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二之所以會吃蝗蟲,那是爲了作秀,爲了邀買民心。
可這民心,并不是人人都有資格邀買的。
别說他隻是一個谏議大夫、尚書左丞,就算是當今太子李承乾做了這件事,皇帝說不定都會不高興。
李老漢雖然沒讀過書,但他那麽大年紀,也不是白活的,察言觀色的本事,還是有幾分的,看見幹瘦中年人臉上的神色,便知對方并沒有吃過蝗蟲。
于是,他拱了拱手,繼續用一種不卑不亢的語氣道:“貴人沒吃過蝗蟲,老漢和莊子上的農戶卻是吃過的。
我們這些莊稼漢一連吃了七天,也不見有人生病,反倒是有部分人的夜盲症被治好了。
所以老漢認爲,莊主的話沒錯,吃蝗蟲并不會讓人害病。
“……”李老漢的言辭算不得犀利,卻把幹瘦中年人說的啞口無言。
眼見氣氛逐漸變得尴尬起來,許澤軒終于忍不住,從人群中鑽了出來,對皇帝和百官行禮:“下官許澤軒,拜見陛下,見過諸公,不知陛下和諸公突然光臨寒舍,所爲何事?”
許澤軒這話剛剛出口,皇帝和朝中諸位大臣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卻聽“噗通、噗通”幾聲,原本就有些哆哆嗦嗦的村民,雙腿徹底沒了力氣,接二連三的癱軟在了地上,就連表現的比較鎮定的李老漢,雙腿也開始打起了擺子。
許家莊雖然在長安城附近,可皇帝對莊戶們來說,依舊隻是個十分遙遠的詞彙。
平日裏見到藍田縣縣令,都不敢喘大氣的莊戶,猛然間知道皇帝就站在自己面前,不吓得尿褲子,已經算得上比較鎮定了。
“昨日上朝之時,有言官彈劾文水縣男許澤軒,利用職務之便,以次充好,讓災民服用蝗蟲。
爲了查證此事,朕特意帶文武百官,前來你許家莊一觀。”李二摸着胡須,飽含深意的看着許澤軒。
言官彈劾之事,當然做不了假。
但别說言官彈劾的隻是一個小小的文水縣男,就算是縣子、縣伯、甚至縣公,皇帝都一定會帶着百官,親自上門調查。
李世民這麽做的主要原因,還是在滅蝗上。
這些日子以來,流言飛起,到處都有人說,是因爲李二殺兄囚父,得位不正,這才讓上天降下了災難,懲罰關中的百姓。
如果在太平年間,這說法自然沒有市場,但是災荒年間的百姓,卻很容易相信這種話。
眼見流言傳的越來越離譜,好不容易安撫住的災民,隐隐有暴動的迹象,李二終于坐不住了。
他下定了決心,要掐斷這一類的流言,而最好的方法,莫過于讓衆人知曉蝗災的真相。
巧合的事,在李二下定決心的時候,剛好有言官用蝗蟲的事情,彈劾許澤軒,這讓李二找到了契機,找到了造勢的突破口。
也正是因爲如此,他才會興師動衆,把朝中的文武百官,都帶到小小的許家莊内。
“那言官怎的憑空污人清白,莫非跟小子有仇?”
許澤軒雙拳緊握,義憤填膺道,“小子雖然時常入宮拜見陛下,提一些赈災的建議,但赈災一事,完全是由陛下經手的。
小子沒有被授予官職,又何來的權力,又如何談得上利用職務之便?
至于以次充好,那就更談不上了。
小子收購蝗蟲,售賣蝗蟲馍馍,用的可都是自家的錢,其中根本就沒半點利潤。
這就跟朝中官員開設粥場,給百姓施粥一樣。
他們施舍的是稀得能夠照出人影的粥,而我施舍的是黃面馍馍。
這黃面馍馍,雖然多半是用蝗蟲粉制成,可諸位剛才也聽到了,吃蝗蟲并不會讓人生病。
若是做善事都要被定罪的話,那小子也無話可說!”
