“它還沒走......它還在這裏......”于力友依舊神情怪異的嘟囔着。

“啪!”張青彪給了他一耳光繼續問:“孩子在哪兒?”

于力友被這一巴掌打得面無表情,眼光開始看向堂屋的斜上角,林澤爬上地窖,用手電朝着他看着的方向打過去,最上面,整個房子最高的地方,一根白布垂下來,用紅布裹着一團東西挂在上面,就像蜘蛛的絲繭那樣裹着。

“它曾經就在那兒......它現在不在那兒......”于力友嘟囔。

“我去看看。”林澤說着走近堂屋。

伸手是肯定夠不着的,借着手電光,把剛才上閣樓的長木梯搬到牆邊固定住,爬上去,才勉強碰到外層,看着那人形的包裹形狀和血泊染成紅布的色調,林澤做了些心理準備,想用身上鑰匙扣上的小刀把上面割斷一截,把它取下來。可這個角度不僅不太好用力,還非常勉強,加之“絲繭”的搖晃,難度更爲複雜,連續戳了好幾下,也才割到一點,他不得不用腳勾住笨重的木梯,嘴上叼着手電,身體稍微傾斜一些,把“絲繭”用手托過來些,湊近些能更好的分割,也更好用上力。

刀刃在布料上,時而刺過,時而劃去,一股奇特的味道與布料破碎的灰燼伴随着手電光盤旋而上。林澤分割到一半時,能感受到這個包裹着的東西重量,因爲布料正在逐漸斷開,上面打的結也開始松懈,林澤想把它直接取下,剛抱在手裏,當一手觸碰到這“絲繭”外層的時候,人本能的感知就在不斷告訴他,裏面似乎還有什麽其他東西存在。那個結展開的時候,整個“絲繭”的結構像是遭到了破壞,也可能事先這些白布就裹挾得太緊湊,這一下便開始松散開來,像一朵花,綻放着死亡。

毫無美感和嗅覺可言,散開的瞬間,“絲繭”内一群群螞蟻全部湧出來,手電光能看到的布料内,都是螞蟻,這些螞蟻開始朝着四周亂竄,大部分掉在地上,其他的的則往林澤手臂上爬行。

“唔......”林澤咬了咬牙,幹脆緊閉嘴巴,用些力道,把剩下的布料扯斷,一手拖着絲繭,快速下了木梯。

“它走了!它走了!”于力友發了瘋的大叫着,還有要沖上去的趨勢,張青彪趕忙把他往後拉了拉。

林澤小心翼翼的把“絲繭”放在地上,兩手非常嫌棄的拍着身上的螞蟻,而随着這些螞蟻的開始四散開去,布料中間出現了一具非常殘缺的孩子屍體,從大小看起來,約摸一歲都不到,他的皮膚幾乎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兩隻眼睛的位置都變成了兩個深深的窟窿,腦後還有大量黃色的液體流出,而染紅這些白布的流血來源,則是胸前一個大大的口子,手電光能看得清原本心髒的位置,被刨開,心髒沒了去處,硬塞了半個拳頭大小的螞蟻巢,但這也隻是目光能看到的地方,看那樣子是還在往腹内延伸,但可以确定,這就是那個孩子了。

“哈哈......哈哈......”于力友莫名其妙的發笑,可随機臉上又轉爲苦瓜臉。

“你大爺!”林澤攥着拳頭大跨步走過來大罵:“你這狗娘養的怎麽能幹出這種事!那是你兒子!”

“别沖動!”張青彪一手攔住林澤,能看得出林澤很生氣,拳頭都快碰到了于力友,張青彪把于力友推到牆邊,用手槍頂着給林澤說:“林澤!别沖動!你是公安民警!你表現得很出色,别這樣,他已經控制住了,打他不是你的職責,學會控制你的情緒!林澤!”

林澤搖了搖頭,往後退了退,視線不想再看到這混蛋。他前後踱步了幾次,長吐了兩口氣,實在是覺得太過壓抑。張青彪拉着于力友,把槍支收好,準備把他帶出去。林澤看着熄滅的爐竈,上面鐵鍋的木蓋看上去有幾個紅色的手指印,林澤立馬停下腳步,用手電筒把蓋子捅到一邊,鍋裏面的水上飄着一層淡淡的凝固住的油花,而鍋中間不出所料正是那個孩子的心髒,都發了白,能看得出遭受了滾燙開水的摧殘,甚至可能就如所見的這樣,被鍋炖了。

