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孫無忌怎會聽不出李沐話中的意思。
他這是拿鏡子的利益在威脅自己啊,就是說隻要自己不答應,那李沐就要與别的家族合作了,日後也沒有自己什麽事了,還美其名曰,是爲了長孫家族聯絡感情。
這讓長孫無忌情何以堪?又怎舍得?
長孫無忌心中怒罵,這黃口孺子怎地這麽難纏,幾句話就将自己剛剛扭轉的氣勢又扳了回去,再次回到了談判的起點——鏡子。
或許是因爲夜深,又或許也因爲年紀大了。
長孫無忌感到有些累了,這種有心無力的感覺在這數十年官宦生涯中從來沒有過,自己不是遇強則強的戰鬥狂人麽?
他失神地看了一眼李沐,問道:“沐兒啊,你總得與老夫說說,你究竟要做些什麽?”
李沐看到長孫無忌的表情,知道長孫無忌此時心靈上的缺口已經打開,他斟酌了一下,終于還是露了點口風道:“如今直道已經完成了第一步,以舅舅的眼光想必應該看清楚了,直道帶來的劇變是什麽。”
長孫無忌蹩眉思索一番,答道:“商人運輸貨物快了一倍以上,故所得利潤劇增。”
李沐點點頭道:“舅舅好眼力,說到了根子上。直道對于商業來說,最大的變化是流通加速,如此,帶來的後果是交易量急劇攀升。”
“你是何意?”長孫無忌不習慣這種跳躍式的思維模式,他不明白李沐究竟想說什麽,與所說的計劃有什麽聯系。
“舅舅切莫着急,試想交易量急劇攀升引來的最大麻煩是什麽?”
“這……。”長孫無忌挖空腦袋也想不出來。
李沐笑着搖搖頭,确實這太爲難長孫無忌了,這個時代恐怕沒幾個人想得出來。
“在甥兒看來,最大的麻煩是錢。”
“錢?”長孫無忌依舊不明白。
“請問舅舅,一貫銅錢淨重多少?”
“依朝廷鑄造的銅錢,一貫淨重約三斤四兩五錢。”這對長孫無忌來說如述家常。
“那如果商人的貨物值一千貫呢?”
“自然是三千四百五十斤了。”
“那如果是一萬貫或者十萬貫呢?”
“這……。”長孫無忌隐隐想到了什麽。
李沐看到長孫無忌的臉色,知道他已經有所領悟,“商業迅猛發展,帶來的就是錢的流通,到時單靠銅錢肯定無法适應需求。”
長孫無忌瞬間明白了李沐的意思,他恍然道:“你是想鑄造金、銀錢來代替銅錢?沐兒好頭腦,老夫佩服。”
“呃……。”李沐被打擊了,原來長孫無忌領悟的隻是這些。
“咳……舅舅所言的隻是一小部分,且與甥兒的計劃無關。”
長孫無忌疑惑地問道:“那沐兒的計劃是……?”
“金、銀貨币雖然可能解決一時麻煩,但它們依舊沉重,以十萬貫計算,就是金币也重達三千多斤,巨商們往來于兩地甚至三地之間貿易,随身攜帶數十上百車金銀,不但不便也不安全。”
長孫無忌聞言點點頭。
“甥兒的計劃是解決這個不便,在大唐的各州縣設立一個專門存兌貨款的衙門,打個比方,就象涼州與長安交易一萬貫貨物,一方隻要在涼州收貨之後,另一方在長安的衙門就可以完成兌付,如此就省去了運輸金銀的麻煩。當然了,衙門存放金銀,還是得收取一些手續費的,譬如百中取一。”
長孫無忌這下聽懂了,他眼中精光一閃,他意識到李沐這計劃中蘊藏的巨大利益所在。
所有貨款異地存兌,方便了商人,增加了錢款的安全性,但更重要的是,因爲這衙門在大唐具有唯一性,就算商人将貨款兌付之後,收到貨款的商人依舊會将貨款存在衙門裏。
也就是說,所有的錢款都在衙門裏流通,這等于是商人們将錢存入衙門之後,得到的隻是個數字,這筆錢卻被衙門實際占有,直到真正取出爲止。
這筆錢,又可以流轉借貨,所生出的利息……呵呵。
而李沐所說百中取一的手續費,恐怕僅僅是其中利益的小頭了。
長孫無忌越想越深遠,再無優雅的風度,他的眼中冒出的都是閃閃發光的金銀。
“沐兒,這主意好,太好了。”長孫無忌擊掌贊歎。
李沐微笑道:“如此說來,舅舅是同意了?”
“呃……。”長孫無忌迅速冷靜下來,說到了切身利益的事,長孫無忌自然不會輕率,“老夫明白你爲何要店鋪了,但這事我長孫家能得何好處?”
