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皇上,奴才這就去。”
這年三月,子初在定王府平安生下一位小王子。君玉辰歡喜之際,更爲了給孩子取名而查遍了所有詩書。最後定下名字,卻是一個簡單至極的詞,子沐。取的便是水木清華的意思,而子字,不用說,用的便是母親子初名字中的一部分。
這麽簡簡單單的一個名字,卻把子初哄的十分開心,就連産後有些微微發胖,也忽略不計了。
而三月底,宋府也有一樁喜事傳來。身爲宋府長子的宋思文,終于娶妻行禮。而他所娶的妻子,雖然不算什麽名門大戶的閨秀,卻也身家清白,乃是書香門第的嫡女。
更有甚者,這位夫人過門之後一個多月,就查出了身懷有喜的喜訊。這下子,一直沉寂京城的宋府終于再度煥發出喜色,接到喜訊的子初,還派人回去送了禮以作道賀。
而最令子初心懸的赫連府這邊,也一切步入了正規。之前想要謀害兄弟手足的赫連三公子伏法被流放,赫連長公子出獄之後官複原職,仍回戶部任職。至于赫連府那龐大的身家,經此一事之後,赫連大公子也看淡了,他每年拿出大筆的銀錢來資助京城和周邊的窮人,其餘州縣有産業的,也會拿出利潤的一部分,用來興建福利院和養老院。
這些主意,都是借助了子初當初在雲州那邊的模式,而且子初将這些拿出來之後,京城貴婦們也十分踴躍參與,覺得太平盛世當中,能有人積極爲世人謀福利,真是朝廷大幸。
而就在子初這邊春風得意的時候,京城裏,也是幾家歡喜幾家愁。後宮當中,皇後張氏因指使他人制造厭偶,以巫術詛咒皇帝身體安康,禍亂後宮、婦德盡失,其行爲已是罪大惡極。
因念及其乃是皇帝原配正宮,故免去極刑之苦,特旨賜禦酒一壺,身後不得葬入後陵。
新入宮的秀女們才堪堪過了這麽一個新年,便先經曆如此大的變故,前幾日還趾高氣揚的皇後娘娘,轉眼化作一縷芳魂消散。
這翻天覆地的真實一課,不可謂不深刻,因而一時之間,後宮女子幾乎是人人自危。原先還有人對沈貴嫔的龍胎閑言碎語,經此一事,似乎都明白帝王恩寵終有時,後宮裏突然無聲安靜下來。
七年後,雲州城外。
流光苑坐于青山綠水之間,背後群山環繞、連綿疊翠,内中還藏着一窪靈秀如鏡的碧湖,景緻分外精巧秀麗。
每年盛暑消夏時,君玉辰總會帶着子初來幾回,舊例是乘舟下湖到對岸,然後在岸坪休憩觀賞風景。此時卻是不同,君玉辰吩咐侍衛先不用忙,掀簾眺望對面的湖光山色,側首笑道:“每年都坐船甚是無趣,反正時辰還早,咱們倆邊走邊說話,從右邊的小路慢慢繞過去。”
子初婉聲一笑,“看着景色的确挺美,隻要你高興不嫌曬,咱們就走走也好。”
“你們都先下去。”君玉辰朝身邊的侍從揮手,攜着子初款步下了馬車。二人随意閑散走着,往前是一條青花碎石鋪成的小道,路旁翠草新生、細花輕綻,四周靜谧的隻聞草間小蟲低鳴。
此處花草樹枝修剪的很是随意,不似皇宮内那般整整齊齊。沿路有不少用竹枝搭架的圓拱花籬,左右交錯罩于道路上頭,其上枝蔓糾纏、互相牽連,形成一道錯落有緻的綠蔭小路。
君玉辰時不時拂開過長的綠藤,子初在他手臂下笑道:“你總這麽拂來拂去的,當心一會兒手上累了。”
“沒事。”君玉辰蹙眉微笑,,眼睛卻沒離開過妻子臉頰片刻。
“你總這麽看我作甚……”子初欲言又止,猶豫了片刻,像是不忍拂了丈夫的興緻,最後颔首道:“那好,就到前面鬥草亭坐會兒。”她輕輕挽住皇帝的手臂,溫溫柔柔貼在身旁,臉上是慣有的恬靜微笑,裙下步子綿軟無聲。
“初初-——”君玉辰心底生出柔軟安甯,腳步稍緩。
子初回身仰望過來,白皙面龐在照人陽光的映襯下,越顯瑩透,兩丸流波妙目閃着燦燦星光。似有不解,眸中光線流轉不定,“你做什麽呢?怎麽這樣看着我,是臉上弄花了麽?”
“沒有,我就想好生看看。”君玉辰抱住了子初的雙肩,靜靜的凝視着,伸手扶正鬓角上的碧玺長钗,掠得尾墜串珠輕微搖曳。靜了有那麽一會兒,問道:“初初,我們在一起有多少年?”
“嗯?”子初稍稍一怔,繼而微笑,“唔,已經十年了。”
“十年,十年……”君玉辰輕聲喃喃,分明是一段漫長的歲月,怎麽會眨眼就過去了呢?
子初擡頭看向丈夫,笑問:“莫非你是嫌我現在不再年輕了?”
