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的笑語盈盈,陳雷的不卑不亢,衆人的錯愕,白思雨的不解與不甘,領導的僵在臉上的笑容,還有身後中年人賞識的微笑,形成了一幅絕妙的浮世繪。
有位攝影師敏銳的意識到這是極佳的新聞素材,他找好角度,拍下了這個畫面。
“趙老。”當孫女般獻殷勤獻了這麽半天,結果到頭來爲他人做了嫁衣,白思雨再好的演技也有點繃不住了,她說:“您這是?”
趙徵羽回頭看着白思雨,說:“白小姐,你們的矛盾我剛才聽說了一點,你既然先出言不遜,那别人如數奉還又有什麽不對?我看陳雷小友剛才的那句話就說的很好,‘損着别人的牙眼,卻反對報複,主張要寬容的人,萬勿和他接近!’”
一個叫白小姐,一個叫陳雷小友,光從稱呼上,就能聽出傾向性了。
況且以趙老這樣聲望隆高之人,當着這麽多人的面,對自己說話這麽硬,讓白思雨委屈的眼淚都要掉下來了,她哽咽道:“我又不是有意嘲諷他的,完全就是無心之舉麽!誰想到他一個大男人,半點紳士風度都沒有,竟如此的記仇,對我一個女生如此斤斤計較,如此咄咄逼人,趙老您評評理,他這樣就好嗎?”
白思雨越說越委屈,說到最後眼淚完全控制不住了,哭得梨花帶雨,當真是我見猶憐。
這位影後,看起來戲瘾又上來了。
可惜陳雷冷眼旁觀,根本沒有想要和她飙戲的欲望。
這招哭戲對陳雷不起作用,在趙老這樣飽經滄桑,閱人無數的老前輩面前也毫無效果。
趙徵羽嚴肅道:“看來方才陳雷小友說的話,你是一句都沒有聽進去。白小姐,這和什麽性别,什麽風度,什麽前輩後輩完全沒有關系,也不是長得漂亮,哭得可憐,就能爲所欲爲的。陳雷小友說你沒學過《孟子》,不知道什麽叫‘愛人者人恒愛之,敬人者人恒敬之’,現在看來,半點沒有冤枉你。”
說罷,趙徵羽松開白思雨一直攙着自己的手,不再理她,走到陳雷身邊,臉上浮現出和藹可親的笑容,問道:“陳雷小友平常也讀《孟子》嗎?可知剛才那句話,出自《孟子》中哪一個章節?”
上輩子自己還真沒怎麽讀過《孟子》,但這輩子的自己,對先秦諸子百家的經典,還是有所涉獵的。不然當初也不會在《每日文娛》的時候,經常寫那些不着調的文章了。
自己大才子之名如今在文娛圈是人盡皆知,哪怕是那些看自己不順眼的對頭,在痛罵自己的時候,都不得不咬牙承認,陳雷這叼毛是真特麽有才學。
此刻在場的聰明人一眼就能看出來,趙老這看似是考較,其實卻是給陳雷在衆人面前露臉的機會。
陳雷微笑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這句話出自《孟子·離婁章句下》。”
趙徵羽欣慰的點點頭,說:“你記的沒錯,就是出自《孟子·離婁章句下》。在離婁章句裏面,記載的多是一些教導爲人處世的句子。除了你方才說的那句以外,這裏面還有我很喜歡的另外一句話,借此機會送給陳雷小友。”
說着,趙徵羽緩緩吟誦道:“孟子曰,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
老頭子爲什麽無緣無故的來和自己說這個?
陳雷臉上笑嘻嘻,心裏……
但轉念一想,陳雷品出點内味來了。
人有不爲也,而後可以有爲,這句話的意思大概是說,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如果一個人什麽都想去做,什麽都想去追的的話,那就意味着什麽都做不好,什麽都追不到,隻能碌碌無爲而已。
所以人如果想要真正做成事情,就必須要舍棄一部分的東西,才能在另外一部分上取得成就。
這話放在一般人身上确實沒錯。
但老子又不是一般人,老子特麽的有系統啊!