“也是你幹的吧?”張青彪說着,看了看他面無表情的嘴臉,張青彪捏住手铐,往上不斷擡起,疼痛感使正常人都會彎下身子,張青彪順勢用膝蓋往他肚子上猛地一頂,于力友雙腳發軟,被張青彪又給拎起來湊近些說:“但是打你,我想是每個人的義務。”

林澤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腦海中這些亂七八糟信息和腸胃的不自然蠕動,拉開木門,眼前突然的亮光更晃得頭疼,他左搖右晃走了幾步,看着那些圍觀的人群在眼中打轉,扶住一棵樹,把這些東西全吐了出來。

“不好意思啊,不好意思......”林澤沒敢擡頭看圍觀的村民,摘下警帽喃喃低語着。

“公安也是人嘛......”一個老太太笑着端着一碗水遞到林澤的眼前。

“謝謝......謝謝啊。”林澤擦了擦嘴角看着老太太說着,接過水漱口。

“小夥子這麽年輕在城裏當公安民警,挺辛苦的。”老太太慈眉善目的拍了拍林澤的背部:“那,小夥子處對象了沒呀?”這句話倒是差點讓林澤嗆着。

“哎,哎,帶出來了!于力友帶着出來了。”人群裏面有人喊着。

張青彪押着于力友走出來,周圍的村民們再次圍上去,罵人的,丢石子的,躲得遠遠的都有,幾個大嬸甚至上去踹了兩腳。

“哎,喂喂!”張青彪趕忙把幾個村民隔開:“大家的情緒我懂,都理解,但不要阻撓執法。”說完這話,張青彪從兜裏掏出兩張公安局的封條。

“哎呀,差點忘了貼封條了,有不知道進去就麻煩了。”張青彪說着轉身到門邊去慢慢的貼封條。

村民們先有點愣,随後群起而攻之,幾個老頭拿着拐杖頗爲費力的戳于力友,大多數都是丢東西砸,看不懂于力友的表情,像是很難受,可高高擡着頭,沖着晌午的太陽,似笑非笑,閉着眼睛咧着嘴。

“哎!!”張青彪扭頭看到一個身材十分健碩的中年大嬸掄着一根扁擔就上上去趕忙叫住:“這玩意兒......就不太好了,主要這樣容易手臂抽筋,都謝謝鄉裏鄉親啊!大家勞累了一個晚上,謝謝啊。”

“你們也不容易,這人害得一個鄉的人都睡不好覺,生怕他跑了,又傷到誰,你們一定要把他嚴辦。鄉長走上來說。”

“您放心,都是我們應該做的。”林澤走過來說:“耽誤大家的時間了,大家散了吧,有農活幹農活,有事的大家去忙,公安局會稍後派人來現場的,我們也會把他帶回去的。”林澤趕忙把于力友押到警車後排,将兩邊門窗上鎖。

“嗯,那個......鄉長啊。”張青彪看了看手表,用職業性的微笑看着鄉長說:“你看,當局之前有從您這邊了解到那個郵政所的問題,我們還想跟您詢問些情況,但是您看,這也差不多是午飯的時間了,都麻煩您一個晚上了,要不你先去吃飯,我倆等您。”

“嗨,這倒不要緊,要不這樣,你倆午飯也沒吃,到我家去,吃飽了飯才有精力處理這些個雜七雜八的事情。”鄉長說。

“那多不好意思。”張青彪一邊說一邊把鄉長扶着:“這大中午的這麽熱,讓您走過去就太不好了,您坐我們的車,咱們一塊兒過去。”

“哎,好好好。”鄉長走到警車邊看着警車内的于力友站住了腳步。

“可你當讓您坐前面了,林澤,你在後面看着點他。”張青彪說完十分有禮貌的幫鄉長拉開車門。

林澤心裏着實看不懂這位前輩的言行舉止,合着他說的看好時間,就是看好飯點的時間,好蹭飯吃。再看了看身邊這位于力友,那醜陋無比的變态嘴臉,這簡直是太糟糕的一天了。村寨不大,吉普車沒走多遠,鄉長就指着自己家,找了塊陰涼的地兒,讓張青彪停下,幾人下了車,林澤檢查一遍手铐和車鎖,把他鎖在車内。

鄉長家可能是要做表率的原因,門口清掃得幹幹淨淨,房子的瓦片也比其他家的新一些,門口還種了幾株小果樹,夏風撩起,陽光帶着光點不時灑下,看起來還算惬意,倒也解了林澤心裏不少的難受。

