顔小茴克制着自己,不去看向任何人。
不久之前,戎修一言不發的離開她身邊,此刻又突然出現在這裏,攪得她心裏七上八下,像是有誰一直在她腦海裏敲鼓,每一下都重重敲擊她脆弱的神經,直視不能又逃避不得。
見戎修不作聲,梅永清也不在意,而是回過頭對晏子傅問道:“成親的日子,你和小茴商量好了嗎?”
晏子傅看了眼低頭坐在那裏的顔小茴,又毫不遮掩的瞟了眼戎修,朗聲答道:“微臣一切都聽小茴的,隻要她願意,哪怕是現在都行!”話語裏的寵溺,恐怕聾子都聽得出來。
聽了這話,顔小茴不自覺的眉頭一擰。
自從聽說梅晏兩家聯姻這件事,她就從沒同意過。此刻晏子傅的樣子,仿佛吃定了她會同意,話語裏帶着笃定。
顔小茴幾乎下意識去看戎修,然而他隻是正襟危坐,修長的手執着一杯清茶,面色淡然,仿佛這切與他絲毫都沒有關系。
顔小茴的一顆心,仿佛被扔進了冰窟窿,從心裏往外散發寒氣,冷的她牙齒打顫。
雖然,她向戎修提出了分開,可是,當這一切真的演變成現實,當戎修真的當她是陌生人,顔小茴發現,她簡直心如刀絞。
手心兒裏的汗水打濕她的袖口,手掌幾乎被她自己的指甲摳破。
正在這仿若置身于地獄的時候,戎修倏地将手中的茶盞往面前的幾案上重重一放。
擡起頭時,目光清冷,卻透漏着十足的凜冽。
“我不同意!”
短短幾個字,淡淡的從他口中吐出,卻擲地有聲。
瞬間就染紅了顔小茴的眼眶。
他緩慢而堅定的扭過頭,迎上她含淚的目光,一字一頓:“我不同意!”
久久蓄積在眼眶裏的淚水,倏地流了下來,仿佛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砸在戎修的心上,扯皺了他的滾燙的心口。
我不同意!他在心裏大聲的嘶吼!
梅永清聽了,卻淡淡的扯了扯嘴角,笑意不變:“戎将軍,我們葵國向來梅晏兩家聯姻,世世代代皆是如此,這是老祖宗的規矩,豈能兒戲?本王也依稀耳聞,小茴在百裏的時候,曾與戎将軍有婚約,但是依照規矩來看,我們梅晏兩家的婚約在先,所以,戎将軍同意也得同意,不同意也得同意!”
“更何況,小茴雖然長在百裏,卻是我們葵國獨一無二的郡主。縱然你貴爲百裏将軍,想娶我國獨一無二的掌上明珠,也是不可能的!”
他面色溫和,甚至話音還含着笑音。可是,态度卻并不軟弱,甚至可以說是強硬!
從來笑面虎都是最難對付的人,這句話放在梅永清身上,可以說是完美貼切。
一直立在他身後的帶刀侍衛,目光毫不客氣的鎖住了戎修,大掌更是緊握着緊貼腰身的劍柄,大有随時出手的意思。
戎修倏地從幾案前站了起來,三步兩步走到顔小茴身邊,溫熱的大掌,一下子拉住了她的手。
霸道的宣誓主權般的,将她從座位上扯了起來。
他鼻間呼出的紛亂的氣息和微微顫抖的手,都在昭示着他的憤怒!
顔小茴的鼻間一下子就酸了!
梅永清身後的侍衛果不其然,飛速的拔出了腰刀,冷眉怒斥:“戎将軍,您這是幹什麽?難不成還想強搶郡主不成?”
戎修冷冷的掃了他一眼,不無諷刺的說道:“就憑你拔刀的速度,我戎修要是想,你現在早就沒命了!本将軍現在不想跟你浪費時間,你最好哪兒涼快哪兒呆着去,否則,别怪本将軍不客氣!”
侍衛氣的七竅生煙,連忙向梅永清詢問:“皇上,您看這戎将軍,也太猖狂了!”
梅永清的面色倒沒有多大變化,反而笑意更深:“戎将軍,你這是何苦?小茴雖然是本王的掌上明珠,可是,天下之大,戎将軍又是英雄豪傑,想要什麽樣兒的女人沒有,何苦非要小茴不可,讓本王爲難呢?”
戎修握住顔小茴的手緊了緊,力道之大幾乎将她的指骨捏碎。
可是,顔小茴卻一動不動,一點兒都不掙紮的任他握着。
隻有這樣,她才覺得自己和戎修是連在一起的!
戎修好看的眉峰一挑:“弱水三千,本将軍隻飲一瓢。美人再好,卻都不是顔小茴。借用您的一句話,我和小茴的婚事,您同意也好,不同意也罷。小茴,我娶定了!”
梅永清也不甘示弱:“本王的話也不是白說,小茴要跟阿晏成親,你無論如何都帶不走的!”
戎修薄薄的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直線,昭示他的惱怒:“憑什麽?小茴十幾年來沒有吃過你葵國的一口飯,喝過你葵國的一口水。憑什麽現在你說她是葵國人,她就一定要是葵國人?除去什麽狗屁聯姻不提,你可真正關心過小茴要的是什麽?你口口聲聲說小茴是你的掌上明珠,百般愛護的結果就是,讓她嫁給一個她根本就不喜歡的人?”
