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是關着的。
李寂城在走廊盡頭找到了廁所,可門是關着的。
廁所沒有鎖,是有人在裏面用東西把門頂住了。再仔細看看,其實這道門的設計是往外拉的,李寂城試了一下,原本做好準備要費很大的勁,甚至可能把那個鏽迹斑斑的門把手拉斷,沒想到隻是稍微用了一點力,木質的厚門就伴随着一些落下的碎屑,被他拉開了。
與此同時,門裏面有什麽東西咣當墜地,在死寂的走廊裏蕩漾出綿長的回音。
夜很深,李寂城并沒有什麽目能夜視的超能力,不過他的視力極好,隻要借助一點點的微光,就能看清移動的物體,何況現在他手裏還有一把高能的強光手電。他就一手拿着手電,一手握着軍刀,不緊不慢的走進了這間被封閉了很久的廁所。
廁所就那麽大一點兒,從裏邊一間一間的隔間來看,這是一間女廁。而剛才掉在地上發出響聲的,是幾根已經朽壞了的拖把杆,門背後還有一個鐵皮做的水桶,應該是當初用來堵門的,一個很大的桶,裝滿水的話也是很有些重量的,用來堵門倒是也有些作用。不過最重要的還是這道門是向外拉開的,向裏撞擊的話,即使是喪屍,也不是那麽容易就能撞開。
喪屍是不會做拉門這樣的動作的,再加上有意識的在裏面找了些東西堵門,一時半會喪屍确實是撞不開這個門。也許,當初躲進這個廁所裏的人,還帶着些許的慶幸吧。但是喪屍進不來,他們也一樣出不去啊。
最後的結局會怎麽樣,也是很容易想到的。
李寂城很快就找到了他們,廁所就這麽大,一眼看去,就能看到在廁所的牆角下蜷縮着幾具骨骸。骨骸上的皮肉、衣物都早已在20年的光陰中分解,但是從遺留的痕迹來看,這應該就是幾個慌不擇路的躲進來的中學生。
就像他當時那樣。
當李寂城用盡最後的力氣跑到食堂和宿舍中間的公共浴室門口,而浴室的門是關着的時候,李寂城的腦子裏隻剩下一片空白。他想到了死,但想不出死究竟是什麽概念,他恐懼,但距離太近了,恐懼也反而有些麻木。他看到他的幾個滿臉血污的同學撲過來,他們的身體缺乏平衡感,而經常運動的他終究還是憑着反應神經本能的工作躲避了過去。
“這邊啊!這邊啊!”
李寂城聽到有人在他頭部的上方喊着,他就回頭一看,看到的是浴室二樓的一個窗戶裏,搭出來了一條浴巾。
那條浴巾離地面大概也有兩米多吧,對于那個時候個頭長到了一米七的李寂城來說,并不是一個太過于遙遠的距離。
強烈求生的欲望再度催發了他的潛能,他隻用了幾步助跑就一躍而起,他甚至都沒有去抓那條浴巾,而是抓住了搭出浴巾的那道窗的金屬框架。腳下似乎蹬到了什麽,沒去管,反正借着蹬腳的反作用力他的上半身又往上擡了一些,他隻是把小半個肩膀探了進去,然後他的雙手都被人抓住了。
然後裏面有人抓着李寂城的手臂、衣服,逮着哪抓哪,七手八腳的就把他拉了進去。他的胸口到腹部都被窗台上的棱角劃破了皮,正火辣辣的痛着,不知道誰抓着他左臂的時候用力不對,現在他的胳膊有些脫臼。
但不管怎麽樣,李寂城知道自己活了下來。
“哈哈,小子,你還是很走運的嘛。”
李寂城在劇烈的疼痛中渾身脫力的坐在地上,仰頭就看到一張長滿了青春痘的方臉。李寂城認識這個人,這是他們學校高三的學長,學校足球隊的隊長,學校運動會多項記錄的保持者,學習成績也堪稱學霸,長得雖然有些其貌不揚,卻又很高的人氣,有很多女孩子喜歡他,就連李寂城自己,也對這個傳奇般的學長充滿崇拜的。
學長名叫耿烈,認真的說,他的人比他的名字特别多了。
而在這樣一種情形下看到自己仰慕的學長,李寂城内心也是非常激動非常感動的,如果之前的遭遇就是一場噩夢,那至少夢到這個地方,也得到了一個喘氣的機會。
因爲李寂城是學校足球隊新進的,而且是年齡最小的一個隊員,耿烈作爲隊長自然是認識李寂城的,不過除了告訴對方很走運之外,一時之間,誰也沒有更多的話說。
李寂城很快感到了自己脫臼的胳膊很痛,那種劇痛很快使他的額頭上滲出汗珠來,他咬着牙不讓自己呻吟叫喚出來,不過也還是有人發現了他的異常。這是個四五十歲的大叔,但應該不是學校的老師,李寂城覺得自己見過他,這位大叔如果不是學校食堂買菜的那位卡車司機,那就應該是某個其他部門的後勤人員。
總之,大叔過來看了看他,說:“脫臼了,得把骨頭扳回去,不然時間長了就變形了。”
耿烈看了李寂城一眼,說:“可是這裏沒有醫生,我們也不能開門送你去校醫室,隻能等救援,你撐得住嗎?”
