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将軍與你父皇,皆可以毫無顧忌的将背後交給對方,他們君臣之間的深情厚誼,在上京廣爲流傳。”
君将軍?君臣?
聽聞此話,戚安宛不置可否,眼睛卻亮晶晶的,似乎閃爍出了一陣又一陣的星光。
她從出生便尊貴至極,自以爲天生聰慧,無有不知,可卻從來不知,自己的父母間,竟還有這麽驚心動魄的故事。
數十萬鐵騎行大軍壓境……那等場面,便隻是想想,都讓她心中澎湃不已。
忍着身體中沸騰的熱血,那等莫名其妙的灼熱感幾乎要将她灼傷,戚安宛迫不及待地繼續問詢道:“那後來呢?”
“沒有後來了。”趙月秋搖了搖頭,面色依舊溫溫和和,眼中的笑意感慨未曾消退,可她的樣,子擺明了就不打算再開口。
“怎麽可能沒有?”戚安宛急了。
好不容易知曉父母年輕時的故事,卻又這麽中途戛然而止,這樣的抓心撓肺的感覺,極爲難受。
“你父皇的一生波瀾壯闊,又豈是我三言兩語能說盡的?”趙月秋含笑看她。
“既然如此,你便快快告訴我!”戚安宛耐性不足,忍不住開口催促。
這時,趙月秋拿出先前戚安宛遞給她的荷包,恍若不經意地撫了撫上面的青竹,不緊不慢道:“我們二人之間的約定是,一個荷包,一個問題,一段故事。”
頓時,戚安宛磨了磨牙,氣憤不已:“你這是在威脅本公主?!”
趙月秋坦然自若,并不因爲戚安宛的生氣而感到惶恐,反而坦然自若的揚了揚眉頭,。
兩人明明平視,她卻像站在高處居高而下地盯着戚安宛,淡淡一笑:“公主可以不接受我的威脅,我從未強迫過公主。”
“你這是在強詞奪理!”戚安宛抿了抿唇,神色漸漸變得危險起來:“從來沒有人敢這般對待本公主!”
“事實罷了。”趙月秋不爲所動,提醒道:“公主殿下不要忘了,你之所以會待在這裏,便是因爲被你父皇幽禁的原因……你父皇,對待你,可比我所謂的口頭‘威脅’,狠多了。”
霎時間,戚安宛不知道該說什麽。
在她的眼中,戚長容自然與旁人不同。
然而,當話題觸及到那個人時,原本蠢蠢欲動的戚安宛卻很快的平靜了下去,眼中的怒色瞬間消散。
良久,她像是做出了重大的決定,長長的呼出了一口氣:“罷了,不就是一個荷包而已,你等着吧!”
說罷,戚安宛起身,想要回自己的屋中。
見狀,趙月秋出生喚道:“公主殿下且慢。”
戚安宛不情不願地停下腳步:“你還有什麽想說的?”
趙月秋無視了她眼中的不滿,極爲自然的提了要求:“這一次,我不要青竹荷包,我要換個樣式。”
想知道父母故事的念頭占了上風,飲鸩止渴般的癢意讓戚安宛忍住怒意,憋屈發問:“……什麽樣式?”
“皇陵中,凡是公主殿下親眼所見,皆可秀于荷包之上。”
“好。”
……
在父皇死後的第二個月,皇陵裏來了一個很是奇怪的人。
這個人口口聲聲說要替父皇教導于她,糾正父皇此生唯一的錯誤,還自稱是這世間最爲了解父皇的人……
可偏偏,這個人竟一直不知父皇最大的秘密,如此以來,‘最了解’便打了一個很大的折扣。
不知道爲什麽,新來的人對荷包有種很大的執念,身爲大晉最尊貴的公主,用荷包交換了許多有關于父母生前的故事。
每一個故事,都充滿了驚心動魄
哪怕隻是作爲幾十年後的旁聽者,戚安宛都能感覺到當初還是東宮太子的父皇的步步危機。
“……有時候,我也會疑惑,世間爲何會有像你父皇那般聰明的人,有她這麽一顆璀璨的明珠在,就将旁人都襯托成了最不起眼的沙粒。”
“在歲月的沙河裏,即便所有人都化身爲灰燼,屬于你父皇的光輝,卻永永遠遠都不會消散。”
又一個故事說完,趙月秋飲了口茶潤了潤嗓子,不知不覺間,她已在皇陵中待了大半年的時間。
大半年,卻隻說了三個故事。
這時候的她,依舊一身素服,像個尋常婦人一般,唯有發間插着一根寶石簪子,昭示着她的身份不俗。
三個故事,足以證明一件事。
戚安宛定定的看着眼前的人:“你愛慕我的父皇。”
此話不是疑惑,而是肯定。
唯有真心愛慕一人,才會對一人的事情知之甚詳,當旁人問起來時,便能如數家珍的說給旁人聽。
趙月秋略爲驚訝,并不是驚訝她對戚長容的愛慕被人看了出來,而是驚訝,她的愛慕直到這時才被戚安宛看了出來。
“我以爲,無論是對你,還是對他人,我愛慕你父皇這件事,從來都不是秘密。”
世間有眼力的人不少。
如今上京凡是年紀稍稍大些的,想必都能猜到她與戚長容之間的幾分糾葛,隻不過因爲某些不可言說的原因,沒人敢将這件事擺到明面上來議論罷了。
聞言,戚安宛頓了頓,竟是直接忽視了趙月秋的打趣之意,忍不住問道:“你爲何會喜歡我的父皇?”
