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善工看着畫中人衣服線條如此流暢,其中暗藏玄機,張大千特别高價買來深海珍珠,磨成粉畫在衣服上,模拟絲絨的衣料感。
這次又讓魯善工對張大千産生更深刻的理解,早年受老師曾農髯和弘一法師的影響,所以對石濤山水畫情有獨鍾。
曾農髯是石濤的死忠粉,因此他學山水也以石濤起步,而且終其一生也強調石濤對他的影響。不遺餘力地研究、學習石濤和八大山人的繪畫藝術。
歐陽看魯善工略有所悟的表情,笑道:“要我說張大千最厲害的還是仿古,堪稱絕技!”
“在臨摹仿古中,摻入個人習慣易,純粹追蹤原迹難。從明代仇英到清初四王,尤其是王石谷,大批量的摹古早已成爲一種風氣。”
“通常不外乎兩個目的:一是作爲學習範本,在缺乏圖像印刷技術時替代複制以供摹習。二是本身創作時就希望依傍古人以示正宗,是以古爲尚的藝術審美風氣。”
“對張大千而言,臨摹是取法,取法就有取法的主體選擇,就會有個性的摻入。而仿則是百分之百的相似逼肖,追求以仿亂真,摹本與原本不辨的境界。”
“當年在書畫界帶來巨大震動和麻煩,羅振玉、陳半丁、黃賓虹等大鑒定家,紛紛走眼,可憐陳半丁畢生以收藏石濤爲傲,某日得一珍品石濤,興奮萬狀,乃舉辦鑒畫會,請京師道中好友都來品賞。”
“正當大家啧啧稱奇時,張大千卻突然發聲言此爲自己仿作,并指畫幅某處有一标記暗藏,某處勾樹用筆刻意顫動以留痕迹雲雲。衆人大愕,陳半丁紅臉力争,辯此必爲真品,來路清晰,無可非議,然場面已不可收拾,遂成畫壇一大掌故。”
“這也是張大千最爲人诟病的主要原因之一,可他自己不以爲恥,從來不避諱,還多次公開,真乃……”
歐陽搖頭不語,在他看來張大千在藝術上無可挑剔,絕對堪稱一代宗師。可人品有些污點,畢竟學畫都從臨摹開始,你臨的好算是本事,可拿出去騙人就太不厚道了吧?
魯善工豈能輕易放過老爺子,追問道:“看您老意猶未盡,手裏肯定有仿石濤精品力作是不是?”
“這……”歐陽臉一紅,笑罵道:“你個小子,哪壺不開提哪壺!”
罵歸罵,今天高興,趁着酒勁,從櫃子底下拿出一幅畫軸,慢慢展開,魯善工眼前一亮,秋山遠眺圖。
隻見畫面巨石突兀,間有雜樹。山坳間有房屋數間,橫豎不一,掩映于竹林之中,充滿神秘。
通往山間的小路,延伸至遠方,蜿蜒崎岖,路邊之水,風平如鏡,無人無鳥,萬籁俱寂。
鳥瞰山川,視野開闊,極目遠眺,意境深邃。圖中題有:石濤和尚雲:作畫須令觀者生入山之想,此紙近之。張爰。
钤白文方形季爰之印,朱文方形大千二印。鎮角钤白文方形冷透須眉見小乘。
“好印法!”
魯善工心頭大震,先不說仿的水平如何,就光三枚印章,能看出張大千篆刻的深厚功力,絕對不亞于齊白石。
歐陽看着私藏多年的作品,自己也曾經暗地多次臨摹神韻,贊歎道:“大千臨摹古畫的功夫,真乃腕中有鬼!”
“尤其是仿石濤,不僅筆墨神韻和畫的真迹一樣,連題字圖章,印泥紙質,也無一不弄到絲毫逼肖,天衣無縫。”
“聽琉璃廠的老行家說,民國廿年,張大千仿石濤的山水畫放在某老闆那裏出售。這位老闆和徐悲鴻很熟,就把一幅石濤的山水畫拿給徐悲鴻看,徐悲鴻看半天,無論從筆墨,落款,印章,以及采用的紙等各方面來鑒定,認爲是真品無疑,古董商說要三百塊大洋,一個子也不能少。
“徐悲鴻當時兜裏沒多帶錢,過三五天,實在耐不住,揣上錢去古董商那裏把畫買回來。大概又過幾天,張大千來看他,徐悲鴻說最近買下石濤的山水畫,順便請張大千鑒定一下。”
“結果張大千看畫後反問徐悲鴻:悲鴻兄覺得此畫畫得如何?悲鴻說第一次見到這麽傑出的作品,絕對是石濤畫中的精品。”
“于是張大千道:這樣的畫我也能畫得出來,算不了什麽?然後把畫的一角挑開,裏面露出“大風堂制”
“這時徐悲鴻才恍然大悟,張大千把300塊大洋還給他,并說這幅畫就算小弟送你的。徐悲鴻無奈開玩笑道:想不到你騙過我的眼情,以後你幹脆造假畫騙人吧,一定會發大财!”
魯善工哈哈大笑,暗地通過金手指吸收仿古經驗,這對自己十分重要。歐陽難得喝酒,談興正濃,繼續道:“當時權傾東三省的少帥也是石濤的狂熱粉絲,耗費巨資不說,還想方設法搜羅石濤的作品。沒想到費盡心力搜羅來的藏品,既然有不少赝品,而且出自一個青年畫家之手。”
“打眼的他心中難免不悅,但并沒有震怒,反而對這個青年畫家大感興趣,很想見識一下這位同齡的造假高手。”
“随後邀請張大千赴鴻門宴,因爲是造假在先,所以家人都勸他别去,怕有什麽閃失。但最後張大千還是去了,臨走前還叮囑家人:如果逾時不歸,就托人關照打聽打聽。”
“你猜最後結果怎麽樣?現代史上兩位身世經曆,禀賦才能截然不同的文武奇才,竟因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
“張大千曾經私下裏講,揭開那些畫作的表層紙頁,十之六七有他大風堂的花押。好友王季遷曾問他,你爲什麽要賣假畫給人家?”
“你猜他如何回答?”
魯善工靈機一動,脫口道:“那些所謂有錢人不過是附庸風雅,根本不懂藝術,他們的錢買畫也是浪費!”
“咦?你也聽過這段秘聞?”
歐陽大吃一驚,原本想賣個關子,結果魯善工居然聽過?
魯善工笑而不語,廢話,不是自己聽過,而是他也這樣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