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勢力與新勢力相比,有一個先天的缺陷和劣勢。
那就是舊勢力往往在權力這塊大蛋糕的分配上,已經基本分配完畢,新進之人,很難再從既得利益團體的囊中搶奪到有份量的一份。
諸葛孔明不投曹『操』,而投劉備,其根本原因也是如此。
而新勢力不同,權力的蛋糕還沒有分配,隻要有功,都有可能搶奪到最大的一塊。
所以,這天下才有那麽多從龍、擁立之人,不怕死、不惜一切地輔佐新君。
褚遂良有才,卻近二十年沒有得到升遷的機會。
正象魏征說的,如果沒有自己扳倒長孫無忌,恐怕褚遂良也得不到尚書左仆『射』的位置。
于是李沐點頭道:“既然魏公如此有把握,孤倒是想見見此人,擇日不如撞日,魏公今晚陪孤前往褚遂良府中,一探便知。”
“臣願随殿下前往。”
……。
見到褚遂良,李沐第一眼就看到褚遂良的眼中閃過一絲驚喜。
“臣不知攝政王殿下大駕光臨,有換遠迎,萬望恕罪。”
“左仆『射』客氣了,孤隻是路過,上門來讨杯水喝,何來恕罪之說。”
“殿下請。”
“請。”
一番寒喧之後,李沐問道:“左仆『射』任職尚書台也有半年了,孤想聽聽,你對之前皇家銀行的調息令,有何看法?”
褚遂良有些猶豫,欲言又止。
“大膽說就是,又不是在朝堂上,就算是朝堂上,也無以言獲罪之例。”
“那就恕臣妄言了。”
“請。”
“臣竊以爲,調息令如同一劑毒『藥』,乃禍國殃民之策。”
真是語不驚人誓不休啊。
饒是李沐自認胸懷寬廣如同大海,也被褚遂良如此刻薄的評價,搞得臉『色』一沉。
這長安城,誰不知道調息令是李沐下令所爲?
這不等于當着和尚罵秃子嗎?
魏征也感到意外,連連向褚遂良施眼『色』。
李沐淡淡地問道:“哦?左仆『射』既然如此排斥調息令,爲何不在朝堂之上駁斥之?孤當日可沒看見左仆『射』站在抨擊調息令的官員之列啊。”
褚遂良神『色』不變,依舊含笑答道:“殿下誤會了。臣的意思是說,調息令如同一劑毒『藥』,于國于民皆不利,隻是這毒『藥』有時也可治病,正如醫生以砒霜入『藥』治病一般。以毒攻毒,亦可成爲良方。臣不是迂腐之人,能聽見長安城中百姓對調息令的議論。也看見殿下設置的國資司之做爲,想來如今,京中和各地世家豪族,已經不能再阻撓殿下新政了吧?”
李沐心中腹诽,他x的,你說話也不必這麽大喘氣吧,若不是本王定力好,一大嘴巴子早就扇過去了。
“左仆『射』說得有些道理,孤還想聽聽你對減免農稅新政的看法,不知左仆『射』可否賜教?”
“臣不敢當賜教二字,隻是說說肺腑之言。殿下減免農稅新政可謂前無古人,曆朝減免皆因天災人禍,或者新皇登基等特例,象殿下這種成爲例行政令的,臣聞所未聞。自古農稅是朝廷歲入的主要來源,減免農稅等于自斷一臂。臣可爲殿下減免農稅新政擊掌相賀,但若殿下真要施行,臣卻不敢苟同。”
李沐臉上抽搐了一下,問道:“左仆『射』反對的理由是什麽?”
“臣說了,農稅爲歲入之源,減免農稅朝廷歲入從何而來?除非殿下另辟蹊徑,否則,民間被減免的農稅,不過就是換個名頭,依舊加諸在百姓頭上。”
“左仆『射』可知,去年朝廷歲入,商稅可是占了一半,更以鹽鐵爲最,也就是說,就算減免農稅,朝廷一樣可以從商稅上找補回來。”
“臣當然知道,臣更知道,去年商稅的近七成來自江南東道。殿下,臣欽佩你在江南東道的成就,但殿下或許不知道,在我朝廣袤的土地上,還有更多,數倍、數十倍于江南東道的州縣,那裏商業沒有發展,甚至可以說根本沒有商業,百姓過着自墾自足的生活,偶爾會養些家畜以貼補家用。殿下難道想以江南一道,養活大唐十道子民嗎?”
李沐道:“左仆『射』所言有理,可既然已經知道大唐各州縣商業匮乏,爲何就不能大力發展這些地方的商業,從而使得這些州縣象江南一樣,富裕起來呢?”
褚遂良苦笑道:“殿下有爲國爲民之心,臣萬分欽佩。隻是殿下,要發展如此規模的商業,需要多少人力、物力,而臣以爲,最需要的是時間,殿下胸中的雄圖,沒有數十年,甚至上百年,或窮盡幾代人才能完成。”
李沐哂然道:“左仆『射』貴庚?”
褚遂良一愣,答道:“臣今年四十有七。”
李沐道:“你說說,孤令江南荒蕪之地,發展起偌大的商業規模,用了幾年?”
褚遂良臉『色』一變,答道:“大概三年不到。”
李沐道:“好,就算三年。孤當時不過是江南東道大總管,用一道之力完成對江南東道的改造,用了三年。左仆『射』難道不認爲,孤同樣可以以三年時間改造淮南道?如此,大唐除了江南道之外,其餘九道的改造,孤用二十七年便可完成,如果日後孤能真正掌控大唐,以舉國之力去改造,想必應該能更快一些。孤還年少,等得起,想必你也應該能看得到。”
說到此,李沐起身,“所謂道不同不相爲謀,今日聽左仆『射』一番話,令孤很失望,告辭。”
李沐确實很失望,原本是想借此次家訪,延攬褚遂良爲己所用,不想,政見不統一。
就算褚遂良肯效忠自己,政見的不同,隻會讓二人距離越來越遠,這不是忠誠不忠誠的事,而是執政的理念。
尚書左仆『射』是大唐所有政令的具體執行部門,主官如果政見不同,可以想象,新政頒布以後會産生多少阻力?
李沐不否認褚遂良才學,能說出上面這番話的人,絕對不可能是庸人。
可李沐不能因爲褚遂良有才,而将這麽重要的位置交給他。
這也是爲什麽領導者,甯可選聽話的庸人做手下,也不願選不聽話的有才之士做手下的真正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