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八章

“我在所有人面前,殺死了祈唯一的妹妹。”

“我不斷出入冰淩的機密場所,每天接觸不同的雇主,秘密也真的洩露了出去。”

“我帶着祈和他的手下進入陷阱,死了很多人,包括他的皇兄。”

“我親口對他說:是我背叛了你。在所有人面前。”

……

我在步殺懷中忍不住瑟縮了一下,他的手緊了緊,短暫沉默了下來。

火光在空氣中跳躍,明明很溫暖,我卻覺得心在發冷。

幾個月的分别,他們竟受了那麽多苦,背了那麽多罪嗎?

祈然……如今的你,到底活得有多苦?竟讓我的心都痛到發寒。

步殺輕輕吐出一口氣,聲音依舊淡淡冷冷。

“祈握着劍,毫不留情地将他手下砍翻在地。”

“祈面對衆人,冷冷地說:‘誰要是敢動步殺,我讓他死無全屍。’”

“祈看着我,悲傷而絕望,他收劍漠然地說:‘步,你要走,便抛下我,走吧。’”

“祈的語氣淡淡卻決絕,他說:‘步,要我相信你背叛我,除非我死!’”

……

我的心一陣陣抽搐,一陣陣麻痛,雙手揪緊了步殺胸前的衣服,感覺到他強大的身軀都在瑟瑟發抖。可是他的聲音依舊清冷如昔,仿似不帶一點感情。

他說:“對不起。我有不得不離開祈的理由。”

他說:“現在,還不能說。”

陽光照到臉上的時候,熱熱的刺痛讓我不得不睜開眼,耳邊有平穩的心跳和輕不可聞的呼吸聲。昨晚好象不知不覺便在步殺懷中睡了過去。

我伸了個懶腰坐起身來,步殺的黑眸沉靜、冷漠,不知道是一夜沒睡還是剛剛醒來,神色淡然地看着我。

從不遠處的河邊洗漱完回來,小銀蹿到了我懷裏,我抱着小銀看着在小屋前,靜靜望着我的步殺,有些感傷地問:“要走了嗎?”

步殺點點頭,說:“沒有完成任務,我要把青龍石還回去。”

他又問:“你回去皇宮嗎?”

我也點點頭:“無夜和心慧他們還在宮裏等着我。”

氣氛安靜而沉悶,我們誰都沒有再開口,卻也誰都沒有離開。

“祈不知道,你還活着。”他忽然冷冷地道,不是責備,也不是憐憫,隻是陳述。

我知道,步殺……是這個世間,最不會管閑事,也最不懂管閑事的人。尤其……事關男女愛情。然而我……還是逼到他開口了。

我猛地捏緊了拳頭,指甲刺進肉裏,卻感覺不到痛。

“我……想見他,想到心痛,想到發瘋。”

“可是,卻不能見他。”

“對我來說,祈然……他和任何人都不同。他的喜怒,他的傷痛,甚至他的一舉一動,都會讓我失去正常判斷的能力,都會讓我……輕易——沉淪。”

“可是,對祈然的愛再深,也不能抹消我心中對親人的思念。那是十幾年相依相守,不離不棄的感情,我不能,也絕對無法就這麽抛下他們,自私地留在這裏。”

“如果注定要分離,又何必再相見,再相認。”

“若不見,心真的是痛過了,每分每秒都在痛,隻是……再痛也不過那一次。”

眼淚沿着面頰慢慢滑落,我的眼前水霧彌漫,看不見步殺哀傷苦澀的表情,隻是淡淡地對着他,緩緩地說:“相見争如不見,有情何似無情。”

“這就是,我和祈然的緣分。”

風拂過臉,吹幹了沉潛在眼底的淚。我看到步殺目光冷漠淡然地審視着我的臉,濃黑的眉毛慢慢皺了起來。

他清冷的聲音響起:“所以,就算再見,你也不會去相認?”

