賓館的舊電視上,插着一對觸角似的舊式無線信号接收器。
即便是在這沒有信号的林海雪原中,舊天線也依然頑強地接收到了電視信号——雖然隻有一個頻道,似乎是當地的市電視台,畫質極差,色調失準,但好歹有個讓人解悶兒的東西。
“本台報道,從上月21号開始,一直持續了整整一周的大雪仍在繼續,我市範圍内,已有多個縣、區受到程度不一的影響。據專家表示,本次雪災是三十年以來,我市發生的範圍最大、規模最大、情況最嚴重的雪災。”
電視裏還算漂亮的女主持人面無表情地說着,一口别扭的口音讓人懷疑這個主持人究竟有沒有持證上崗。
“今天上午,我市市政府召開了‘12.21重大雪災作戰部署會議’。會上,市高官牛春風同志強調,一定要把雪災做爲當前工作的重中之重,根據預案,盡快制定新的工作方案,以高度的重視……”
馮亮皺着眉,拿起遙控器,想要将電視聲音調小一點。
音量鍵摁了幾次,不知是遙控器閑置太久壞掉了,還是電池沒電,總之遙控器一直沒有反應。
馮亮試着用俄羅斯式修理法解決問題——把遙控器砸了幾下,但并沒有效果,或許還差一點伏特加。
“頭兒!”一旁的比利委屈地出聲,“咱能換個頻道嗎?我想看《拔腿跑吧》!”
沒好氣地冷哼一聲,馮亮搖頭:“别說看不了,能看我也不樂意看!”
比利最會見風使舵:“我也不愛看!一群人天天傻跑沒嘛意思!那咱看《作死挑戰》成嗎?”
馮亮點了一根煙,頭都不擡:“不看,這季的嘉賓沒啥意思。”
“哦。”比利點點頭,小心翼翼地再次試探:“就是就是!那《向活的往生》呢?”
馮亮不悅皺眉,橫了比利一眼:“我說——”
“當當當——”
敲門聲打斷了馮亮的話,馮亮下意識握住腰間的手槍,站起身,警覺地盯着房門。
隔着門闆,傳來老闆娘熱情的聲音:“老弟!在屋裏吧?”
馮亮沒有松開槍柄,反倒握得更緊。他擡頭看了眼窗外,陰沉沉飄雪的天上看不出太陽,但也能看得出來即将天黑。
老闆娘這個時候來做什麽?推銷賓館的某種特殊服務?
并沒有開門,馮亮站在門背後,謹慎地回答道:“在呢,怎麽了大姐?”
“哦,我看你晚上沒下來吃飯,就給你下了碗面!”老闆娘親昵地說着,有點讓馮亮意外。
下面給我吃?
馮亮疑惑地打開門,看到捧着一碗面條的老闆娘站在門口。
“呦,可算開門了!”老闆娘把碗遞過來,漫不經意地看了眼屋裏,“快趁熱吃吧。”
馮亮接過碗,客氣地笑笑:“謝謝大姐了。”
“嗨,甭客氣,出門在外都不容易。”老闆娘搓着手,卻沒有離開的意思,仍舊和馮亮寒暄:“這個房間住的還習慣吧?”
習慣?
馮亮眯起眼睛,打算從老闆娘的神色裏看出些端倪,同時不動聲色地和老闆娘虛與委蛇:“嗨,這有什麽習不習慣的。我感覺這兩間房也沒什麽區别呀!”
“呃——對!确實沒啥區别!”老闆娘尴尬地笑笑,“畢竟你在隔壁那屋住過,怕你認床什麽的……”
住過?這次任務開始以後,到底把我傳送到了什麽地方?原本屬于我的房間到底是哪間?隔壁住着那個偷了自己行禮的人到底是誰?!
……
一股腦的疑問湧上心頭,馮亮卻不知道從何問起。
“那你先吃,我先走了。”老闆娘的神色似乎有些躲閃,不等馮亮回答,徑自離開了。
“……”探出頭去,目送老闆娘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盡頭,馮亮眯着眼睛,看了眼其他幾扇房門。
天已經黑了,隔壁的門一直大敞着,很好的保持着犯案發現場。
對門的一家三口似乎一直沒出門,依稀可以聽見房間裏的吵鬧聲,不知是父母又在吵架還是熊孩子又在犯渾。
那個眼鏡男一直沒來找馮亮——馮亮等了一下午,原本激動忐忑的心情此時卻有點失望。
坐下吃會兒面?