陳雷雖然不認識趙徵羽的臉,都對于他老人家的大名,自己還是知道的。
聯想到趙老一直是搞器樂的,這會兒可能是看自己在陶笛、鋼琴、吉他等器樂上天賦出衆,起了愛才之心,想讓自己不要再唱着什麽勞什子流行音樂了,專心去跟着他一塊搞器樂。
流行音樂自己都是玩票來的,更别提專心研究器樂了。
自己重生一趟,怎麽可能局限于做個音樂人?
說的誇張點,自己的征途,那可是星辰大海啊!
不過這位趙老江湖地位如此之高,而且人到他那個年紀和階層,脾氣都比較倔。被這種大佬賞識,弄好了那是皆大歡喜,弄不好那就是一地雞毛。
陳雷索性也不繞圈子了,直接問:“趙老可是想讓我追随您,一起爲華夏傳統音樂發光發熱?”
聽到陳雷的話,趙徵羽楞了一下,然後回頭對着身後的中年人笑道:“子東,我說什麽來着?陳小友洞察世事,聰慧過人,沒什麽事是能瞞過他的。”
這位中年人叫做張子東,是現任中央音樂學院的院長。
此時他說道:“陳先生确實是世所罕見的全才,趙老,現在您還要堅持您賽前的看法嗎?”
“之前是我眼皮子太淺了,如今看來,若是把陳小友這樣的人,局限在單獨某個領域内的話,那才是文藝界的損失。”趙徵羽擺擺手,又對陳雷說道:“不瞞你說,我很欣賞你在器樂上的才華,所以在聽說你跑來唱流行以後,很是氣憤,專程來想要勸你‘改邪歸正’。”
說着,趙徵羽感慨道:“但我聽了你創作的歌曲,又聽子東講了你的事迹和一些作品以後,我才發現,你真的就是那種百年一遇、生而知之的全才啊!把你這樣一條風雲際會的金龍,困在小小的音樂池塘中,那是對全人類的文藝界犯罪啊。”
趙老從事音樂教育工作幾十年來,一向都以嚴肅著稱,一個學生在一學期内,如果能聽到趙老的一句稱贊,那絕對是要請舍友同學吃飯慶祝的。
參加工作的時候尚且如此,退休了就更不用說了,到了他這個地位和年齡,也根本不需要再說一些違心的商業互吹的話。
但正因如此,衆人才對趙老對一個年輕人給出如此之高的評價,而感到震驚不已。
陳雷就算再有才,也擔不起這樣的稱贊吧?
衆人心中都浮起了這個疑問。
張子東也道:“趙老,是不是過了點?陳先生固然才華橫溢,應該多多鼓勵,但您老這麽捧他,也未必是好事啊。而且……怕是也容易給他帶來麻煩。”
張子東這番話也是好意,怕趙老把陳雷給捧殺了,會受到圈子裏的排擠。
趙徵羽哈哈一笑:“子東,你看看陳雷小友,從始至終,有過飄飄然的狀态嗎?這個年輕人養氣的功夫,怕是比你我都高啊。”
這麽一說,衆人才發覺到,陳雷好像自從趙徵羽來了以後,就一直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狀态。
别人趨之若鹜想要讨好的趙老,他卻全然不挂在心上。
年輕人能有陳雷那樣驚世的才華,雖說比較罕見,不過也每幾十年就能遇到一個,但在有驚世才華的同時,又能擁有這份心性,那即便是放到曆史上看,也是相當相當少有的。
怪不得趙老會說,把這樣的人才困在音樂的小池塘裏,是對全人類文藝界的犯罪。
趙徵羽攙起陳雷的手,說:“主辦方在大酒店給我安排了晚宴,但對着那麽一幫庸碌無爲之輩,再好的珍馐,再好的美酒,也食之無味。陳小友,可否賞光,陪我小酌幾杯?”
陳雷笑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