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溫實煜的書房,立了一道投屏,轉播着迦百農死亡之夜的實況。溫實煜倚坐在沙發上,茶幾上的煙灰缸堆滿了煙頭。
溫茹一襲黑色長裙,端坐在書房中間的椅子上,一直看到轉播結束,屏幕黑了下去。
溫實煜陪着熬了一個通宵,搓搓臉頰,站起來,拉開窗簾,清晨的陽光裹挾着冷風刺了進來。
溫實煜沉默着遞給溫茹一張紙巾,溫茹擦擦泛紅的眼角,站了起來:“大哥……謝謝你。”
溫實煜默然半晌,歎口氣:“唉……父親囑咐,你看完了,帶你去書房見他。”
“父親……”溫茹微微擡起下巴,臉上的線條一點點堅硬,吸了吸鼻子,深深呼出一口氣,“去吧。”
裙擺如洇開的漣漪,在瀕臨幹枯的池塘裏灑下混着血淚的墨迹,那襲黑色的長裙裹着的是一個死去的魂靈,每一寸腳步丈量的都是通向深淵的距離。
“黑色的熄滅了白色的燈/白色的照亮了殘缺的夢/殘缺的刺破了完整的心/完整的填滿了黑色的空”溫茹輕聲哼唱着誰也不曾聽過的歌曲,指尖無意識地劃過走廊的雕欄。
那是他曾唱過的歌,溫茹也沒聽過完整的,隻記得夕陽中,他獨自在教室的角落哼唱的樣子,或許這幾句寥落的唱詞代表的是她千萬次回望的孤寂,是她少女時代僅有的放肆和勇氣。
司北啊,将來會否有一天,你可以把這首歌完整地唱給我聽?
溫實煜推開書房厚重的木門,溫茹面無表情走了進去,書桌後面,是那個她稱呼爲父親的男人,是那個親手葬送了她所有幸福和願望的人。
溫易修有些不習慣溫茹的目光,她一向是溫馴的,從不敢直視自己,更别說是這樣……忤逆的目光。
“看完了,了心思了。”溫易修打破了沉默,用在他看來最溫和的态度說道,“去把衣服換了,休息一下,明天是大日子,不要哭喪着臉。”
“好。”溫茹點頭,一如既往,隻是不再溫馴,刺着不甘和倔強。
溫茹走到門口,想起了什麽,側過身說道:“哦,對了,有件事我覺得我需要囑咐您一下。不要動他,如果他出事,我想那樣的代價你們承受不起。”
“你威脅我?”溫易修擰起了眉頭,“你不會好好說話了!這是什麽态度!”
“是,我就是在威脅您。”溫茹轉過身,有些放肆地說道,“我什麽态度?面對一個要把女兒送給傻子的父親,我應該有什麽态度?”
“放肆!”溫易修怒不可遏,拍案而起,又強壓下怒氣,從書桌後走出,面對着溫茹說道,“我也是爲了你好!皇子妃,有什麽不好的?難道整個帝國還有更好的人家?”
“爲了我好?”溫茹嘴角諷刺的笑意濃到化不開,“你以爲我不知道嗎?還是你沒聽過鏡塔裏那些人私下叫你‘賣女财長’?”
“六皇子?哼哼,如果他不是生在皇家,誰會跟一個暴躁的傻子?還是你從未聽說過皇室浮島那些晚上被扔下去的侍女屍體?他生在皇家,普通人配不上他,閣老的女兒倒是正好,可是誰家舍得把自己的女兒送去?哦哦,溫财長是舍得的,所以溫财長才能從天合化工的風波中全身而退?”
“可……可他畢竟是皇子!”溫易修重重地說道,似乎是在說服溫茹,又似乎是給自己一個理由。
“那爲什麽不是溫菱去!”溫茹徹底爆發,邁前一步,直視着溫易修,幾乎是歇斯底裏叫道,“爲什麽不是溫菱去?!爲什麽是我!”
“呵,也對。”溫茹自嘲地搖搖頭,退回了腳步,收斂了所有情緒,“溫菱可是你和郭家小姐的女兒,和我這樣的賤婢自然是沒法比的。”
啪!
溫易修一掌掴在溫茹左臉,溫茹被打得一個趔趄,溫易修終于按捺不住自己的怒氣了,指着溫茹怒道:“你看看你,成何體統!因爲一個男人,質疑自己的父親!我對你們兄妹幾個一視同仁!我好歹把你養這麽大,你可以不理解我的良苦用心,但你總得念着養育之恩吧!”
“要不要這邊再來一下?”溫茹站直身體,指指自己的右臉,譏諷道,“一視同仁?良苦用心?養育之恩?”
“如果說像你對二哥那樣對我,你确實做到了一視同仁。”溫茹說到最後聲音中已滿是恨意!
“溫茹!”溫實煜喝了一聲。
溫易修一下子愣住了,眼神冷了下來:“你二哥是意外夭折,我看你是瘋了!”
“呵,呵呵,”溫茹放肆地大笑,扭頭對溫實煜說道,“大哥,你也覺得二哥是意外死的?”
回過頭,溫茹恨恨地瞪着溫易修:“對!二哥是意外,意外掉進了那口井裏。可是你呢?溫财長?你就站在門廊那裏看着,卻不救二哥!
是不是在你心裏,恨不得我們兄妹早點死掉,不要讓你蒙羞?不要讓你想起你的二房是個歌女出身,你是酒後亂性才有了二兒子?不要讓你想起被一個歌女逼上門,娶了她,又生下了三女兒?”
溫茹的眼淚止不住地淌下來,如泣如訴:“我當時就眼睜睜看着二哥掉進井裏!我看着你就冷血地在一邊看着!我去找媽媽,想讓她救救二哥……”
溫茹眼神變得驚恐,顯然那段回憶對她來說也是最不堪的過往:“我到現在都還記得,媽媽拉着我,立在窗前,看着井,看着你,帶着凄然的笑和我說,小茹以後要乖,要乖乖聽話……”
溫實煜震驚地看着溫易修,溫易修一臉冷意,寒聲道:“你瘋了,出現幻覺了。你二哥意外墜井,我也很痛苦,那是我自己的兒子,我怎麽可能見死不救?!”
“幻覺?或許是吧。”溫茹止住眼淚,痛苦地閉上眼,“後來,你就讓人蓋死了那口井。再後來媽媽就瘋了,病死了。那些日子裏,你們好像都忘了我的存在。有時,我會跑到那個小花園,坐在那口井上,隔着厚厚的磚石,我似乎總能聽到二哥在井下對我說,小茹要乖,要乖乖聽……”
溫茹哽咽,緩了半晌才續道:“直到你娶了郭家小姐,她進了門,我才知道爲什麽。郭家啊,浮島豪門啊,看上你一個小官,你家裏怎麽可以有别的女人呢?”
啪!
溫易修終于忍不住再扇了溫茹一巴掌,溫茹咬破了嘴唇,猩紅的血珠自唇上跌落,浸入厚厚的地毯中,支離破碎。
溫茹輕輕拭去唇上的血珠,漸漸恢複了平靜:“還要繼續打嗎?請。或者明天你想送一個傷痕累累的新娘去參加訂婚儀式?”
溫易修一下僵在那裏。
溫茹笑了,帶着令人心碎的美麗:“或許我真的該感謝你,如果不是我将要成爲皇子妃,我或許一輩子都沒有勇氣把這些話說出口。”
溫茹微閉雙眼,忍着淚水,伸出食指虛指着天空,那是皇室浮島的方向:“父親……不,溫易修,我謝謝你,謝謝你給我重生的機會,我在那裏等你,等你給我躬身行禮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