許澤軒不是沒見過,做好事被人舉報的。
後世網絡上,爲了利益,爲了博取流量,類似的人屢見不鮮,當時他就義憤填膺,恨不得把對方的祖宗八代都問候一遍。
現在事情到了自己身上,他更是氣的直發抖。
“小軒,莫要激動,陛下既然出現在這裏,就一定會給你一個公道。”程咬金見許澤軒氣的臉都紅了,連忙出來安慰。
李二陛下見狀,也是好生寬慰了一句,這才對着之前那幹瘦中年人道:“玄成,你覺得許卿所言屬實嗎?”
“啓禀陛下,根據老臣的調查,許縣男所言,應該是真的。”幹瘦中年人仔細回憶了一番自己一路上的所見所聞之後回答道。
“既如此,還請陛下還小子一個清白,嚴懲造謠之人!”許澤軒咬牙切齒道。
“不可!”幹瘦中年人雖然認定許澤軒是無辜的,卻也不認爲那個言官做錯了。
“敢問這位是?”許澤軒紅着眼睛,狠狠地盯着這個中年人。
“老夫魏征,魏玄成!”
魏征、字玄成,彈劾許澤軒的,就是他的下屬。
千古人鏡同志,處理起事情來,當然會站在一個比較公正的立場。
他站出來,自然有他的道理:“許縣男初入朝堂,對朝堂缺乏了解,倒也可以理解。
在我大唐,言官擁有風聞奏事之權,他們彈劾你,讓你生名受損,這是他們的不是,然身爲明主,卻也不能因言治罪。”
“他們污蔑我,我隻能忍着,這是什麽道理?”許澤軒憤憤不平,把目光移向了老程。
老程沒有回答,但是從他的表情中可以看出,魏征所言不虛。
“這還有沒有天理?”許澤軒心中憤怒,但他并不是三歲小孩,很快便壓制住了這股怒火。
俗話說得好有仇不報非君子,但俗話又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
這仇他暫且記下,彈劾自己的是什麽人,這并不難查出來,隻要問老程即可。
一旦查到了人,報複起來就簡單粗暴許多。把這人差個底朝天,收集對方的罪證,若是實在找不到,這人确實是出于一片公心,那就裝神弄鬼戲弄對方一番,已報這一箭之仇。
就在許澤軒低頭沉思,應該怎麽對付彈劾自己的言官之時,李二就爲這次彈劾事件,做了總結。
許家莊莊戶吃了蝗蟲并沒有得病,而那些用黃面馍馍的災民,也并沒有吃出問題,這足以證明,吃蝗蟲并不會讓人害病。
事情調查清楚了,許澤軒的罪名也洗脫了,皇帝也成功的在文武百官面前,證實了蝗蟲可食,滅蝗計劃的第一步,進展的很順利。
按理來說,事情辦好了,皇帝就該回宮了,可他卻并沒有離去,而是帶着尉遲恭、程咬金等人,進了許澤軒家。
“許卿,前次朔方之戰,你立下了大功,回京之後,又給朕獻上了新式制鹽之法,安撫了災民,你說朕應該怎麽賞你才好!”許家大廳内,李二大馬金刀的坐在主位上,似乎是想要詢問一下許澤軒的意見。
“陛下若是真心要賞我,就賜我一塊地吧,小子正想着在那裏開一間書院,把師父傳給我的學問,繼續傳承下去!”許澤軒想了想道。
“許卿莫非不想當官了?”李二微微一驚,他可是很欣賞許澤軒這個年輕人的,這年輕人不但才學出衆,而且辦事能力極爲突出,每每都有奇思妙想,他不當官絕對是大唐的損失。
“名利,财富,世間很少有人能看穿這些,小子一介俗人,自然不能例外。
官,小子自然是相當的,不過比起這些,小子認爲把自己的學問傳承下去,對大唐更加有利。”許澤軒微微整理了一下思路,又繼續道,“比如說蝗蟲,大家一直都很敬畏它,卻從來沒有人想過,怎麽除掉它。
蝗生之地,謹按蝗之所生必于大澤之涯,然而洞庭、彭蠡、具區(太湖)之旁終古無蝗也。必也驟盈驟涸之處,如幽涿以南、長淮以北、青兖以西、梁宋以東諸郡之地。
這是家師和其友人,整理了曆史上多次蝗災,并親自觀察後,得到的結果。
爲什麽類似的地方,容易滋生蝗蟲,是不是和蟲類一樣,在合适的環境中,能夠讓他們生長的更快?
