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你父皇親封的一品夫人。”
戚安宛急的跳腳:“這如何能夠相比?”
“噓。”趙月秋伸出手指豎在唇間,對着戚安宛俏皮的眨了眨眼:“這件事,陛下都已同意了,公主同意與否,早已不甚重要。”
“你……”
戚安宛的反對毫無效果,趙月秋就此成了皇陵中的長住客人。
無人來此驅逐,也無人因此而心中不服。
皇陵永遠是死寂的。
在被幽禁五年後,千萬仿佛看見了一束光亮,那束光亮本不是從她而來,可最後卻停留在了她的身邊,讓她在黑夜之中不再像以往那般惶恐。
平常的生活好似沒什麽改變,隻是多了一個人罷了。
在皇陵中亂轉時,身邊有人能陪她說話。
在屋中靜坐時,也有人願意坐在她的身旁刺繡打盹。
戚安宛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可她透過趙月秋,清楚明白的看見了另外一個人。
若自己的母親能不從小背負上那等重任,或許能比眼前的人活得更加逍遙自在。
因爲母親從不鑽牛角尖,她的心胸就像大海一樣寬闊。
直至趙月秋滿頭白發,不過短短兩年時間,便迅速衰老,目光也不是年輕時候的清明,渾濁的看不清其中容納了些什麽。
可她的身子骨仍舊很健朗。
盛安三年七月,君琛纏綿病榻,病情危重。
消息傳入皇陵,戚安宛瘋了一般,不顧一切的想要強闖而出。
‘羅’隊暗衛現身,不由分說地攔住了她的去路。
戚安宛六神無主:“我隻是去瞧瞧他罷了,你們放心,等我瞧完了,自然會回皇陵幽禁,此生絕不再踏出一步。”
“升平皇有令,福安長公主,此生不得踏出這座皇陵半步,違者,斷雙腿。”
戚安宛氣怒不已,眼眶随之而紅,哽咽不已:“你們怎麽能如此不近人情,難道你們不知道病重的人是誰嗎?!”
“公主請回。”
‘羅’隊中人,向來隻聆聽帝令,戚長容雖已逝三年,但她的威勢猶存。
帝令,既出不改。
戚安宛咬了咬牙,終是做出了某個重大決定,目光轉而落到一旁的石頭上:“好!不就是斷雙腿嗎?我今日就斷給你們看!”
說罷,她撿起那塊石頭,毫不猶豫的奮力往膝蓋上砸去。
劇痛霎時傳遍全身,戚安宛立即栽倒在地,然而他就動作不停,就這麽一下一下的,目光冰冷的,行自殘之舉。
頓時,暗衛微愣,待反應過來後立即挑飛戚安宛手中的石頭:“公主這是做什麽?”
因爲疼痛,戚安宛額上隐隐冒出冷汗:“你們不是說,違者斷腿嗎?我今日非要出去,将雙腿留在這兒又如何?”
“公主莫要胡鬧。”暗衛沉聲而道:“便是公主自廢雙腿,也絕不可能走出皇陵一步!”
“你們是想逼死我?”
戚安宛喉頭一梗,時隔幾年再次體會到了生不如死的感覺,那種恐慌感幾乎将她整個淹沒。
“我隻是想去見見他而已,我隻是想見他最後一面而已!我想見自己的父親,想侍奉于父親病榻之前,我到底有何錯?”
“公主甚言。”暗衛眼神冰冷:“公主莫要糊塗,您的父親——先皇,早已入葬皇陵!”
“哈哈哈——入葬皇陵,不過是一座空的陵墓!她不在這兒,她從來都不在這兒,你們欺騙了世人,卻欺騙不了我!”
