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邊看着的李大亮卻眼中異光一閃。
四個夥計也就算了,除了身手矯健些,也無别樣,唐人尚武,弓馬騎射幾乎是個成年男子都會,不足爲奇。
可常玉、梁仲業的上馬姿勢太過娴熟,如行雲流水一般,還有那在馬背上的氣度,這可不是一般人所能達到的。
沒個十來年浸淫此道,尋常人是達不到這種程度的。
李大亮也是浸淫了數十年的軍伍,才可以一眼看出其中門道。
隻有象那些從了十年以上的軍人,上過戰場,殺過人見過血的,方才有這種氣勢。
常玉、梁仲業隻是因爲今日是生死之戰,刻意隐忍壓抑了這麽多年,如今生死一線,才很自然地釋放出來,并想不到那邊李大亮看出了些許端倪。
李大亮看着那邊正在和死士們說話的李沐,他内心是複雜的。
他不太相信李沐所說的殺敵奇物會有多大的威力,但他卻贊同李沐的作戰計劃。
既然已經到了走頭無路的時候,不如置死地而求生。
李沐恰好給了他一個振奮士氣、放手一搏的借口和台階,他又怎會不同意呢?
但李大亮認爲,這樣的計策不是一個未經戰事的少年可以謀劃出來的。
所以,李沐背後應該有人,莫非此二人就是李沐背後之人?
可此時大戰一觸即發,顯然不是糾結這個的時候。
李大亮願意給李沐這個機會,與其說是給李沐機會,不如說是給自己、給全軍将士、給姑臧城中無辜百姓一個死中求生的機會。
但底線是,在開城門前,李沐所說的奇物必須炸響。
如果沒有按計劃炸響,那麽李大亮會毫不猶豫地下令拿下李沐,然後令騎兵下馬,全軍上城牆防守作戰。
守城應該不會受到太大影響。
李大亮沒想怎麽處置李沐,因爲如果失敗,可能連自己也會死在這城牆上。
何必再去想殺一個與己無害的少年人?
至少這少年本意是好的,李大亮悠悠地看着李沐心中暗暗對自己說道。
李大亮擡頭望着城頭上防守的士兵身影,這裏面有一半是剛剛征召來的壯丁。
哎,希望他們在戰鬥之後,能盡量活下來。
而那邊李沐正在向那些死士交待如何更好的使用陶罐。
那些死士都是老兵,李沐自然不會班門弄斧,去指導他們作戰。
而是向他們解釋,如何配合着投彈,發揮出最大威力和持續性,同時避免因爲馬速快,而一頭紮進陶罐的爆炸範圍。
李沐的戰術很簡單,五十八人組成三角陣型,以李沐、李沂和常玉六人爲三角頂端,左右兩側形成護翼,裹在中間的士兵負責投彈,投擲完後,各自替換兩側士兵,換進來的士兵則繼續投彈。
如此,每輪投擲二十個,可持續十幾輪,足以堅持到敵軍主帥營帳。
而此占獲勝的關鍵就是一個字——快。
速戰速決,隻能在吐谷渾人沒有反應過來之時,一舉拿下伏允,才有勝利的希望。
否則,就算殺再多的敵人,最後都是一個死。
五萬大軍,任由讓三千人殺,殺到手抽筋也殺不光啊。
旁邊常玉靜靜地聽着李沐講解,他心中很欣慰,少主才九歲就已經有這麽能耐,看來真是天命所歸。
常玉相信李沐能制造出所說的奇物,在他看來,李沐出生時的異象,足以說明任何問題,而他所要做的就是服從,或者應該說是盲從。
常玉唯一想做的就是,自己六人護在李沐兩側,不求殺敵,但求李沐安全。
至于成敗,常玉不敢想,也不想去想。
李沐此時卻是在擔憂,如果火藥威力沒有自己想象的那麽大,或者說根本炸不響,那該怎麽辦?自己雖然是按照後世的配方制造了火藥,可沒時間試驗,也根本不敢試驗。
因爲如果失敗,那就連個盼頭也沒有了。
世間最讓人絕望的,就是沒有希望。
或許不試驗是對的,總能給心中一個希望,一個盼頭。
李沐心中歎息,上天總不會讓自己穿越回來,隻活十年吧?
