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漁之前也和小唐讨論過,一個臨時工是如何搭上一個地位還在殷桃之上的大佬的,這個具體的操作很難想象。
兩個人的身份尊卑差距,有點類似某個村裏的土鼈,跟當朝的三品大員有聯絡一樣,而且還是三品大員追着聯系土鼈,即便是位高權重的人想要擺弄幾個棋子,做一些謀劃或者說伏筆,那也說不通,
一個土鼈根本就沒有‘直達天庭’的門路,你如何能跟人家聯絡?
李漁曾經有過猜測,可是給他一萬種假設,他也未必能把月牙和王大花聯系起來,可是在揭開謎底以後,又感覺,王大花是月牙這個身份,很合情合理。
房東與租客的關系,而且又是在同一個體系之内,如果孫乾有了什麽謀劃,月牙隻要稍微動一點手腳,留一點線索,自然能聯系的上。
王大花,哦不對,應該說月牙還在通電話,可是話語簡單到令人浮想聯翩,全是:
“恩!
啊!
哦!
好!”
電話很快就挂掉了,把手機收起來以後,月牙仍舊在喝着茶水,
素手白皙,玉指如蔥,淺淺泯了一口,唇腮微微鼓動,讓香茗在舌與齒之間流動,最後輕輕咽下,
一杯茶水,能喝出那種高貴典雅的感覺,卻不給人絲毫作做之感。
“水,涼了。”
聲音仍舊如常,即沒有揭開身份後,以勢壓人,也沒有老虎扮豬吃蝦米的得瑟,或許是在一個弱到爆的李漁面前,無論幹什麽都毫無成就感的原因,一切,都顯的很自然。
可是,小唐有些不太自然,雙手顫抖着将價值幾十個小樓的手捧壺一片片撿起來,神情出現了一絲從未有過的惶恐和心疼,
甚至此時,他都忘記了去追究李漁的責任,雖然追究了也沒什麽用,現在的李漁除了有兩箱假冥币以外,身無分文。
李漁猶豫了片刻,才邁步走向月牙的桌子,拿起桌上的茶壺,走去後面的衛生間,茶葉和水倒掉,
現在李漁的心态很平和,也很穩定,那是因爲,這一刻他确實看淡了,看淡了,不是因爲這一刻有什麽明悟,而是,
你不看淡,惶恐畏懼到全身癱瘓,也解決不了任何問題,也阻擋不了月牙對自己做什麽,
而且,自己以前确實很作死,在月牙面前裝死,不回複信息,甚至是卸載QQ,這一系列的操作,都是在月牙眼皮下面做的,李漁不相信,幾個樓層就能欺騙掉月牙的察覺,這不現實,
無欲則剛,李漁就是這種狀态,你随便處置就好了,我就是這麽不卑不亢。
作爲小樓老闆,略盡地主之誼,來到前台,拿出小唐最好的茶葉,給月牙泡上一壺,并且倒了一杯,“您,喝茶!”
表情瞬間變換,媚獻到極緻,說完又從口袋掏出那個寫有‘斷’的鬼差證,恭恭敬敬的放在月牙面前,接着後退兩步,低眉垂首立正站好。
月牙拿起鬼差證端詳片刻,柳眉輕輕一挑,聲音清脆,“知道這是幹什麽的麽?”
“不知道。”李漁仍舊低着頭。
月牙微微歎息一聲,轉頭看了一下已經平複完情緒的小唐,心中升起些許感觸。
人,都是有欲望和貪念的,即便是仙佛亦是如此,要不然就不會有争香火,搶信衆的事情了,雖然他們口口聲聲講的都是大道理,大智慧,可是當你的位置開始接近他們,甚至和他們看齊之後,你才會明白,一切,都是一樣的。
所以,孫乾所做的事情,不會讓她感到吃驚,無論是她親眼看着一個最底層的地獄鬼差臨時工,極盡所能的爲自己謀劃着利益,妄圖把她,甚至另外幾個和她同一階層的大佬也牽扯進來,算計進去時,她也沒有驚訝與孫乾格局之大,盤算之深。
才華驚豔的人,在幾十甚至百年内,确實算是一顆耀眼明星,可是如果是把時間段再拉長以後,見的多了,也就沒什麽感覺了,
畢竟正常人的一生,至多百年,而她們這個層次的,數百年也不甚稀奇,所以孫乾做的一切都顯的很稚嫩和低級,
之所以能險些成功,隻不過是謀劃者被人謀劃罷了,一切還蒙在鼓裏的孫乾,還在竊喜和自傲,然後就,死了,
即便不是死于李漁之手,也會當某個謀劃者感覺他已無用時,稍微吹一口氣,
他,就沒了。
而孫乾一切謀劃的憑借和支撐,竟然就是這個小黑本,嚴格意義上來說,它已經不能叫鬼差證了,而是有了一定神格的東西。
并不是所有地獄官方人員,都是地獄自己任命和管轄的,其中天庭插進來的,則叫城隍,一般是選擇一些活着時做出一定貢獻或者功績之人,被當地人所承認和信服的人,類似于信仰成神,
當然,妖怪化形,要讨‘口封’,人要獲得神格,斬去凡胎,萬萬離不開天庭的一紙封赦,而且不存在真正意義上的信仰成神,
天,不承認你,你永遠是邪魔歪道。
做一個簡單的比喻,一個長年幫着村裏鄉親跑腿做好事的人,最多别人誇你一句,可是你有沒有考慮過,在征服眼裏,你其實很不讨好,就更不用考慮,洗白成官了。
孫乾拿到的這個證件,則是某個城隍判官的證件,這裏的判官跟地獄裏的不一樣,他是分文武的,而這個,還是個武判。
這裏的文武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文武,沒有先後之分,隻不過是指責區分罷了。
而這些信息,小唐肯定和李漁說過,所以當李漁說不知道的時候,月牙知道,他隻是在藏拙,隻不過有些稚嫩。
偷偷看了下,一直在把玩小黑本的月牙,李漁感覺不到她情緒出現任何變化,這個東西的重要性,已經不用再細說,可是,她卻這麽平淡,讓李漁有些摸不清頭緒。
賣的這個好,她沒收?