我微微撇開頭,壓下莫名想要顫抖的嗓音,淡然道:“不會。也請你……不要告訴他。”

步殺的眼中慢慢累積起深沉的擔憂、恐懼和悲傷,我不知道他是想到了什麽。又是爲了誰擔憂。

隻聽他冷冷地說了句:“一個月後,我回來找你。”

然後轉身,再不回頭,揚長而去。

回宮途中,遇到一件很是尴尬的事,竟被守衛皇宮的侍衛攔住,進不了宮門。

情急之下,我做了件最不該做的事,把“紫鳳”拿出來,妄圖充當腰牌進宮。結果可想而知,我這堂堂祁國一皇後硬是被請到了牢裏吃飯,紫鳳也被收走了。

我絕對是一點抵抗也沒有就乖乖被押進了牢裏,原因是我親耳聽那侍衛一臉緊張激動地說,要盡快把那玉呈給皇上。

牢裏的氣味非常難聞,空氣更是讓人窒息。我很慶幸趁他們不備先讓小銀進了宮去,最不濟,也能帶無夜他們來救我。

不過我也沒挨多久,整個大牢便如翻天般騷動了起來。

我有些傻楞楞地看着衛聆風含着笑、纡尊降貴地走進這奇臭無比又低賤肮髒的牢裏。他彎腰低頭,鑽過木門的動作把所有人都吓呆了。

我也是呆了,倒不是被吓的,而是萬分奇怪他怎麽能把如此……如此平民化的動作做得好似在優雅地走上朝堂一般。

牢裏本就不大,他一進來,這窄小的空間就仿佛隻剩下我們兩個人站立的空間,空氣中還隐隐彌漫着檀香。

我本來靠坐在牆邊,此時忙扶着牆壁站起來,相信是人都不會想在這種地方多待一刻……

“啊——,你……”身子還沒站穩,卻已經被騰空抱起,溫暖和淡淡的檀香味瞬間包圍了我周身。我忙掙紮一下,抗拒道,“我又沒受傷,自己能……”

那個“走”字楞是沒讓我說完,因爲我被狠狠吓了一跳,衛聆風的臉上仍挂着笑,可是他唇邊的笑意生生帶着冰冷,微眯的眼中更是醞釀着發怒地前兆。

我馬上識相地閉了嘴低眉順臉,由着他一路抱出大牢,抱進皇宮,連一旁戰戰兢兢跪求娘娘饒命、皇上恕罪的人都沒敢多看一眼。

走了許久,我發現他走的方向是我現在寄居着的“落影宮”而不是他的“風吟殿”不由暗暗松了口氣,至少他發起火來動手打人,我還能找無夜和心慧幫手……咳~我都在胡思亂想些什麽啊?

“小姐!小姐!——”心慧的喊聲從望見我的那一刻一路響過來。

我忙掙紮着要跳下去迎她,可是身子卻被衛聆風緊緊抱住,動彈不得。我不由蘊怒起來,皺眉道,“衛聆風,你到底在生什麽氣?我沒毀約逃跑,你也沒損失你的戰艦,你……”

我腦中忽然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有些不确定地問:“你……不會是擔心我……吧?”

我不确定是不是從衛聆風的眼中看到了一閃而逝的狼狽,因爲他得臉上始終挂着招牌式的溫和笑容,大手一松,我輕盈地落地,剛好回首和哭紅了眼的心慧抱了個滿懷。

三日後。

“心慧,無夜呢?”

心慧四處望了望,詭笑道:“八成就在附近。”

我郁悶地拍打那禦花園中漂亮的鮮花,無奈地歎了口氣,道:“他還不肯現身啊?一個大男人的幹嘛這麽小雞肚腸……”

“心慧,你說我不讓他叫吧,他偏口口聲聲一句一個‘主子’。可是你看他橫起來那态度,哪點把我當主子了?”

心慧“嘻嘻”笑了起來,雙手一攤道:“誰叫小姐你……怎麽看都不象當主子的料呢?”

我眉毛一豎正待反駁,忽聽心慧有些驚訝地叫道:“小姐你看。”

我一楞看去,有些奇怪地看到一群妃嫔正站在荷花池欄邊嘻嘻笑笑。說奇怪,是因爲我竟看到顔靜也在其中,而且神色頗爲慌張和不自在。

雖然我沒去刻意打聽,可是留意下來多少也知道了。顔靜是在兩年前進宮參選的秀女,原是湘南侯顔群英的三女兒。聽說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十歲便能與她父親議論國政兵法,再加上從小長相甜美可愛,更是成了湘南侯的掌中寶,心頭肉。