“前輩。”林澤看着鄉長去家裏讓老伴做飯,連忙拉了拉他的衣服說:“咱麽你這樣好麽?跑到人家鄉長這兒吃飯。”

“這怎麽了,咱們又沒做錯事,完成了抓捕任務,總不能不讓吃飯吧。”張青彪依舊不等林澤反問,接着說:“我懂你的意思,特殊年代用特殊的方式方法,這些年,大多數辦案的,一忙就是一整天,又沒館子,有也吃不起,總不能傻乎乎的回單位食堂才吃飯,那不得餓死,等以後條件好了,自然不允許,可現在條件不好,咱們來爲老百姓做事,這是職責,人家請我們吃飯,這是情分,你瞧法院那幫子,經常也是忙到晚上你可能都回不去,很多就在老百姓家跟着一起吃吃飯,甚至借宿一晚都是常事,你解決了他們的問題,他們也開心,這都是大家的默契,沒人會怪你,都是人。”

“說好的不拿群衆一針一線呢?”林澤笑了笑說。

“沒拿呀,咱們開展工作就得這樣,從群衆中來到群衆中去,打成一片才有感情,工作也才梳理得通,我二十年的辦案生涯就是這樣一路走過來的,記住,咱們呀,是幾千年的人情社會。”張青彪半正經的說完,聽到鄉長家炒菜的聲音,又瞧了瞧林澤。

“說吧,你一打量我,就會有事叫我做,什麽事。”林澤問。

“我是想着你看你這身都是那些薯泥和泥土,味道着實有點影響胃......人民公安的形象,你本來也年輕,好面子,打盆水洗洗。”

林澤将警服脫下找了個大盆,打了幾桶水,連着頭發和身上洗得舒服,太陽也正是毒辣的時候,大家尋了門口樹下的陰涼位置,放上一方木桌,幾張小凳,鄉長提着溫瓶将玻璃杯的茶沖得上下翻騰,再灑下兩捧炒熟的葵花籽,小風吹來,枝葉清香,倒是舒适更多。

“您太客氣了,我們也不是什麽貴客,謝謝您啊。”林澤穿着短褲過來對鄉長說,鄉長也是笑眯眯的點着頭。

“對了,您昨晚有沒有看到,或是了解到法院派了幾個法警下來的消息?知不知道他們在哪兒?”張青彪問。

“法院的?法警......”鄉長努力回想後搖了搖頭:“好像沒有,我們這幾個鄉鎮都沒有招待所,上面一般來人的話一般都會給鄉長們說,好開展工作,對,沒收到消息,也沒接到電話。”

“哦,那你們這兒現在還有郵政所嗎?”張青彪看着警車内的于力友問:“我好像聽人說已經壞了是吧?”

“郵政所,是啊,上一年,對,就是這月份,郵政所不知道什麽原因被雷電擊中,電器全部壞了,好像是插闆着火引起了火災,把郵政所裏邊全燒了,上面一直說會來重新建設,可自從那縣長被抓了以後,這事就一直拖到現在。這不,上個月我才托人找供銷社弄到一部電話,目前,周圍幾個鄉鎮就兩部手搖電話,一部就在我這兒,剩下的都靠寫信。最可惜的就是這個年輕的郵遞員,困在裏面,被活活燒死。”鄉長說着。

“沒人發現嗎?去救他?”林澤問。

“大半夜的,雷聲雨聲那麽大,郵政所離我們鄉比較近,不過呢,總體位置還是在幾個鄉鎮的中間,周邊沒太多人家,等發現的時候房子裏面都被燒黑了。”鄉長想了想繼續說:“第二天打電話給縣裏的消防站和公安局,找到那小夥子的燒焦的屍體,都跟床鋪燒灼在一起了,太慘了。”

“嗯”張青彪端起茶吹了幾口,眼神若有所思:“确定他跟床燒在一起了?”

“是啊,我對他印象太深了,消防站擡出來的時候,都黏在一起的。”鄉長答道。

“老夏!”鄉長的老伴在屋子裏說着:“趕緊端菜過去。”

“喲,哪能讓您端,您坐好,我們來。”張青彪連忙招呼林澤一塊兒起身端菜。

“你是不是覺得哪不對?”林澤跟在後面,戳了戳張青彪輕聲問。

“可不。”張青彪放慢了步子沒回頭低聲說:“睡得再死,火焰和氣味也能把人弄醒,最重要的一點,你要是發現自己被困,自然想方設法找出口,難不成你還躲在床上?那不自己找死。”

