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3
四個人一起吃了頓午飯,又坐了一會兒, 才散去。
諸溪坐在副駕駛上, 遲遲不見身邊的黎郢梵發動車子, 她轉過頭去看他,發現他也正看着自己, 神情溫柔但眼神裏透着些許說不盡的倦意。
“怎麽了?”諸溪一邊問道, 一邊擡起手來輕輕地撫上黎郢梵的眉頭, 一下一下, 細聲安慰道:“有什麽事你可以和我說, 别自己扛着, 我在呢。”
她的話, 她手裏的動作,都落在了黎郢梵的心裏, 爲之觸動。他伸手将她的手握住,放在嘴邊憐惜地吻了吻。
他并沒有就這樣松開她的手, 而是用唇抵着她的食指,低聲笑着, “這句話我怎麽覺得這麽耳熟?不是應該是我對你說的嗎?”
“黎郢梵,你爲我做的夠多了,偶爾也讓我替你分擔一下, 好嗎?”諸溪說着, 身子已經往前傾過去, 湊到他面前, 在他的額前落下一個吻。
黎郢梵愣了愣, 整個人一動不動,不知道在想什麽,隻是抵着諸溪的手的唇一直沒有移開。
兩個人都不再說話,整個車裏一時間特别安靜。
片刻,他緩緩地将視線從她的手上來到她的臉上,握着她的手放在身下,另一隻手貼着她的臉頰,手掌心的溫暖,慢慢地摩挲着她的肌膚。
“我愛你。”
他用那低啞的嗓音向她訴說,在她泛着晶瑩的目光中,含住她的紅唇,如對珍寶一般小心翼翼地吻着她。
不知爲何,諸溪總感覺他今天有些奇怪,對她特别小心翼翼,連接吻的時候,諸溪都覺得他整個人是在顫抖的。
她用龍出來的手繞到他的肩上,用自己最大的力氣将他抱在懷裏,讓他足以能夠感覺到自己的心跳。
黎郢梵微微睜開眼,低眸盯着她,胸口那有力而亂了節奏的跳動,仿佛是她在告訴他,“你看,我就在你身邊,你還有什麽好怕的呢?”
沒有了。
一陣熱吻過後,黎郢梵将兩人拉開,最後在她的唇上又親了親。
等兩個人的呼吸都平緩後,他捧着她的臉,抵着她的額頭說:“諸溪,我媽想見你一面。”
他在說完話後,一直觀察着她的變化。在注意到她收起彎着的嘴角時,又在她的唇上印上一吻,“别急,我是在征詢你的意見,如果你不願意,我不會勉強你。”
母親方蘭一直以來都在排斥着諸溪,甚至傷害着她。黎郢梵并不想勉強諸溪做什麽,更不願意見到諸溪爲了自己爲了他們這段感情而勉強自己去接受方蘭。他之所以在母親提出與諸溪見一面的請求時答應詢問,是因爲他希望母親能夠真正的意識到并且能夠爲自己曾做的錯事道歉。
這份歉意,無論諸溪接不接受,他都希望她能夠明白。
“黎郢梵……”
諸溪微微側過身子,将頭枕在他的肩上,“我剛和泰陽見面的時候,我跟她說,我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做到原諒她。我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将過去那些事情放下。”
她的聲音軟軟的,聽起來讓人忍不住心疼。黎郢梵摟着她的腰,蹭了蹭她的長發,“沒關系的,一切都有我。放不下也沒關系,不能原諒也沒關系。”
他的話并沒有得到她的贊同,諸溪搖了搖頭,輕輕地閉上眼,“黎郢梵,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想告訴你,我雖然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但是爲了你,我願意去試試。我知道,比起我,你夾在我和阿姨中間,比我煩惱更多,痛苦更甚。你總是不說,但不代表我不清楚。黎郢梵,愛情這條路,一個人走太長,我正努力往你那裏走,你可以慢慢來。”
總是有人喜歡在一段感情裏,質問對方,你愛我多一點還是我愛你多一點?有這樣問題的人們,總是希望對方比自己付出的多一點,用來證明對方更在乎自己。
可是,他們總是忘記,一個人不斷地付出,另一個人不斷地承受,總會有一方先感到疲倦。
如果愛情隻有一個月或者一年,那麽這種疲倦的出現沒有什麽大驚小怪的,如果是一輩子,那麽長的路,一個人走向另一個人的路那麽長,他自己走要有多久呢?
這條路,諸溪一直都想好好地跟着他走,無論天涯海角。
黎郢梵想過諸溪會答應和方蘭見一面,但沒想過諸溪會想着放下過往。他将懷裏的人緊緊地抱着,在心裏告訴自己,這一生這個女人,他不能再讓她受到一點點委屈。
——
他們回到黎宅的時候,已經是午後了。方蘭正坐在院子裏的涼亭裏,手裏不知捧着什麽東西,正認真地看着。
黎郢梵帶着諸溪走到她的面前,剛準備開口叫她,她已經擡起頭來看着兩人。
方蘭的目光沒有在兒子身上逗留多久,而是久久地盯着諸溪看。
她那帶着歉意和内疚的眼神,讓諸溪有些不知所措。
就在她想别頭去看黎郢梵的時候,方蘭終于開口了,“諸溪,我可以和你單獨地聊一聊嗎?”
這是諸溪第一次聽到方蘭用這樣的語氣跟自己說話,沒有以往的刻薄和故意刁難,她語氣誠懇,有點乞求她的意思。讓諸溪無法拒絕,她遲疑了一會兒,在感到有人牽過自己的手時,她點了點頭,回握住身下那隻男人的手。
方蘭得到了諸溪的同意,面上的神情緩和了許多,她微微笑着望着兒子和諸溪握着的手,偏頭問兒子,“可以嗎?”
