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嘩……”
濤濤黃泉奔湧于虛空之中,來自諸天萬界的無數鬼魅沉沉浮浮,随波逐流,愛恨情仇随着歡笑、哭泣、詈罵、沉思融入滾滾長河之中,仿佛躁動不安的怪物,時不時便攪動河底泥沙,讓河水渾濁不清。
一道身影從虛空踏出,沿着九曲黃泉悠悠踱步,過奈何橋、九幽城,一路走到了九幽禁地,黃泉水清之地。
漫天星光倒映在清澈的黃泉之水中,波光粼粼,墨天微踏在湛湛清波之上,記憶仿佛穿越了時空,将她帶到了許多年前。
那時候她隻是個金丹小修士,誤入九幽黃泉,因身上的系統與混沌源水而被玉獨垂于幻夢中召見,來到此地。
當年的她看此地隻覺歲月流轉、亘古悠悠,寄蜉蝣于天地,渺滄海之一粟;今日再見,這也不過隻是尋常景緻,無甚奇異。
墨天微早已過了沉溺于回憶無可自拔的年紀,很快便收攏了思緒,從袖中取出一柄斷劍。
這柄劍似乎已經斷了許多年,即便有封印保護,在歲月的侵蝕之下,那本就不甚出衆的材質中透出淡淡的衰朽氣息,仿佛隻要稍稍用力些,便能将之震成無數碎片。
她輕輕撫過劍身,目光漸漸冷卻下來。
墨天微手持斷劍,無波無瀾的目光望向遠處虛空。
随着她心念一動,自上古之戰以來便再未斷流過的九幽黃泉忽地凝滞下來,一層冰冷的劍氣将黃泉之水凍結,其中幽魂鬼魅皆被直接送入九幽地府,漫長的河道之中,一片死寂。
浩蕩劍氣中開出朵朵劍蓮,光華幽幽猶若燭火,九幽黃泉好似化作凡人世界中元節時密布河燈的河流,隻不過這些蓮花燈中承載着的不是思念與心願,而是滅絕因果的無情劍意。
劍意侵入水中,将渾濁的黃泉淨化成清澈見底的冰雪之水。
天道意志徘徊在黃泉之上久久不散,仿佛是在惱怒于聖人随心所欲破壞天道運轉規則——但可惜今日這位聖人不懼因果,它的憤怒毫無作用。
墨天微将虛空中的一切變化盡收眼底,神色平靜無波,在無視天道意志的同時也将隐藏在暗處的那一道道目光忽視了個徹底。
她骈指爲劍,在虛空中輕輕一劃,撕開一道不知通往何方的裂縫,黃泉之水傾瀉而入,旋即又從中飛出,往來路流淌而去——這條河同時在往下流淌,往上追溯,泾渭分明,來回往複。
河水嘩嘩,一道道魅影、流光匆匆掠過,快逾奔雷,但墨天微早已合道成聖,能輕易看清那些魅影、流光的過去,從中找到她的目标。
“定!”
片刻之後,墨天微突然開口,整條時空長河連帶着其中的魅影、流光盡數凝滞,她伸手撈出一顆光點,之後揮了揮手,裂縫愈合,黃泉之水恢複了常态。
光點漂浮在她手中的斷劍上,她凝視着光點,片刻之後終于還是将它一分爲二,投入一方時間流速極快的秘境之中,以混沌源水滋養兩個虛弱的真靈。
不過須臾,墨天微将真靈取出,看了一眼手中斷劍,爲它注入一縷混沌光芒。
眨眼間,衰朽的斷劍立刻變成了罕見至極的神兵利器,并且同樣一分爲二,且兩柄劍都看不出有分毫相似之處。
墨天微很久以前就能修複斷裂的歸墟劍了,隻是她覺得那毫無必要,所以一直等到了今天……她即将離開的時候。
她将兩個真靈放入兩柄劍中,凝視着它們,仿佛看見了記憶中的故人,忽然想說點什麽,可搜腸刮肚一番後,也不知說什麽才好。
他們本就早已無話可說。
好一會兒,墨天微蓦地笑了笑,對着它們說:“黃泉水清,乃複相見……我信守諾言,在走之前才來,以後也不必再見了。”
“那麽我希望……你們永生永世平安順遂,但——也永遠不要相見。”
這句話說出之後,虛空隐隐震顫,之後兩縷幽光分别落入兩柄劍中——聖人之言即爲天意,是最高等階的天道約束,從此之後,即便是其他聖人,也無法破壞她定下的規則。
兩柄劍化作兩道流光,穿越重重虛空,飛到了諸天萬界的兩個角落,遙遙相隔,永世不得重逢。
墨天微收回視線,散去控制了黃泉的劍意,轉眼之間便又有無數幽魂飄入河中,将清澈的河水重新染成渾濁一片。
九幽黃泉恢複原樣,天道意志也悄然散去,那些關注着此地變化的大能也移開了視線。
——他們原本就隻是好奇逍遙聖君究竟想做什麽,現在戲也看完了,那還是别再偷窺,否則她一個脾氣不好,啧啧……聖人也不是每個都皮糙肉厚天下無敵的。
不過話說回來,九幽黃泉乃是九幽聖君的成道之基,逍遙聖君究竟是做了什麽,才讓九幽聖君允許他在九幽黃泉玩這麽一出?