“呵,淨是胡說。”君玉辰知她性子通透,于是束緊面前佳人細腰,在額心上輕柔一吻,“你敢胡亂編派我?好啊,那就親到你不說爲止。”
子初笑得低下了頭,“行行,再不說了。”
“走,先看了再說。”君玉辰突然高興起來,像個孩子一般興緻勃勃,拉着子初穿花拂柳往前走去,期待着她看到後的驚訝。
“啊呀玉九,跑這樣急做什麽?”子初緊随他的步伐飛走,一路上問了幾次,君玉辰卻始終都是笑而不答,掠得裙角翻飛如蝶。直到他停下腳步,方才笑着喘氣道:“你跑的這麽快,不知道的,還以爲我們是入園的賊呢。”
君玉辰仰着下巴眺望對面,呼氣道:“到了,就是這兒。”
二人站在小溪流岸邊,對岸是一方五十步開外的素淨空坪,周圍長着郁郁蔥蔥的古木,落下一大片幽涼的暗色樹蔭。每株均有環抱粗細,往上高達數丈,因爲樹冠枝幹縱橫、樹葉繁茂,幾乎将湛藍的天空擋去大半。
陽光透過縫隙落下,形成一道一道白霧般的細長光帶,朦胧而又飄浮,給周遭景色憑添一分詩情畫意。
“這兒?”子初滿眸疑惑看過去,除了古樹參天、藤蔭匝地,實在找不出什麽特别的,回頭問道:“是什麽?我真的看不出來。”
“你再仔細看看。”
子初仍是搖頭,“真不知道,你還是說了罷。”
“你看。”君玉辰擡手指着對面中央,“不是後面的那些古樹,是前面的那兩棵,早幾天時,才剛從北面靈山運過來的。”
“看到了。”子初細細看了看,還是不明白,“不過我不大認得,仿佛瞧着像是兩棵松柏?隻是不似咱們王府裏種的那些,樹葉不大相像。”
“不是松柏,是紫杉。”
“紫杉?”
君玉辰見妻子面露驚訝之色,不有有些得意的笑,想來子初無論如何也猜不到——那費盡千人千力,自北面千裏迢迢運來的稀罕寶貝,竟然是兩棵長了數十年的紫杉。
此次按照他的吩咐,不光要一雄一雌兩棵杉樹,而且對樹齡也有特别要求,一星半點兒也錯不得。自從三年前定王妃再生下一位小王子以後,喜出望外的定王爺每每行事總是匪夷所思。
雖說此次旨意甚是奇怪,不過也沒人敢多嘴問上半句,爲了找到讓王爺滿意的紫杉,領差的人幾乎跑遍當地所有山頭,這才總算找到合适的交了差事。
“嗯。”君玉辰點了點頭,拉着子初從小橋上穿行過去,站在兩棵紫杉樹下,擡頭仰望道:“現在還不是季節,等到入秋時咱們再過來,到時樹上都結了果子,就像挂了滿樹的珊瑚豆一樣。”
“好。”子初靜靜凝望,似乎正在想像着秋天之景。
君玉辰含笑看了看她,又道:“紫杉在民間有‘神樹’之稱,能夠活到上千年,因爲果子渾圓如珠、豔紅勝血,像極了那一粒粒生發南國的相思豆,所以還有個俗名,叫做紅豆杉。”
“紅豆杉?”
“紅豆杉都是雌雄異株,這兩棵一雄一雌。”君玉辰攬住子初的肩頭,低頭貼近她的側臉,指着左邊的杉樹,“這棵是雄樹,已經長了三十九年。”又轉指向右邊,“這棵是雌樹,已經……”
“……長了三十三年。”子初攔着他的話頭,輕聲接道。
“呵,正是。”君玉辰笑着松開了她,走到雄杉面前,雖說将近四十年的樹齡,也不過海碗粗細,滿樹綠葉均呈片片羽翅狀排列,濃得翠色欲滴。
他轉回身看着子初,聲音似流水淌過,“人生不過百年,還有生、老、病、死摻雜其中,即便是天子之尊,也不可能真的萬歲長生。所以,我讓人尋來這兩棵紅豆杉,倘使将來生離死别,就讓這兩棵杉樹替我們相守千年。”
“相守千年?”子初仿佛是在問丈夫,又像是在自問,原本溫柔似水的明眸,也泛起了一層稀薄盈動的霧光。
君玉辰聽見不遠處的腳步聲,側首道:“呈上來罷。”
玲珑領着人穿過月子門,讓身後兩個小太監止步,自己捧了朱漆盤子跑過來,垂首遞到君玉辰面前,“王爺,紅綢絲帶已經備好了。”
君玉辰拈起殷紅綢帶的一頭,輕輕放在子初的手裏,“初初,你先拿着。”
說完之後自己捏住綢帶的另一頭,然後一步一步往側旁讓開,細長的紅綢帶徐徐展開,竟然足足有三、四丈長。揮手讓侍從退下,朝着對面笑道:“初初,我們各自系好一棵樹。”
子初看着手中柔滑的綢帶,凝望了丈夫片刻,像是漸漸明白其中的用意,輕輕點了點頭。她緩步走到雌衫面前,攔腰繞了一圈,手法溫柔的打了一個結,輕輕整理尾帶使其垂下。
君玉辰那邊也已系上,笑道:“好了。”
兩棵杉樹相距一定距離,是爲以後生長預留的空地,此時被細長紅綢相連,透着某中特别的融融甜喜之意。
君玉辰走近子初身旁,執了她的手,感受着她身上獨有的纖馨氣息,靜靜的道:“每年春暖花開,都要記得來系上一根紅綢,一年一年,一直要收集到最後……”
“好……”子初靜靜的答,像是恍恍惚惚有些癡了。兩人彼此深情對視着,子初眼底的淚水漸漸落下來。君玉辰伸手溫柔的替她擦拭去淚水,深情道:“初初,這輩子,我最大的幸運,就是遇上了你。”
“玉九,我也是…….”。
全劇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