“嗯。”
諸溪已經答應了,黎郢梵尊重她的意見。但是母親這樣問自己,他有些心酸。母親大概是以爲自己一直把她想成壞人,以爲自己害怕她會傷害諸溪。可是,她是他的母親,他怎麽不知道她是一個怎麽樣的人。
黎郢梵捏了捏諸溪的手,示意她自己要先離開一會兒。然後走到母親身邊,手輕輕地落在母親的肩上,低聲說道,“媽,你們好好聊。”
等他離開進了家門後,方蘭才注意到諸溪還站在那裏。她趕緊沖着她招手,讓她也坐下來。
等諸溪坐下來,方蘭才把自己手中一直拿着的筆記本打開來,推到諸溪的面前。
“對不起。”
她以道歉打開兩人的話題,“我知道,我現在再跟你說對不起有些晚了。諸溪,你知道嗎?郢梵的父親過世以後,我一個人又當爹又當媽将他和他的哥哥拉扯長大。我身邊的很多人包括我的父母都勸我,趁着年輕趕緊再談場戀愛,再找個男人嫁了。但是我都拒絕了,我總是想,我不能背叛郢梵的爸爸,我要替他好好地守護着這個家。”
她說着,微微笑,笑容有些無奈也有一點苦澀。她也不管諸溪有沒有聽進去,繼續說道,“後來,有一次收拾他的書房時,我發現了這本日記。我在他記載的文字裏知道了你媽媽李清,也知道他曾經對你媽媽的那段感情,更是看到了他說這輩子再也沒有愛情了。”
她頓了一下,眼睛徹底紅了,大概是這些天哭了太多了,現在已經很難流下淚水了。
諸溪終是從那本日記擡起頭,看向對面的女人。她試圖用手去擦臉上眼淚,但是什麽也沒有,隻是不停地來回搓着自己的臉頰。
“就因爲它。”方蘭指着那本日記本,真誠地看向諸溪,“我開始痛恨郢梵的爸爸,我恨他對我許下的那些誓言,恨他不愛我卻口口聲聲地說愛我,恨他不愛我卻給了我這兩個孩子自己撒手人寰。後來,我開始連帶着恨起了你的媽媽,恨起了你。郢梵告訴我,他要帶女朋友回家吃飯的時候,我是高興的,爲我這個長大了的兒子感到高興。可是,當我發現他帶回來的女朋友是李清的女兒時,我内心是無法接受的。我在想,上天是多麽的不公平,我的丈夫愛着别的女人,我的兒子愛着那個女人的女兒,我最愛這兩個都爲了你們母女,傷害我。”
方蘭一口氣講了許多,把自己這些年的想法通通告訴了諸溪。她很感激,事情發展成這樣,諸溪仍然能夠這麽心平氣和地坐在自己的對面,并且認真地聽着她講完。
“我确實喜歡佩佩,她雖然有時候有些心眼,但是她确實是愛着郢梵的,并且一直尊重着我。諸溪,我跟你說這些并沒有其他的意思,我隻是想告訴你,我之所以會一直縱容并且故意拿佩佩來氣你,隻是因爲我先入爲主的恨了你。沒有佩佩,也會有其他的女人。而那個孩子,我真的感到很抱歉。我也是母親,我能夠明白你失去孩子後是多麽的痛苦。”
她提到那個孩子後,諸溪的臉色都難看了,蒼白得沒有一點血色。方蘭怕刺激她,但是還是覺得有必要把自己的心裏話告訴她,“我确實不知道你已經懷孕了,這一點我希望你能夠知道。但是,任由着佩佩與你争吵,并且導緻你摔倒這件事,的确是我不對。”
方蘭從椅子上站了起來,朝着諸溪彎腰,“對不起。我不渴求你能夠原諒我,但是,我希望你能夠和郢梵好好在一起。我過幾天就要去美國了,我真心祝福你們。”
方蘭把所有想說的話說完,便抱着日記本往家裏走,她剛進門,坐在客廳的黎郢梵就走了出來,與她照面。
她對着自己的兒子擠出了一個僵硬的微笑,“她還在涼亭裏坐着,你去找她吧。”
“媽……”黎郢梵欲言又止,隻低着頭看着母親紅了的眼睛和她手裏的筆記本?
方蘭知道他在擔心自己,安慰道:“我沒事了,後天我就去美國了。美國那邊什麽都有,還有安雅可以照顧我。你和諸溪在國内一定要好好的,對她也要好好的,媽媽對不起她,知道嗎?”
“嗯。”黎郢梵想了很多話,但是還是點頭應了一聲。
等母親上樓回了房間,他才出去找諸溪。
她正坐在原來的位置,安安靜靜的,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他走過去,剛到她身側,便被她轉過身來一把抱住。
她的臉貼在他的懷裏,他擡起手順着她的長發,“怎麽了?”
“沒事。”她說話悶悶的,“黎郢梵,我現在還不能原諒她。”
黎郢梵愣了一下,反應過來,回道,“沒關系。”
和來之前,他在車裏說的一樣。
“我不确定以後能不能原諒,什麽時候原諒。”她繼續說。
“沒關系。” 他依然這樣回答。
他的聲音一如既往的溫柔,他的懷抱一如既往的溫暖。
諸溪慌亂的心終于沉澱下來,她抱着他,在他懷裏擡起頭來,定定地看他,“黎郢梵,我們還會有孩子嗎?”
“會的。”他說這話的時候有些哽咽,伸手捏了捏她的臉,“一定像你這麽好看,一定像我這麽聰明。”
“一定。”她說,再次埋進他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