李沐道:“此計劃沒有十年恐怕無法真正落到實處,所牽扯的也遠遠不止你我,要想順利實施,皇上、朝廷、你我、自然還有五姓七望等豪族,缺一不可,所以,我打算以直道的方式,進行股權分置。”
長孫無忌面帶古怪地問道:“沐兒,以你的計劃、長孫家族的财力,加上皇上的支持,最多分朝廷一杯羹,何必再将利益分于各豪族?”
李沐笑了笑,答道:“這也是甥兒所說保長孫家族三百年平安的意思,隻有将所有人的利益都集中在一起,才能真正保證财産和人身的安全。也隻有這樣,不管朝代更替,這衙門都會永遠存續下去。”
長孫無忌很快就想明白李沐此話其中所含的意思,他不禁地點頭歎道:“沐兒所思之遠,老夫不及矣。”
“那舅舅的意思是……?”
“老夫同意了,不過隻能給你店鋪三成股份。”
“你……。”李沐有些惱意,“舅舅,單就以鏡子的利益而言,換取店鋪恐怕也值了吧?”
“鏡子老夫隻占了三成利。”長孫無忌此時又一副水浸不透的模樣了。
李沐咬了一下牙,道:“至少七成,且往後店鋪的經營權由我掌控。”
“不,不。”長孫無忌搖搖頭道,“最多五成,往後店鋪的經營權可以給你,好甥兒,你總得給舅舅留點不是?”
已經知道李沐拿店鋪去做什麽,長孫無忌自然不會反對李沐掌控店鋪經營權。
“那……好吧。”李沐懊惱地低下了頭。
長孫無忌這才滿意地點點頭,舉手與李沐擊掌成交。
而後說道:“沐兒啊,自此之後,舅舅家就是你自己家,可要多來走動走動啊。”
李沐連連點頭稱是,用鏡子的三成利潤換了千家店鋪一半的股權,說實話李沐也感覺滿意了。
如果要重頭在各州縣設立店鋪,這需要的人力、财力是李沐現在無法達到的,李沐現在最缺的是時間。
從長孫家族接收現成的店鋪,是最完美的結果了。
……。
承慶殿中。
李世民舉着一道奏疏對房玄齡道:“玄齡、輔機,你們拿去看看,朕就說嘛,朕的青雀兒飽讀詩書,豈會有這麽不堪?”
房玄齡狐疑地從李世民接過奏疏,翻看之下,臉上竟露出驚詫之色來。
他看完之後将奏疏遞給長孫無忌,長孫無忌看到房玄齡的臉色,一把接過,仔細地看了起來。
半晌,長孫無忌的臉色也變了,這太不可思議了,這還是傳說中那嚣張跋扈的小四嗎?
奏疏之中不但言詞懇切地向李世民承認了錯誤,還主動請求李世民責罰,免去他身上所有官職。
不僅如此,李泰還提出對李家莊死難的莊丁進行賠償。
最後,李泰請求李世民允準,以王府的文學館,編制大唐地理志,爲江山社稷出一份力。
這樣低姿态、高要求且言詞懇切的奏折,讓李世民龍顔大悅。
“兩位愛卿,朕在想,之前對泰兒的懲誡會不會太過了?”
聽李世民的意思,竟象是要免除李泰的懲誡。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面面相觑,這懲誡的诏書才頒布不到一個月好不好?
不說旨意朝令夕改也就罷了,可李泰所犯的可是重罪啊,還有被李沐一鬧,朝野誰人不知李泰所犯之事?
房玄齡上前勸道:“皇上不可,懲誡的旨意剛剛頒布,如果馬上更改,恐怕有朝令夕改之嫌。還請皇上三思。”
李世民聞言不悅道:“朕的青雀兒尚未成年,就算有過,可如今已經知錯了,朕身爲父親,怎能不給他一個改正錯誤的機會呢?”
長孫無忌道:“玄齡所言在理,皇上如果輕易免除了對越王的懲罰,這以後如果有人效仿,如何處置?”
房玄齡也執意勸谏道:“皇上不僅僅隻是一個父親,更是天下萬民之主,豈能因慈愛而亂了朝廷法度。”
見房玄齡、長孫無忌堅決反對,李世民雖然心中不痛快,可也按捺了下來。
“既然二位愛卿都反對,那朕就依你們的意思吧。”李世民以退爲進道,“不過泰兒所提編制地理志之請,朕以爲有益于江山社稷,就準了吧。”
不待房玄齡、長孫無忌說話,李世民道:“來人,傳朕旨意,着越王李泰招募天下善學之士,編撰地理志,一切花費用度皆由衛尉、光祿司支應……。”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聞聽,大眼瞪小眼,說不出話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