顔小茴的眼淚倏地模糊了雙眼,他的每一句話,都仿佛是一根針,準确的紮在她的心上。
事到如今,最懂她的人果然是他,可是,現在的她,卻沒有資格再與他并肩了。
顔小茴緊緊扯住他的手,拼命搖頭,哽咽的不能自抑:“戎修,你别在說了,我們真的不可能了……”
戎修勃然大怒!
他扭過頭來,發瘋一樣扣住她的肩膀。
顔小茴從來沒有見過他這個樣子,仿佛像要吃人一般!
他赤紅了一雙眼睛,仿佛要将她看透:“顔小茴,你什麽意思?難道你真的看上那個不男不女了?他有什麽好?還是,你礙于我百裏人的身份?”
他倏地自言自語般的點了點頭:“哦,對了,我想起來了。你是因爲我大哥才這樣的嗎?”
他緊抓住她的肩膀:“我大哥的腿傷在與葵國交戰不假,但是他是個通情達理的人,不會牽扯上你的。”
他越是急切的想出各種理由挽留她,顔小茴的心越是疼的發緊。
她的喉嚨仿佛堵上了一塊浸滿了淚水的棉花,哽咽的不能發聲,隻能搖頭。
得不到她的回應,戎修終于崩潰。
他大掌下滑,死死抓住她的雙臂,仿佛兩隻鐵箍一般,狠狠的鉗制住她:“那到底是什麽原因?你說啊,隻要你說出來,隻要你還能跟我在一起,我什麽都可以!”
顔小茴像一隻将要咽氣的小貓一般,被他提溜着,心裏苦楚難言。
戎修那般頂天立地的堂堂大将軍,居然會爲了她委曲求全到低三下四的程度。
顔小茴隻覺痛苦又幸福。
可是,幸福是暫時的,她和他終究是沒有結果。
顔小茴覺得自己一定是得罪了造物主,才會這般不幸,才會和心愛的戎修,這樣失之交臂。
見她不說話,戎修深深吸了口氣,再開口時,聲音已然澀然:“你倒是說話啊,到底要我怎麽樣才可以,隻要你說,我都可以!”
一直呆在旁邊的梅永清從位子上站起,走到二人身旁站定,語氣不疾不徐:“别浪費力氣了,縱使梅晏兩家沒有聯姻一說,我葵國也不會讓小茴嫁給一個百裏将軍!”
戎修的面色倏地一冷,懾人的目光緊鎖住梅永清:“不想讓她嫁給百裏将軍?那好,我這就修書朝廷,辭去将軍一職!”
顔小茴睜大朦胧的淚眼,死拖住戎修的手:“你瘋了?”
戎家世代将軍世家,他從會識字起就會看兵書,十三歲就率軍打仗。将軍這一職對他來說,對戎家來說,哪裏隻是一個簡簡單單的官職這麽簡單!那是深入骨髓的軍魂!
他居然說要爲了她放棄将軍一職!
顔小茴不可置信的看着他:“别說這樣的傻話了!”
戎修回過頭定定看着她:“爲什麽不行?”他倏地将目光轉移到梅永清身上,“如果我辭去将軍一職,你就同意不再糾纏幹涉小茴與我的婚事,那我現在就可以修書一封上奏朝廷!”
梅永清挑起一邊的嘴角:“本王怎麽能相信你?就算你現在真的修書辭官,誰能保證你将來不會官複原職呢?”
戎修定定的看着她,絲毫猶豫都沒有:“如果你不相信,現在就可以派人呈上紙墨,我現在就可以當面寫給你看。我戎修辭去百裏将軍一職,永不複職!寫完以後,您可以親自派人快馬加鞭送到百裏京城!”
梅永清回首對身後拍了拍掌,屏風後立刻走出一位捧着筆墨紙硯的太監,麻利的将東西放在戎修面前的幾案上。
戎修毫不猶豫,抓起筆粘上黑墨,一揮而就。
顔小茴連忙抓住他的袖口:“你這樣沒用的,他們騙你的,即使你辭去了将軍的職位,我們還是不可能的!”
戎修定定的看着她,眉頭緊緊蹙起。
顔小茴凄然的扯了扯嘴角,将手腕上的血镯露了出來:“我中了蠱毒,需要……聯姻才能解,否則……”
戎修好看的眉擠成一個“川”字,目光都是緊張:“否則怎麽樣?”
顔小茴嘴唇緊抿,哽咽了半晌,終于艱澀的說道:“會死!”
戎修腳步一陣虛浮,連身子都跟着晃了一晃。
“隻有聯姻才能解”,他仿佛突然間想明白了什麽一般,忽地走近她抓住她的手:“那你隻管聯姻,隻要你能活着……”
他喉嚨一梗:“我隻要你能活着……”
越來越多的淚水彙聚在顔小茴的眼前,她幾乎看不清戎修的臉。
她張了張嘴,剛要說些什麽,忽然,身旁傳來“啪啪啪”,幾聲清脆而響亮的拍掌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