暗衛眼神冷的仿佛能結冰:“公主,您受天下人俸養,要慎言慎行。”
鮮血膝蓋處的衣衫浸了出來。
兩方僵持不下,誰也不肯退後一步。
就在這時已收拾好行囊的趙月秋由遠及近,看着皇陵出口處的一幕,神色微微一動。
目光落到戚安宛身上時,見她滿身狼狽,眼中滿是絕望恐慌,話語間不自覺便帶了三分柔和:“你不必太過擔憂,我自會回去守着君将軍。”
戚安宛求救似的看向趙月秋:“我想去看看他,說不定這就是最後一面了……”
“不行。”趙月秋平靜的搖了搖頭:“福安公主,每個人都得爲自己的所作所爲付出代價,既然犯了錯就要接受懲罰,您的懲罰,便是終生幽禁于此。”
“我知錯了,我早就知錯了……”
趙月秋長長一歎,心懷不忍的移開視線:“這或許也是公主殿下遭受的懲罰之一,你隻能接受。”
霎時間,最後一根稻草激垮了她,戚安宛擡手捂臉,哭的很是狼狽。
等了片刻,待所有行囊已然準備好,且搬上馬車,趙月秋轉身就想離開。
這時候,戚安宛道:“你且等一等,我既然不能出去,就請夫人幫我帶一封信給君遠峥。”
趙月秋回身:“公主要快。”
聽罷,戚安宛擦了擦眼淚,冷聲朝一旁想靠近又不敢靠近的侍者吩咐道:“扶本公主起來,準備筆墨紙硯。”
膝蓋上的劇痛尤其明顯,千萬連站都站不穩,隻能在侍者的攙扶下勉強而立,快速寫了一封潦草的信,随即親手交給趙月秋。
“此信,還請夫人一定要交給君遠峥。”
聽罷,趙月秋深深吸了口氣,将信接了過來。
馬車以最快的速度離開皇陵。
入上京城時,趙月秋何種風塵仆仆,相比從前入京時的從容,眼下的她,早已沒了坦然平和。
她幾乎是立即入了君府,兩鬓的白霜越濃。
君府之中,氣氛異常凝重。
所有人都知道君門老将軍病重,或許剩餘時日不長了。
就連金銮殿的天子,也因此幾度動怒,發落了太醫院的部分太醫。
見到趙月秋,君遠峥立即邁步迎了上去:“姑姑……”
趙月秋急聲詢問:“情況如何?”
“怕是不太好了。”君遠峥深深的吸了口氣,眉宇間籠罩着一層烏雲,嘴角緊抿成一條線:“太醫說,或許沒幾日了。”
此話一出,趙月秋心神巨震。
今年的君琛年紀已然不小,她雖早有準備,可卻從沒有想過,事情會來的這般迅速。
除了兩年前的那場風寒以外,這兩年内,并未聽說過君琛身體有恙。
見她愣怔,腳下微微踉跄,君遠峥連忙伸手去扶:“姑姑當心。”
聞聲,趙月秋回神,勉強的笑了笑,将捏在手中多時的信件交給君遠峥:“這是公主讓我交給你的信。”
見狀,君遠峥擡手接過。
趙月秋抿了抿唇,又道:“公主本想親自前來,甚至不惜因此自廢雙腿,可是守在皇陵外的暗衛不予通融,她半步不得出。”
聽聞這話,君遠峥苦笑一聲:“我知曉。”
這時候,趙月秋已經沒有心思追究他們之間到底是何關系了,神情紛亂:“我去看看你父親。”
“姑姑等等。”
君遠峥垂眸道:“父親眼下已入眠,姑姑還是先去整理一番,理一理情緒……父親認爲生老病死皆由天定,他不喜旁人因此事而傷悲。”
“好、好,我這樣去見表哥,确實不妥。”趙月秋壓下悲傷之意,由君遠峥指引着去另一處地界歇息。
待到終于見到纏綿病榻,形削骨瘦的君琛時,已是接近傍晚時分。
趙月秋的眼眶立即紅了,呐呐喚道:“表哥。”
聽到熟悉的聲音,君琛擡眸看去,卻是忽而一笑:“哭什麽?”
“總覺得,這樣的表哥,很陌生。”趙月秋走近,蹲于榻前:“我記憶中的表哥,一向是所向披靡的,劍指之處,戰亂止,太平生。”
“那都是過去的事了。”
君琛搖了搖頭,神色如常:“都一把年紀了,何故連這點事都看不開?”
他雖瘦,可眼睛卻很明亮。
看着人時,讓人難以相信這竟是一個行将就木的老者。
且不知是不是她的錯覺,竟是從他的眼中發現了幾絲怅然的解脫。
趙月秋暗暗心驚,顫抖着唇角,問出了聲:“表哥,你……一心求死?”
“并未。”
君琛很是坦然的道:“她臨終時,曾讓我好好的活着,我問心無愧,即便活的艱難,卻是依舊做到了。”
“表哥說的是表嫂?”
“是。”君琛頓了頓,語氣中帶了幾分慶幸之意:“如今,我倒是感謝上天,并未讓她遭受與我一般的磨難。”
趙月秋張了張嘴,長久的悲傷過後,已是聲音嘶啞。
“表哥,你可還有何心願未了?”
說到‘心願’,君琛倒是真的緊皺着眉頭,有一事放心不下:“遠峥這小子,心性或不沉穩,他已二十一了,可親事還沒個着落,待我一走,他又将守孝三年……”
“兒孫自有兒孫福。”趙月秋勉強的笑了笑,在君琛的示意下于旁邊小凳坐下:“遠峥這孩子品質上佳,是大多數人求之不得的佳女,表哥不必爲此擔憂。”
“總歸不放心,害怕無法向他母親交代,待我走後,這孩子,或許就隻能托付給你了。”
無論是君家,還是趙家,皆人丁凋零。
兩家本族人加在一起,卻是不足雙手之數。
君琛眸光溫和的看着趙月秋,當目光落到她的一頭華發上時,隐含悲意。
“月秋,你也老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