離開了這種環境,它們是不是就不容易出現了,生長繁殖的速度,是否就能降下來了?
臣年幼,很多事情都沒有經曆過,對此也無法下定論,但臣可以培養出,相關方面的人才,讓他們朝這個方向努力。
臣相信,在未來的某一天,我大唐定能找到滅蝗的良方,不再畏懼蝗蟲!”
“如果真的能有這麽一天,朕怕是做夢都會笑醒!”李二的思緒,随着許澤軒的話語不斷轉變,當他想到這天下再也沒有蝗災時,忍不住笑出聲來。
“那陛下也太容易滿足了。
人們常說,民以食爲天,沒了蝗蟲,百姓能夠得到的糧食固然會更多,卻也多的有限。
想要讓每個百姓都吃飽,穿得暖,還必須在其他方面下功夫。
比如家師就曾經說過,想要提高農作物産量,必須在四個方面下功夫、要知天時,修水利,勤育種,再配以适合的肥料,這樣才能在最大程度上避免災害,并提高産量。”許澤軒繼續給李世民規劃藍圖。
“天時、水利、肥料這朕都懂,隻是這育種和藥物,又是何物?”去年的大雨和霜災,今年的旱災,這都屬于天時,如果能夠提前得知,絕對能有效的減少損失,至于水利也不難理解,農作物生長需要水灌溉,古往今來,朝廷也沒少新建水利工程。
肥料更是年代久遠,早在戰國時,我國已使用人糞尿、畜糞、雜草、草木灰等作肥料。
到秦漢時期,廄肥、蠶矢、缲蛹汁、骨汁、豆箕、河泥等亦被利用爲肥料。
到了漢朝後期,許多百姓家已經開始建造連廁圈,這種将豬圈和廁所連在一起的連廁圈,反映了當時對養豬積肥的重視和普遍。同時,這也是養豬積肥在我國有着悠久曆史的反映。
魏晉南北朝時期,除了使用上述的肥料之外,又将舊牆土和栽培綠肥作爲肥料,其中栽培綠肥作肥料。
栽培綠肥最先出現在晉代的《廣志》中,用的是苕子作綠肥。書中說“苕草色青黃紫花,十二月稻下種之,蔓延殷盛,可以美田,葉可食”。這是一種冬綠肥。到北魏時,又擴大爲夏綠肥,據《齊民要術》記載,種類有綠豆、小豆、胡麻(芝麻)等。當時使用的結果,肥效很高,“爲春谷田,則畝收十石。其美與蠶矢熟糞同”,具有明顯的增産效果。
但育種和藥物,卻在李二的知識範圍之外了。
“陛下且随我來……”擁有實物,無疑比起空口白話解釋,更容易讓人理解,在許家小院附近,剛好有許澤軒建的溫室大棚,裏面很多蔬菜都是經過育種之後才種植的,“陛下且看,這半邊種植的綠菜,是經過育種的,而另外半邊則沒有。
經過育種的綠菜,長勢明顯要比沒進過育種的好。”
“嗯,确實要好一些!”李二對比了一下,兩者的差距雖然不太明顯,但若是仔細觀察,還是可以看出一些端倪的。
隻是因爲區别并不是很明顯,所以他有些不以爲然。
許澤軒明顯看出了李二的心思,當下告誡道:“陛下切莫小看育種,第一次育種,或許隻是讓綠菜的長勢好了一些,但經過兩次、三次甚至是數十次,上百次育種後,可就不單單是長勢好一些那麽簡單了,極有可能大大的提高産量。”
“嗯,此言有理!”經過許澤軒的提醒,李二對于育種的态度,終于有了些許改善。
“小子的學問,還遠不止于此!提高農作物産量是一方面,改善工具又是另一方面,之前臣改造的曲轅犁,由此而來,而這砻磨,又同樣是出于此。”
古時候白米精貴,很多人家都吃不起米,究其原因,大抵還是在脫殼上。
最早的脫殼工具,名爲踏碓。
踏碓是木質的,底部長木一端有一個凹坑,放入待加工的谷物,上部長木臂一端安裝擊錘,人踩踏另一端,使擊錘沖搗谷物,脫去皮殼。
谷砻或稱砻磨,是古代的碾米機,它使用大量密布的木齒來給稻谷剝殼,比起踏碓來,效率就更高,一直使用到被現代機器所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