李寂城點點頭,想說自己能撐得住,但實際上他痛得有些說不出話來了。
大叔說:“也許我可以試試,我家裏有人學傳統醫學的。”說完,他就抓起了李寂城的胳膊,李寂城下意識的掙紮了一下,旁邊也有人發出了質疑的聲音,但是大叔什麽都沒有理,自顧着手起手落,伴随着咔嚓一聲,李寂城也發出了一聲大叫,然後有一下他有些意識模糊的倒在了地上。
好像沒多久吧,李寂城覺得自己的意識又漸漸的清楚起來,他睜大了眼睛看着周圍,發現人還是剛才那些人。剛才他也沒有餘力去觀察,現在胳膊的疼痛減輕了許多,他有些吃力的翻了一個身坐起來,四下裏看了一下。
看樣子他是在公共浴室的二樓,如果沒記錯的話,這裏是女生浴室。不過事情發生突變的時候正是上課時間,浴室裏大概也還沒有什麽人光顧,進來的人,應該也都是出事以後跑進來的。他在心裏默默的數了一下,除了他自己,這裏面一共有14個人,而除了那個大叔外還有一個是他認識的一位女老師,其他的就都是和他一樣的學生了,男生女生都有,幾個年級的也都有。
而這些人每個人的表現也都不一樣,有的人在大聲的談論,試圖弄清楚眼前的狀況,有的人神情呆滞,顯然是被吓得有點傻,還有人縮在牆角低聲的哭泣,有人在不斷的給外面打電話,也有人不停的爬到窗邊去看外面的情況,受到了驚吓又縮回來。
李寂城自己就屬于有點呆滞的,有一會他甚至覺得自己都聽不到聲音了,明明看到身邊的人張大了嘴在說話在哭喊,就是什麽聲音也聽不到,不過這種狀況也沒有持續多久,他覺得自己的感官漸漸的恢複了正常。這時候他想起來要給家裏打電話,結果他發現剛才在奔跑逃命的過程中,他戴在手腕上的電話不知道什麽時候摔沒了。
“咚咚咚咚!”
吵鬧聲一瞬間安靜下來,所有人的目光刷的一下全部投向了浴室門。門上傳來一陣急切的敲打聲,撞擊聲,還有一種從喉嚨裏撕扯出來的狂躁的咆哮聲。
李寂城看到所有人的臉色瞬間變了一下,不管先前做什麽的沒做什麽的,都停下了全部的動作,全部都眼巴巴的看着那道門。
直到有人喊:“趕緊把門堵上!”人們才從石化的狀态中複蘇過來。
喊出把門堵上的是耿烈,他不管喊,同時也在第一時間朝那道門跑去。李寂城腦子裏像是沒過什麽東西,緊跟着就過去了。到了門口,耿烈回頭看到跟在他身後的是李寂城,就對他點點頭說:“門是從外面拉的,但是他們好像隻會推門撞門,不會拉門……不管怎麽樣,先把門堵死再說。你給我把那幾根拖把杆拿過來。”
李寂城照做了,他把拖把去掉,把拖把杆遞給了耿烈,耿烈拿着拖把杆從裏面把門頂住。因爲門是往外開的,耿烈用拖把杆頂門的時候還把門往外面推開了一點,雖然“砰”的一下又被外面的力量把門關上了,卻也吓得裏面的人發出了一陣尖叫。
耿烈自己也吓了一大跳,不過好在門朝外開現在看來是個很不錯的設計,意識到外面的家夥智商似乎有些捉急後,耿烈四下裏看了一下,對李寂城說:“來,把那個東西推過來。”
李寂城看了一下,耿烈說的是靠在牆壁上的更衣櫃,看起來隻是擺放在那裏,并沒有釘牢在牆上。不過,他走過去試了一下,那個櫃子卻顯然不是他一個人推得動的。
“來吧,”耿烈沖着還在一邊傻看着的其他人,招招手說:“不想死的話,全部都行動起來,别傻站着,誰要是袖手旁觀,我就把他推到門外去。”
耿烈這個人,李寂城後來回頭來看,他覺得這個人那時候就已經很有領導能力了,當時那個和他們一起逃進公共浴室的女老師都隻會躲在一邊哭,要不是耿烈把大家都調動起來,能不能過那第一關都很難說。
盡管這些事情過去很久了,但是李寂城發現,和之後二十年的許多事比起來,反而是最開始這些事情,他記得特别清楚。直到現在,他看着廁所裏的骸骨想到當時他們躲在公共浴室裏的情景時,他甚至還能記起那裏面的每一張面孔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