馮亮看着碗裏熱氣騰騰、香味四溢的面條,有點拿不準老闆娘的心思。
那個老闆娘可能隻是想單純的對馮亮示好,害怕他因爲行禮失竊而報警,給賓館惹來一些不必要的麻煩。
但也有一種可能,這家賓館有什麽不足爲外人道的東西。爲了保密,店家可能會……
馮亮想着,撈起一筷子面條,叫着旁邊的比利:“吃不?”
“瞧您說的!”比利讪笑着,“我又沒胃!”
點點頭,馮亮放下筷子,不去搭理那碗面——他可不敢賭老闆娘有沒有在面裏下藥,賭輸的話,可就什麽都沒了。
沒有手機可以玩,馮亮翹着腳,百無聊賴地看着電視機裏的女播音員絮絮叨叨。
要收容的樣本迄今爲止全無端倪,不知是動物還是植物,活物還是死物。
真就一點線索都不給呗?推理基本靠猜?
“本台報道,最近一段時間,在我市發生多起兒童丢失案件。截止目前,警方已經收到六起報案,丢失兒童在二至六歲不等。”
電視台裏播放着新聞,馮亮在聽到“兒童丢失”這一關鍵詞的時候,立刻被吸引了注意力,聚精會神的聽着。
“據警方偵查,基本可以确定,在我市有一夥人口拐賣組織正在流竄作案。請廣大市民注意孩子的安全,遇到可疑人員,請第一時間和警方聯系。”
拐賣兒童?
所以眼鏡男刑警會懷疑自己,甚至不惜破壞紀律也要拿下自己,先抓後審?
馮亮眯起眼睛,對于眼鏡男理解了一些——但仍不足以消弭踹臉之恨。
“關于兒童丢失案件,我台将持續關注,進行持續地報導——”
電視機裏的女播音員正說着,畫面忽然卡住,停頓在一幀上,就差一個“正在加載:0KB/S”的字樣。
畫面不再滾動,但聲音卻沒有停止:
“導————”
播音員像是拉了一個長腔,一個字兒說了半天,仍然沒有說完。
“導——”字越拉越長,播音員原本字正腔圓的聲音開始變得尖利而走調,讓馮亮感到有些刺耳。
電視機裏的畫面也有了變化,原本色彩分明的一幀變了顔色,女播音員白嫩漂亮的面孔變成了單調的黑白。
畫面開始上下抖動,頻率逐漸加快,幅度逐漸加大,配上黑白色的播音員,莫名地像是一張遺像,在被人劇烈地晃動。
鬼畜的畫面和聲音讓馮亮有些不爽,他走到電視機前,擺動着那根天線,想要将電視修好。
他調了調天線的角度,電視機卻沒什麽變化——伴着走調的“導——”,“遺像”仍在不斷地劇烈晃動。
馮亮惱了,企圖用之前沒能修好遙控器的俄羅斯式修理法解決問題。他用力地晃了晃天線,又狠狠在電視劇頂上砸了一記重拳。
“導————————啊!!!!”
原本鬼畜的長音陡然變調,聽起來像是一個女人凄厲地尖叫,聲音極大,吓了馮亮一跳。
被鬼叫似的聲音驚出一身汗,馮亮連忙後退,驚疑地看着電視機裏的畫面。
畫面不再抖動,裏面的場景卻被橫向拉伸,扭曲得不成樣子。原本面容姣好的播音員,整張臉被分割成幾塊,不斷地分離又不斷地重組,看起來詭異而猙獰。
“媽的。”馮亮咽了口唾沫,低聲罵着,半是抱怨半是給自己壯膽,“什麽破電視!”
一邊說着,他又擡手拍了電視機一下。
裏面的畫面瞬間消失,變成老式電視機沒信号時,常常會出現的一大片雪花似的噪點。
“沙沙沙——”
電視機發出嘈雜的噪音,馮亮看着來回閃爍的雪花屏,沒由來地心慌。
從他還是個孩子時,就莫名地很害怕雪花屏。
一如現在。
不知道什麽不斷閃爍地噪點什麽時候才是個頭,卻又害怕當雪花戛然而止的時候,屏幕中會出現什麽鬼東西。
“比利?”馮亮有些驚慌地看向木偶。
“頭兒?”比利眨眨眼,對于主人張皇失措的樣子有些意外。
馮亮想說些什麽,緩解下心裏的緊張:“我——”
耳邊的“沙沙”聲忽然消失,馮亮正看着比利,從木頭腦袋上嵌着的藍眼睛裏,看出一絲驚訝。
連忙轉過身,馮亮看向電視機。
屏幕裏的雪花已經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
是一張緊緊貼在玻璃後面的臉。
一雙張得很大的眼睛仍透過屏幕和馮亮對視着,目光狂熱而瘋癫。
即便那張臉的鼻子和臉頰因爲擠壓而變形,但馮亮仍然看得出來。
它在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