要知道,玩這麽一出,逍遙聖君固然是要受到天道懲罰——當然她也不怕就是了,但九幽聖君也脫不了幹系,誰沒事這麽樂于助人呀?
藏在暗中将墨天微一切動作都看了個清楚的九幽聖君在垂落的旒冕下暗暗翻了個白眼。
這要怪誰?當然要怪劍祖了!
當年劍祖與逍遙聖君約戰于九天之外,戰前其他聖人都在猜測誰輸誰赢,九幽聖君深知劍祖實力,又覺得逍遙聖君成聖不過十萬年,不足爲懼,便賭了劍祖會赢。
誰知道此事又被逍遙聖君知曉,她便找上門來,非要和他打賭。
若劍祖赢了,逍遙聖君就欠他一個要求;若劍祖沒赢,他就欠逍遙聖君一個要求。
九幽聖君自覺勝券在握,便應下了這個賭約,誰知道最後居然把自己給坑了——劍祖與逍遙聖君兩人打了個平手!
在這一戰過後,劍祖功德圓滿,離開了這一方宇宙往混沌深處而去,逍遙聖君就成了聖人中最不能惹的存在。
九幽聖君掂量掂量自己的實力,想了想死在逍遙聖君劍下的那個倒黴聖人——算了,願賭服輸吧。
想到逍遙聖君方才做的事情,他也不免悠悠一歎。
旁人不知道她這是在做什麽,但很早就注意到墨景純的九幽聖君怎會不知?
正因此,他心中隐約有了個猜測:或許很快,逍遙聖君也會離開這個世界,去遙遠的混沌深處繼續追尋宇宙的終極……
身爲聖人,站在這一方宇宙的巅峰,随心所欲,無人能管,這樣的生活可能是很多修行者最終的目标。
但這樣的日子九幽聖君已經過了無數年,無數年來都是如此,一成不變,毫無新意,他不免也開始懷念很久以前,他還未成聖時那段努力拼搏的歲月。
或許他也該想想,未來的路到底要怎樣走了。
在九幽聖君陷入沉思的時候,墨天微也正要離去。
一道身影在她身後響起,“聖君要走了?”
墨天微身形一頓,說話之人已經走到了她身邊,正是此處道場的主人玉獨垂。
他在七萬多年前終于合道,與他兄長玉獨尊同列聖位,一門兩聖,引來無數驚歎。
相比于當年初見之時,玉獨垂更加完美無暇,仿佛這一方宇宙的絕大部分靈秀都彙聚于他一身。
墨天微早已能看清并記住他的容顔,也不會再被他的氣息迷惑,但也僅此而已了,若非聖人記憶力太好,她恐怕都要忘記當初那略顯莫名的一絲悸動。
“嗯。”她微微一笑,“不必相送。”
玉獨垂沉默片刻,凝視着她,“一人獨行,未免孤獨——聖君介意多一個同伴麽?”
墨天微神色不變,好像什麽都沒聽出來一般,“我不介意有同伴,但我介意等待。”
聞言,玉獨垂微微一滞——這究竟是在婉拒,還是在嘲諷?
……無論哪一種,都有可能,因爲逍遙聖君原本就是性情古怪、捉摸不定的人。
“有時候,等待會賦予即将到來的事物更多美好,更多價值,更多意義。”
墨天微唇角帶笑,眉宇間一派溫和平靜,可說出的話卻與之截然相反,“那這麽算起來,孤的等待就遠超它原本的價值了。”
——那我爲何要等待?
玉獨垂在心裏歎了口氣,表面上不曾顯露分毫,他微微颔首,“那麽,願聖君追尋到你的永恒。”
“你也一樣。”
墨天微無意與人多說什麽,直接便離開了。
玉獨垂靜靜在原地站了一會兒,之後又恢複了正常,繼續做着他應該做的事情,這讓一直偷偷關注着他的九幽聖君大感無趣——本以爲獨垂第一次受挫多少會有些心傷呢?
是他小瞧了獨垂呀。
畢竟,能成聖之人,心性皆無比堅定,永遠不會爲了誰而動搖,什麽爲愛癡狂,那也許隻存在于仙界的話本中吧。
墨天微回到她的道場,将一切收拾妥當之後,沒有與任何人告别,無聲無息便離開了這個宇宙。
她早已習慣了孤獨,也找到了不會讓自己迷失在孤獨中的辦法——力量永無終極。
曾經她所追求的是保護自己不受人玩弄、掌控、欺淩,後來她在意的是追求終極路上的風景,以及不斷突破自我後發現的新世界——這很有趣,不是嗎?
不需要誰來挽留,誰來陪伴,墨天微永遠都是個匆匆過客、局外之人,這是她的執着、清醒與殘忍……但無所謂,反正這世上又有誰能管得了逍遙聖君呢?
她已踏過九天之巅。
(全書完)
明澤和阿澤徹底成爲兩個人了,墨三歲這麽做我也不知道是對是錯,不過這是符合她人設的——她想做什麽就做什麽,不考慮别人的想法。
那句祝福(或者詛咒?)是我一直以來最想寫的部分了,今天終于寫出來了……
至于玉獨垂,唉,我是真的很喜歡這個角色,要不是一開始就決定好了,要他真香我真是于心不忍,總覺得這樣逼格都掉光了。
之後可能還有個完結公告吧,畢竟這本書對我意義重大哈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