林澤還想問什麽,可鄉長家幾個人都出來準備吃飯,便收了聲。如果按照張青彪的意思大膽猜測的話,那就是在着火或是着火前,這人就已經死了,雷雨,插闆着火,難以判斷的燒焦的屍體,這些加在一起,自然隻覺得郵遞員是死于自然災害,除非能找到第二個人存在的證據。這個與這次的分屍案是不是也有關,林澤一時間沒法把他們組織在一起,大家安安靜靜的吃飯,張青彪讓林澤給車裏的于力友喝了碗水。

“行了,謝謝鄉長的招待,您一會兒幫我們回個電話給公安局劉隊長,人接到了,準備送回去。現在就不多坐了,麻煩了您老。”張青彪說。

“好嘞!好嘞!哪有,都理解,大家都不容易,我也不留你們了,工作爲重啊。”鄉長說着。

“還想問一下您,那個郵政所在哪個地方?”林澤邊換衣服邊問。

“好找,沿着我們鄉的土路,朝着去縣城的方向一直走,有條岔路口,那邊有座不大的橋,過了會看到郵政所很大的牌子立在路邊,基本就能看到了。”鄉長的老伴指着他們來時的方向說。

簡單說了幾句,大家道個别,張青彪和林澤開車再次上了路。于力友依舊是面無表情的看着窗外,非常安靜,與在他家的樣子判若兩人,要不看後視鏡都覺得後面沒人一般的死寂。公路也是同樣的颠簸,後面畢竟多了個嫌疑人,兩人車上就不太好再交流什麽,越到兩三點,越是悶熱,吉普車上的小風扇幾乎起不到任何作用,一股股熱浪悶得全身汗水,張青彪直接帶上墨鏡,背心上陣,把槍跨在胸前,手臂上的幾道傷疤則格外顯眼。颠簸了不到半個多小時,拐上一條岔路,才在一片杉樹邊看到了一座石橋,比想象的小,它隻是跨過了一條不算寬廣的小河,再往前開,果然一邊的土裏立着一塊挺大的木牌,綠色打底,上面用黃色的油漆寫着“鄉鎮郵政所往前50米”,從車裏都能看到一座小平房,把警車靠了過去。

平房像一個“凹”字形,平房頂上一張已經歪斜的綠色郵政标牌,搖搖欲墜,上面的筆畫缺胳膊少腿,就四個房間,兩道生鏽的鐵門鎖着兩邊各一間,中間房間的窗戶非常明顯的有火焰燒灼出的黑色痕迹,而爲了防盜,一根根鏽迹斑斑的鐵柱整齊的立在窗戶框内,強行撐着不大的窗口,中間兩個房間的門已經破碎,看起來明顯有人進入過的痕迹,但已經時間久了,到處都是塵土感。停下車,張青彪看了于力友一眼,下了車。

“去看看。”張青彪說。

“你難道覺得那個郵遞員的死跟這案子有關?”林澤問道。

“有這個想法。”張青彪沒直接進去,而是圍着房子繞了一圈,從窗戶看着上鎖的兩個房間内堆放的雜物說:“我現在更想知道那個自稱于力友的人所謂的報警自首是怎麽回事。”

“是啊。”林澤也很疑惑:“昨天報的警,法院那邊也說了,是從這個郵政所打出去的,這模樣着實看着不像是還能打電話的。”

“要麽就是法院不知道這個郵政所廢棄了,弄錯了。要麽,就真的是那混蛋來這兒自己打了電話。”張青彪繞回正門:“兩個都不太可能,進去就知道了。”

兩人剛走到門口,就滿地燒黑的信件紙張,到處都有垃圾,看起來裏面的桌椅也全部完了,一張床倒在地上,已經隻剩下鋼架子,一邊還能看到燒毀的電報機和一些木箱子,中間的兩個房間相通,而到另一邊的房間則能看到牆上的兩部電話早已壞掉,電話線都燒斷掉了,絕不可能還能打通。張青彪甚至還特地拿起其中一個話筒沒壞的電話聽了聽,沒有任何聲音。而牆邊堆着的一堆燒黑的電線和插闆,這兒的牆面黑色顯得非常深,甚至牆壁的石灰都燒掉落了一層,消防站也的确确定了着火點,這是可信的。

“開車半個多小時,走路最快也得一兩個小時,他不能跑過來打電話,又回到屋内,況且這兒肯定再也打不出電話了。”林澤說。

“沒證據,就不太好說什麽事會發生。”張青彪在看了一眼周圍:“或是不可能發生,主要我這幾十年辦案經驗,很敏感,對這種事,我腦子裏面有個設想,不太敢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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