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太後殿下……”
滿地的下人吓到發顫,誰也沒想到太後竟然會從興慶宮突然來這冷宮。
不管太後怎樣失權不如當年風光,隻要大雲以孝治國一天,太後就是至高無上的太後,對他們這些下人來說,是伸隻枝頭就能碾死他們的尊貴存在,誰也不敢觸了太後的黴頭。
好在太後并不想和他們計較,她擺擺手,随行内侍便立刻将這些人驅趕走了。
這時,不知道從哪兒鑽出來個瘦弱不堪的小内侍,噗通跪在太後面前。
小内侍哽咽不已:“太後殿下您終于來了!”
孟太後垂眸看着他:“是你送的信?”
小内侍用力點點頭:“是太子殿下安排的,他……恐怕要不行了。”
孟太後的心髒猛然被攥緊。
她已經失去了一個孫兒,現在又要再失去一個嗎?
阿月,姑母如何對得起你?
她長長歎氣道:“換個稱呼,别叫太子殿下了,可能會給你惹來殺身之禍。”
小内侍神色倔強,竟然反駁了她的話:“一朝是太子,便永遠是太子!”
孟太後的随身内侍一怒就要斥責,倒是孟太後自己伸手打斷。
“倒是個忠仆,放心,他會安排好你的去處,後半生,自己好好過吧。”
說完孟太後就留下貼身内侍,負責處理這個小内侍的未來。
小内侍卻毫無喜悅,他擡起臉時,已經淚流滿面。
他知道,今天就會是他與太子殿下的訣别。
而今天,也将是孟太後和廢太子的訣别。
孟太後走進屋裏時,聞到一股難言的惡臭味道,就像是蘋果腐爛已久。
她走近床邊,借着窗戶稀薄的光線,才看清床上那人的模樣——
應該是反複受過酷刑,哪怕小内侍替他換上幹淨衣服,也迅速被血色浸濕。
那張臉因爲高燒而灼紅不堪,唯獨嘴唇慘白,還滿頭都是冷汗。
氣若遊絲,虛弱不已,一看就是命不久矣。
孟太後沒有在乎那些難聞的味道,直接在床沿坐下來。
“阿詢,阿詢。”
廢太子葉詢緩緩睜開眼,眼睛像是蒙了層霧的朦胧。
“阿娘?”定睛一看發現一張和阿娘五分相似的臉,笑了,“太後殿下。”
孟太後眼淚止不住地湧出,一遍又一遍地撫摸着他的頭:“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是我對不起你們母子……”
葉詢吃力地搖搖頭,然後才艱難開口詢問:“我想知道朝陽她怎樣了?”
孟太後壓住吃驚神色,葉詢竟然不知道?
也是,這冷宮閉塞,若是沒有人傳遞消息,恐怕他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孟太後心念一動,朝他揚起笑容:“你還不知道吧,我們大雲與北越一戰,大雲大勝!這裏面少不了朝陽的功勞,若不是她,這戰不會勝得如此輕易!”
葉詢心裏一驚:“那朝陽……語兒呢?她怎麽樣?她還好嗎?”
孟太後強忍心酸:“她當然還好,是蕭紅钰将軍派人護住了她,将她秘密送出北越王庭,隻等着大軍班師回朝,帶她一起榮耀歸來。所以,詢兒,你可千萬要撐住,等那一天,我無論如何都會讓你們兄妹倆見上一面,就算爲了語兒,你也無論如何都要堅持下去,知道嗎?”
葉詢一直聽着孟太後的話在微笑,笑容越來越大,越來越大。
到最後,他卻沒有應孟太後的話,隻說:“我怕是等不到見她那一面了。”
孟太後緊緊抓住他的手:“怎麽會呢?你隻要堅持,定能熬過這一關。”
葉詢隻是笑了笑:“我命數如此,是到了該走的時候。不知道見到阿娘,她是否會怪我沒照顧好小妹?”
孟太後淚流不止:“不會的,你阿娘是個溫柔善良的女子,她不會怪你的。”
葉詢的眼睛逐漸空洞:“是啊,阿娘她很好,一直很好……”
可惜遇人不淑。
“真希望下輩子,我能成爲她的阿爹,這樣我就可以一直保護她,讓她遇上好的人,幸福美滿地過一生。”
“會的,你的心願一定會實現的。”
孟太後忽然感覺到她握住那隻手的無力。
她驟然驚到,很想用力抓住,卻隻能眼睜睜看着那隻手滑落耷拉。
床上的人徹底沒了氣息,或許就像他所希望的那樣,去投胎,去成爲他阿娘下一世的爹,爲她保駕護航去了。
而這世上,也再無太子葉讴。
想着這點,孟太後痛苦地閉上眼睛。
她似乎坐了很久,又似乎隻坐了一瞬。
等她重新睜開眼,淚水已經徹底幹涸流不出。
沒一會兒,她的貼身内侍悄悄推門進來,本想禀告那小内侍被送出宮的,卻見到屋内場景,頓時吓得跪倒在地。
孟太後疲憊地朝他擺手,示意他起身:“去傳消息吧。”
内侍一驚:“太後我們真的要……”
孟太後不說話。
内侍知道她已經笃定,不再勸說。
他到了屋外,學喜鵲叫了兩聲。
很快不遠處也響起其他鳥類的鳴叫。
直至傳遞出很遠,抵達該接到的人手上。
這事安排好,對孟太後來說,就是等待的問題了。
沒想到,在一切準備好之前,太子葉許先快步趕來了冷宮。
“太後殿下,您怎麽突然進宮了?”葉許笑盈盈地走過來。
孟太後冷眼看着他,很難想象面前這個滴水不露的家夥,竟然會是當年宴會上純真爛漫的稚兒。
“太子去了。”她還是堅持原來的稱呼。
葉許也絲毫不惱,還是一臉吃驚的樣子:“兄長他!”
孟太後冷笑,她看出葉詢身上都是新傷添舊傷,最近的傷口恐怕就是這兩日。
而她那廢物兒子病重已久,對葉詢下手的人也就可想而知。
她也懶得戳破,就冷笑着看葉許表演。
葉許也不在乎她相不相信,假模假樣傷心兩句,就随意吩咐将人下葬。
“畢竟是謀逆之輩,隻能以庶人之禮下葬了。可惜兄長一世英名。”
他看起來似乎很惋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