兩年前,衛聆風第一次選妃,她便如衆人預料地一般輕易中選,被封爲容妃,寵貫後宮。

“啊——”我眼望着池邊嬉笑的衆人,腦中打着轉,卻忽聽一聲熟悉地驚叫聲。待得回神看去,顔靜竟已身在半空,直往荷花池墜去。

這年月早已是深秋,因着祁國天氣奇怪,氣溫倒也不算太低,可是池中的水怕早已沾了寒氣。不管這池是否深得足夠淹死人,掉下去也絕對免不了生一場大病。

我心中一急,正待上前去救,忽然腦中有什麽異樣一閃而逝,腳步不由頓了頓。耳邊聽心慧急聲道:“小姐别沖動,讓心慧去救……”

心慧的話音未落,我隻見一個身穿綠衣的女子急沖到河邊,沒有一絲猶豫便一個猛子紮進了水裏。

我甩開心慧向前沖了幾步,身子掩入一樹後,往池中望去,隻見那一身狼狽的綠衣女子正使盡渾身力氣,将顔靜拖向岸邊。

池邊衆女都皺眉看着池中的景況,聽她們私語看她們表情,顯是對這突如奇來冒出相救的綠衣女子,破壞她們計劃,很是不忿。

看她們的反應,這種惡整顔靜的勾當平常恐怕就沒少做,這就奇怪了。别說衛聆風怎麽都不管管這後宮的烏煙瘴氣,更何況……也不合理啊!

“啊——”一連聲地尖叫響起,我心中一驚,發現那綠衣女子終體力不支,撲騰了幾下,眼看就要沉下去。

那些看熱鬧的妃子一見要出人命,不由得也慌了,有些大叫着“李妃娘娘”,有些叫着“來人”,一時間驚慌失措地四散開去。

時間再容不得我多加思考,我脫掉鞋子,不顧心慧的驚呼猛得鑽進池裏……

我全身衣衫盡濕,嘴唇發青,連牙齒也不住打顫,手上卻還拖着個同樣奄奄一息的綠衣女子,兩人被一把甩到岸上。

這實在是無關乎内力高低,女子體質本弱,再高的武功,在冰冷刺骨的水裏折騰久了,也支撐不下去。

“無……無夜,你總……總算知……知道要現身……了啊?”我打着寒戰,卻依然對着眼前的一張面具咬牙切齒,很不連貫地叫道,“水……水裏,還……還有……一個…….”

無夜狠狠瞪了我一眼,回頭一個猛子又紮回水裏。

我忙運起内力想驅走身上的寒氣,可惜體内的内力終究不是我的,在這種身不由己的情況下,真想好好控制它也是不易,隻在體内亂竄,結果驅了半天牙齒是不打顫了,衣衫卻依然濕個通透。

忽然背後一股暖流回來,我回首朝正在爲我輸入内力的心慧輕輕一笑:“心慧,謝謝了。我不妨事,你先救她吧。”

無夜好不容易從水中将顔靜救起來的時候,一班姗姗來遲的侍衛和宮女也終于趕到了。我讓宮女們将顔靜和那綠衣女子先擡回我的落影宮,正待跟着離去,眼前卻忽然多了個人影。

我愕然擡頭,一張如花似玉、閉月羞花的臉刹時映入我眼中。穿黃衣服,又這麽眼熟,我心頭忽的一亮,想起正是那個在太後宮中唯一給我留下印象的美女。

“請問有什麽事嗎?”我有些奇怪,她們一個個對我的态度都有夠嚣張的,除了第一天在太後宮中,好象絲毫沒把我當皇後的意思。

對方很不屑地看了我一眼,柳眉一橫,斥道:“來人!”

“李妃娘娘有何吩咐?”

“給本宮将這個男子拿下!”

“是!”

男子?是誰這麽想不開啊?我正有些納悶地想着,竟見那些侍衛上前押住了無夜……這,這是怎麽回事?

“等等!”我忙喝阻,向那黃衣女子責問道,“李……李妃是吧?無夜他何時何地……犯了罪?”

李妃輕蔑地看了我一眼,哼聲道:“宮中女子,尤其妃嫔,都乃皇上一人所有,絕不允許與其他男子私相接觸,更别提是肌膚之親了。”

“此人剛剛在水中已抱過容妃,陳婕妤和……妹妹——你,壞了你們名節,理當以宮廷之罪,判處宮刑。”

“宮……宮刑?”我臉色一變,猛得抱住無夜的手肘,怒道,“誰也不許動他!我才是皇後娘娘,爲何你們要聽一個妃子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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