上前一步,又給她杯裏續了點水,再次退身回來,心中有些焦急和不安,卻不敢表現,無從表達,很憋悶。
此時的自己真就是砧闆上的肉,随月牙心情宰割,可是她顯的有些興緻缺缺。
一滴汗水,自鬓角處滑落,緩緩流過臉頰,停留在下颚,欲落還止,一如李漁的心情。
就在李漁幾乎不能壓抑自己心情的時候,月牙終于開口了,“這事,我管了,就當是看在這具身體主人與你的情分上,
這證件你是故意留給我的,我也領你這個情,之前一些蒼蠅來搗亂,我也知曉了,過了今日,就給你個官身,以後你好自爲之。”
李漁錯愕的擡頭,先是看了看月牙,又看向小唐,小唐輕輕點了點頭後,李漁才開口答應了一聲,“謝了。”
說完了這句話以後,小樓内重新恢複安靜。
月牙喝着茶,李漁站着小心伺候着,
小唐把手捧壺的碎瓷收攏起來,重新放回盒子裏,換了一個大茶杯,和李漁并排坐在櫃台後面喝茶。
就這樣,時間緩緩流淌,一直到了晚上,小樓又來人了,
這次一來是就是四個,而且還有兩個熟人,
滿頭黃毛的葬愛家族傳人,跟在一個穿着中山裝的青年身後,畢恭畢敬。
黃毛見了月牙,沒了以前那副嚣張和腦殘的态度,恭敬的喊了一聲:“月牙姐。”
一個身穿西服的男子,也就是之前對小唐出手的那個,跟在一個老者身後,進門後,西服男臉色不太自然的看了看小唐和李漁。
一張八仙桌,坐着三個人,進門後誰都沒說話,隻是在不停的喝着茶水。
黃毛和西服男恭敬站着,李漁仍舊坐在櫃台後面,因爲他不可能去月牙身後站着,即便自己想,月牙還不一定樂意呢。
茶葉已經換了五次,可是仍舊沒有人開口,李漁感覺小樓内的氛圍,壓抑的異常,可是隻能咬牙坐在這裏,留在這裏。
桌子上坐着的三個人,無論是身份還是實力,釋放出的威壓和氣場,都不是李漁可以抗衡的,可是,他不能走,也不敢走。
一直到了深夜,那個中山裝年輕人率先開口了,
“我走。”
月牙沒說話,臉色如常的點了點頭。
老者笑了笑,把杯中茶水喝完,淡淡的說道:“我退。”
月牙這才笑了笑,“謝謝了。”
簡短到毫無意義的話語,仿佛代表着巨大的利益割舍,作爲底層人和局外人的李漁,根本想想不到,也接觸不到。
魯省地獄的一把手要右遷了,作爲出了不光彩事的中山裝年輕人,不僅僅是放棄争取更進一步,而是直接離開魯省,這無疑是很大的退讓,要知道,一省的老大,并不是經常升遷和變動,他退這一步,可能要退幾十甚至幾百年,雖然,他這是替别人背鍋,即便有彌補,也是寥寥了。
老者的身份,李漁倒是猜測出來了,通過那晚衣服男的話,看着應該是孫乾背後的支持者,也就是妄圖以孫乾這個小卒來謀劃掉月牙和中山裝男子。
一個屁股不幹淨,一個在這個緊要關頭卻發起内鬥,這無疑是毀掉了自己的前程和印象,
不過,老者失算了,不是失算孫乾自己的小算盤,而是李漁這個攪局者,雖然看起來自始至終李漁什麽也沒做,可是殺掉孫乾,上繳了鬼差證,最重要的作爲見證者,他還活着。
所以,老者選擇退出,退出争奪魯省老大的角逐,到了這個位置,即便是下棋也不會走到最後被将死才認輸,早早的退一步,雙方都好,
就像那句俗語,退一步海闊天空,其實不是說的白丁和塔尖以下的人,而是說的位高權重的大佬,他們任何時候都會給自己留出足夠的轉還的空間,所以他們能退,也願意退,不僅留了後路,也遞出了人情,這才是真的海闊天空,
其他人,永遠也不要用這樣的話去安慰自己,不争,什麽東西都不會百分百屬于你,不争,你永遠也出不了頭,
退,就意味着你比别人弱,退,就代表失敗,
失敗者不僅不需要同情,甚至,
都沒人注意你是否存在。
就像李漁,如果不是硬莽着走出一條生路,在場的三個大佬,誰會記得你是否存在過?孫乾,就是鮮活的例子。
蛋糕分割完了以後,三個人收起了威壓和氣勢,坐在桌子上,和尋常人一樣喝着茶水,吃着李漁端出來的幹果和點心。
即像是老友重逢,又是離别前的相聚,氛圍是一團和氣,氣氛也很融洽。
甚至那兩個站着的,也找了個座位坐下,李漁當然不吝啬東西,喝着,吃着,
不過卻沒人說話。
而,就在這時,緊閉的小樓大門,被人粗暴的一腳踹開了,一道嚣張的嗓音大喝一聲:
“八嘎牙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