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量了一圈,李沐随口道:“師太在此隐居多年,确實清苦了些。”
這時,常綠雲端着水罐、陶碗過來,一邊放置一邊說道:“陛下何不派人爲師父在這修座庵堂。”
這要求确實不過份,李沐也能理解。
修建一座庵堂,所耗常綠雲自己也要負擔得起。
常綠雲之所以這麽向李沐開口,無非是想讓李沐對老尼表示一番心意。
按理,李沐不能拒絕,也不會拒絕。
可李沐另有心思。
李沐微笑着看向老尼,老尼神色不動,甚至連眼睛都沒有眨,她的注意力隻在常綠雲擺放的陶碗、水罐上。
“恐怕不行。”李沐笑着搖搖頭道。
常綠雲一愣,收斂起笑容,臉色有些不虞。
李沐輕輕拍拍她的手道:“莫急,且聽朕說完。這山是無主之山,天下卻是朕的天下,朕如果派人在此大興土木,不用太久,這山上就會有無數人趨之若鹜,興建房屋宅院,然後幾年,此山此地就會成爲一處國中之國。當地官府有法不能依,更不敢管。這樣,先不說師太願意不願意看到這種情形,就說師太眼下的這份清靜,恐怕也享不得了。”
老尼聽聞看向李沐,微微一笑道:“陛下所言有理。”
常綠雲卻是不依,“那師父如今年紀大了,豈能再一人住在山上,我可不放心。”
李沐笑道:“朕有兩策,一是師太收幾個弟子,以侍奉師太,同時朕安排當地世家以捐贈的名義在此處修建庵堂。二嘛,還是請師太下山,随朕去長安吧。”
常綠雲聞聽大喜,她拉着老尼的手臂晃蕩着,“師父,随徒兒去長安吧。”
老尼并不掙脫,隻是淺笑道:“老尼在此隐居已不下三十年,早已習慣了此處山山水水,陛下心意,老尼領了,庵堂與老尼并無一絲用處,而去長安,更非老尼想要的。”
說到這老尼看向常綠雲,伸手慈愛地撫摸着常綠雲的臉,然後說道:“陛下能善待綠雲,老尼便足見陛下之情了,别的,老尼不需要。”
常綠雲眼淚唰地流了下來,她泣道:“師父,徒兒不孝,這麽多年都沒來看望師父,如今師父這麽大年紀,徒兒怎能忍心留你一人在這山上?”
“陛下,求你了,幫我勸勸師父。”
李沐有些動容,于是問道:“師太在塵世可還有親屬?”
老尼搖搖頭喟歎道:“三十年前來此隐居前,就沒人了。”
李沐心中就已經定了一半,他輕歎道:“師太可知,朕除了還有一個嫡母,父兄早已在朕出生前被害?子欲養而親不在,人生最悲哀的莫過于此。”
那老尼微微颌首,饒是她看淡了生死,也不禁動容。
“綠雲的父親因朕而死,綠雲身邊除了朕,就隻有師太一個親人,師太如果繼續待在山上,叫她如何安心随朕回長安?”
看着老尼,李沐道:“請師太恕朕擅作主張,要不就讓綠雲留下陪伴師太。要不,師太便随朕回長安。長安雖然吵雜,但總有清靜之所,師太若要靜修,朕可以安排師太去薦福寺或者大雁塔,離地十丈,便是再吵雜,也驚擾不了師太了。”
“如果師太還嫌不夠清靜,朕也可請師太在宮中靜修,在山水池邊上劃出一塊地,修建庵堂,絕沒有人會去打擾師太。當然,師太不會在乎這些,可師太莫忘了,宮中有綠雲,她可以時常陪伴在師太左右。這,才是最重要的。”
常綠雲連連點頭,道:“師父,就答應了徒兒吧?”
老尼臉上微微地抽搐,她爲李沐和自己斟上草藥茶,“陛下請嘗嘗。”
李沐點頭,接過陶碗,輕輕地啜了一口。
常綠雲眼巴巴地望着老尼。
李沐再添一把火道:“師太或許不知,綠雲已經懷孕了。等綠雲誕下皇兒,朕還想由師太傳授其武藝,到時那可是祖孫三代,享用天倫啊。”
常綠雲聞言一怔,看向李沐,被李沐狠狠瞪了一眼。
老尼終于被說動了,她慈愛地看了一眼常綠雲,嗔怪道:“這麽大人了,有了身孕,還爬山,真想師父了,派人來傳個信,也就是了,師父自然會去看你。”
常綠雲喜道:“師父,你這可是答應和徒兒去長安了?”
老尼微笑着點點頭,“陛下說得有道理,綠雲所生不管是男是女,都是老尼的徒孫,老尼豈能不護着?綠雲,陪陛下在此喝茶,爲師去收拾一下,便可下山。”
說着起身往草屋中去了。
常綠雲咬着嘴唇,在李沐手臂上重重地擰了一下,道:“你敢騙我師父?”
李沐大怒,“别不知好歹,朕若不這麽說,你師父能這麽容易答應下山?你這是典型的過河拆橋!”
常綠雲眼睛微紅,看着李沐,“謝謝。”
李沐揉了揉手臂道:“腫了。”
老尼的行李不多,她手中拎着個包袱,背上斜插一把長劍,走了過來。
在李沐看來,還真有一副武林高手的風範。
“走吧。”她淡淡地說道。
常綠雲起身,從老尼手中接到包袱,斜挎在肩上。
老尼對李沐道:“稍待,老尼給友人留個信。”
李沐問道:“這山上,還有友人來訪?”
老尼微笑道:“數十年的故友了,也是方外之人,每隔三年,就會來此盤桓三兩日。”
說着,從袖中滑出一柄短匕,往邊上樹樁上一切,如切豆腐般,一塊寸厚的樹闆子就掉了下來。
老尼随即往上面刻了四個字——我去長安。
李沐剛想招呼常綠雲,幫老尼去門上挂上。
不想,老尼頭都沒回,就将闆子往身後一丢,一道光影閃過,闆子“啪”地一聲輕響,直直地釘上了門框正中。
李沐“騰騰”地跑過去查看那塊木闆,隻見方才切闆的短匕貫穿了三寸厚的門框,将刻着字的闆子牢牢地釘在了門框上。
這一動作,發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李沐看得傻傻的,拷,此處離草屋木門,至少有百步的距離吧?
這一甩的力度、準确度,都趕上弩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