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沐讓袁仁國一行等在殿外,自己孤身一人走向殿門。
對于這個幸存的太子妃,李沐心中是敬佩的。
經曆過喪父失子的慘痛之後,她能堅強地活着,也是不易。
一個人孀居五十年,在皇帝的腳下,将幾個女兒們撫養長大,更是人所不能。
“昔有陶嬰,恤孤資于紡績”。
春秋時魯國有陶門之女,年紀輕輕便守寡在家,靠紡織撫養自己年幼的孩子,孤苦伶仃,生活凄慘。有人很佩服她,想要娶她爲妻,陶嬰聽說後,唱《黃鹄歌》明志。
而鄭觀音在玄武門事變之後,甚至連個敢娶她的男人都不可能有。
李沐心中彌漫着的是敬重、同情、憐惜。
當李沐輕輕推開殿門,木門發出滲人的“吱呀”聲。
擡腳進去,裏面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來者何人?”
聲音不輕不重,平淡而沉穩。
李沐探頭望去,隻見一個臉形瘦削,不施脂粉,身着绨缯長裙的中年女子正向自己走來。
绨缯是一種又粗又厚絲織品,雖然不華貴,卻也不是普通百姓能穿得起的。
李沐打量了一眼殿中擺設,見一應家具齊全,想來李世民在生活上,并未苛待鄭觀音母女。
李沐一時無法确定這人是誰,便問道:“敢問當前,可是前太子妃?”
那女子聞聽明顯一愣,這個稱呼已經十一年未曾聽到了。
平靜的臉上,終于起了一些波瀾。
她愣了好半天問道:“閣下是誰?此乃宮中内苑,外人不得擅入。”
李沐見她不答反問,便說道:“我乃朝廷昨日剛剛冊封的嗣王李沐,奉皇命前來探視前太子妃。”
女子一聽,福身行禮道:“妾見過嗣王殿下。”
這時,從另外的房間走出來大小三個女孩子。
李沐連忙手一引,制止她行禮道:“敢問你是……?”
“妾便是鄭觀音。”
李沐一聽,肅容跪拜道:“孩兒李沐叩見母親。”
以當時的法規,不管是嫡子還是庶出,可以稱呼母親的隻有一個,就是父親的嫡妻。
否則就算是生母,也不能稱呼爲母親,隻能在私底下稱呼爲娘。
李沐的這一聲“母親”,讓鄭觀音驚呆了,母親?嗣王?
鄭觀音突然眼前一黑,身體晃了幾晃,似乎要暈過去。
李沐眼尖,上前一把托住鄭觀音搖搖欲墜的身體。
那三個女孩,見鄭觀音被李沐托住,驚叫一聲“母親”跑了過來。
其中一個年長的女孩隔着袖子用力撥開李沐的手,她扶着鄭觀音,低頭一邊掐着鄭觀音人中,一邊對李沐道:“請你離開。”
此時,袁仁國等人在外面聽到三個女孩的驚叫聲,以爲出了什麽事,一齊沖進門來。
見李沐站着沒事,才松了一口氣。
轉頭見鄭觀音象是暈了,袁仁國忙令小黃門道:“快請禦醫。”
這時,鄭觀音被那個年長的女孩掐着人中,慢慢清醒過來,她開口制止道:“不必了,妾隻是一時情急,如今不妨事了。”
袁仁國見鄭觀音确實不象有事的樣子,便對她行禮說道:“老奴拜見息王妃。”
息王妃?
從玄武門後,李建成、李元吉兩家所有人的爵位封号皆被削去,不僅如此,所有人的宗籍也被除去。
也就是說,宗室裏沒有李建成、李元吉兩家人,不管是死了的,還是活着的。
直到貞觀二年,李建成才被追封爲息王,恢複了宗籍,可也僅僅是李建成一人,其它所有的人都不被承認。
按唐制,太子之女不論嫡庶,都應該以郡主身分視之,等到時機成熟後再由皇帝下诏冊封爲郡主,雖然還沒有确切封号,但是郡主的身份是一落地就已經确立了的。
正好象太子之子,不論嫡庶,一落地就是郡王身分視之,之後再依據封地授與封号,如果太子登基,則會被冊封爲親王。
可到今天,包括鄭觀音和李建成五子在内所有人的爵位封号都未恢複。
鄭觀音知道自己的亡夫在貞觀二年被追封爲“息王”,可皇帝從沒有冊封過自己爲息王妃啊。
想起剛才李沐稱自己爲母親,鄭觀音突然想到,莫非是皇帝爲息王從宗室裏過繼了子嗣?
可這樣的子嗣,要之何用?
想到此,鄭觀音向袁仁國平靜地問道:“妾何時成了王妃了?”
袁仁國道:“是嗣王今日上疏,陛下已經恩準,明日冊封的旨意便會頒布。”
“嗣王?”鄭觀音眼睛看向李沐,“妾從未聽說先夫還有子嗣。”
袁仁國爲難地看了李沐一眼,他無法向鄭觀音解釋李沐這如同亂麻的身世。
李沐上前一步躬身道:“母親不必見疑,孩兒确是先王之子,有太上皇遺诏作證。”
鄭觀音一聽,心中激動起來,太上皇遺诏?
“袁公公,此話當真?”
袁仁國道:“回王妃話,在朝堂上,陛下讓中書令等重臣驗看過,确是太上皇遺诏。”
鄭觀音有些信了,她可以不信李世民,可她絕對相信太上皇。
如果不是這個公爹用最後僅存的顔面,讓李世民善待自己母女,恐怕未必有這些年平靜的日子。
她輕輕推開扶着她的女孩,慢慢走到李沐面前,上上下下、左左右右地打量着李沐。
鄭觀音越看越覺得象,漸漸地她的眼眶紅了起來。
她顫抖的伸出手來,撫摸着李沐的臉,終于哭出聲來。
李沐向袁仁國施了個眼色。
袁仁國會意,帶着太監悄悄退了出去,并帶上了門。
李沐再次跪在鄭觀音面前,行大禮參拜道:“孩兒給母親磕頭了。”
鄭觀音使勁地忍着哭聲,抽泣道:“你真是先夫之子?”
李沐正色答道:“是。”
“你生母是誰?”
“江南沈氏。”
“爲何我從未聽說過先王有沈姓女?”
“這孩兒也不知道,玄武門當天,孩兒生母因爲不是在太子府,所以被先王親衛常寶等人護衛着,逃出京城,後在涼州暫時安頓下來,據常寶所說,玄武門事變前,孩兒生母就已經懷有身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