不過就算失敗了,恐怕也沒人追究自己的責任了,因爲那時自己和這裏所有人恐怕已經死了。
該說的昨夜都已經說過,該交待叮囑的也都已經叮囑了,所有人安靜下來,微微閉上眼,調息呼吸或者默默祈禱。
等待,等待着敵軍攻城,等待着震天巨響,等待着巨響之後城門的開啓。
剛過辰時,城牆上斥候大聲喊道:“敵軍開始攻城了。”
“約有萬人。”
“有數百弓手上了土台。”
“敵軍開始射箭。”
吐谷渾可汗伏允今日志在必得,昨日的戰況讓他信心十足。
就算拼消耗,也能讓守城的唐軍死絕了。
年年向大唐進貢,也年年寇擾大唐邊境。
這已經成了習慣,否則讓吐谷渾人如何生活下去?這個寒冬,吐谷渾至少凍死了上萬人,與其平白凍死,不如死在掠奪大唐邊城的戰場上,也能爲活着的人争取些活下去的資源。
伏允不怕大唐懲罰,大唐邊城太遠,駐兵不多,還分散在各州,就算增援也至少得數日,就算自己敗了,憑着天生馬背上的騎術,也能在最後一刻逃之夭夭。
大不了日後再重來一次。
伏允不想再拖延下去了,他得到斥候回報,鄯州已經出兵,也就是說援兵最快四五天就能到達涼州。
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今天必須攻破姑臧城,劫掠兩日,便可趕在唐軍援兵到達前逃得遠遠的。
伏允準備一波波地連續攻擊,他望着遠處城頭,還有那一隊隊密密麻麻地攻城士兵,惡狠狠地說道:“今日不破城,絕不罷兵。”
這邊城門口,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城牆上的斥候。
“敵軍距離一百二十步。”
“一百步。”
“八十步。”
“六十步。”
“投擲!”
城牆邊上,一個久候的校尉發出了投擲命令。
操作投石器的士兵們并不慌亂,他們早已經将陶罐放置在籃框裏,這陶罐與平日投擲的火油罐并無多少差别。
所以熟練地拿火把引燃油繩,“呼”地投擲了出去。
八架投石器,八個黑呼呼冒着煙的二十斤陶罐就這麽向三百步之外的攻城敵軍砸去,也就是攻城敵軍的中間偏前區域。
吐谷渾的士兵們并不懼怕空中飛來的陶罐,他們以爲依舊是火油罐。
這東西雖然比石頭厲害些,砸下來除了能燃起一堆難以撲滅的火外,可能會有幾個倒黴的被砸中,然後被火燒死,再沒有别的殺傷力。
對于上萬大軍來說,燒死幾個人,這概率實在可以忽略不計。
但是今天他們錯了,他們根本不知道今天的陶罐中裝的是火藥,而此時的戰場上如同被死神的鐮刀迅速得劃過一般。
這一天對于所有在場的吐谷渾士兵就象一場噩夢,在猝不及防的時候,一場火與煙的風暴席卷了整個區域。
劇烈的爆炸聲和閃光,還有濃濃的黑煙。
大地在劇烈地顫抖,戰馬在悲嘶,爆炸中心的士兵甚至連驚呼都沒來得及發生就粉身碎骨了,離得近的士兵被強烈爆炸波吹得飛起。
所有活着的人都蒙了,他們傻傻地站在那,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
就連三百步外姑臧城城牆上的唐軍,也就那爆炸驚得不由自主地後退,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爆炸刷新了這個時代所有人的認知。
城門後面,當劇烈的爆炸聲響起,李大亮眼睛一亮,真得炸響了,這一時間李大亮的信心爆膨,他大聲下令道:“開城門,全軍出擊!”
爆炸聲如約而至,振奮了所有将士的信心,在一片歡呼聲中,“嘎吱嘎吱”的摩擦聲響起,沉重的城門緩緩打開。
全副裝備的騎兵魚貫而出。
已經沖近城門五十步左右被炸蒙的吐谷渾士兵都回頭看着爆炸區域的濃煙,傻傻地站着,根本沒有反應。
直到唐軍三千騎兵在城外列隊完畢,開始前進時。
“隆隆”的馬蹄聲才将他們驚醒過來。
當沖在頂端的死士開始用橫刀收割他們的頭顱時,吐谷渾士兵才回過魂來,歇斯底裏地喝叫着“天雷”“天罰”……,調頭狂奔。
在沒有裝備長槍的步兵面前,騎兵就是惡夢,可有幾個人會想到唐軍敢在自己攻城時開城門迎戰啊?
唐軍見目的達到,沒有屠殺他們,而是不緊不慢地緊随他們,驅趕他們。
這時如果從城牆高處望去,唐軍驅趕的數千調頭潰逃的吐谷渾士兵就象一幕簾子,被風吹起,向吐谷渾本陣席卷而去,生動地诠釋了“倒卷珠簾”四個字。
僅僅一瞬間的功夫,潰兵已經越過被爆炸洗禮過的無人區域與吐谷渾本陣撞擊在了一起,頓時混亂到了極點。
而此時,李大亮在馬背上沖李沐大喊道:“李沐,那面就看你的了。”
不待李沐回應,李大亮下令道:“全軍沖鋒!”
唐軍三千騎兵開始沖鋒,騎兵專門找清醒的、站在原地不動的和打算收攏屬下的敵軍下手,以此引得吐谷渾大軍更加混亂。
李沐沖身邊李沂點頭示意,李沂迅速舉起一面紅色三角旗,向數裏外吐谷渾主帳方向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