“這還能有爲什麽?”
見她問的認真,趙月秋便也認認真真的想了想:“大概是,世間大多數人都有慕強心理,而我恰恰是大多數人中的一個,而你父皇,又恰恰是強者中的最強者。”
“你對我父皇,從一開始便如此純粹?”
“不。”
戚安宛以爲眼前的人會點頭,可誰知趙月秋卻是認認真真地搖了搖頭,面對她的諸多不解,随即解釋道:“一開始,我隻是瞧中了太子正妃的位置,也就是日後的國母之位,後來,在日漸的相處中,才是真正的爲你父皇的魅力所折服。”
“所以,哪怕我無法成爲她的妻,也無法成爲她的臣,可我心甘情願的成爲她治下萬民中的其中一人。”
“我不太明白……”
戚安宛眸色複雜:“你不該愛慕她。”
同是女子,又何來愛慕一說?
此話一出,趙月秋并未多想,隻以爲戚安宛是在爲她自個兒的母親吃醋,略爲無奈的道:“當年愛慕你父皇的姑娘,在上京比比皆是,不多我一個,可幾十年來,你的父皇卻依舊隻有你的母親,公主當真不必如此。”
戚安宛張了張嘴,想說什麽,卻怎麽也說不出口。
那些秘密,或許隻能成爲秘密,哪怕父皇已然逝去,可那些事情,卻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從她的口中說出。
恰在這時,趙月秋剛好垂下眸子,錯過了戚安宛眸中的一抹無法言喻的深色。
守皇陵的日子總是枯燥無味的。
每隔七天,趙月秋便會舉行一場小型祭祀,參與這場祭祀的,隻有她與戚安宛兩人。
然而每到了祭祀這一天,戚安宛就會變得格外的躁動不安,怎麽也無法靜下心來,念禱告經文時,頻頻出神不說,甚至還幾度偷溜。
待祭祀禮畢,趙月秋便會在皇陵的某處角落中找到她。
這時候的她,或愣怔不已,或滿臉淚水。
“你我之前,該好好的談談了。”
屋内,兩人落座。
說罷,趙月秋屈起手指在桌面上輕輕的敲了敲,眉頭微微蹙着:“爲何要不止一次的偷跑?祭奠你的父親,就讓你如此難受?”
“你不明白。”
眼睑不自覺的顫了顫,戚安宛艱難的搖了搖頭,環抱着自己的胳膊,恨不能将整個蜷縮在一起。
這座皇陵,是空的。
在她們駐守的帝陵地宮内的棺椁裏,實際上隻有一身帝王服飾。
她們每七天祭奠的,隻是一場空。
而她,或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到那個人真正的墓前祭拜。
聽聞此話,趙月秋眉頭皺的很緊,仿佛能夾死蚊子似的。
她本不是打破砂鍋問到底的人,可戚安宛的反應實在太過時常,言語目光中全然是逃避,顯然有不可于人言說的秘密。
但是,如果戚安宛始終無法對人敞開心扉,趙月秋又如何能夠讓她放下一切介懷‘改邪歸正’?
片刻後,趙月秋斟酌道:“事關于你,你若是不說,我自然就不知曉。”
“我不能說。”戚安宛掀開眼皮看她,抿了抿唇:“不止我不能說,這件事,誰都不能說。”
什麽事?
趙月秋難得茫然了一瞬。
不知過去了多久,戚安宛一聲苦笑:“從前我不覺得有什麽,可每到今日,我就會忽然發現,原來父皇竟如此的狠心。”
“她明明隻是禁足了我而已,雖收回了我大晉公主的所有榮光,卻至始至終未傷我分毫,然而我總是會痛不欲生。”
趙月秋抿了抿唇:“這些事,你該放下了。”
“放不下。”
戚安宛雙手捂臉:“你留在皇陵,或許就是爲了看見我‘改邪歸正’,可我的邪,是基于父皇安在時,如今她不在了,皇陵裏也不會有其他人來,我的邪,該對誰?”
“你七日一祭祀,或有想點醒我的想法,然而這大半年裏,我每日每日都很清醒,我知道曾經的哪些事是錯的,但我沒有認錯的機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