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在地下行進了一夜,起先到達最深處的遠古地下設施,未多做停留就繼續向大山的另一頭爬升。盡管隻是站在門口一瞥,盡管站台大廳一片幽暗,但這座底下最深處的車站還是讓小雯印象深刻——宏偉、廣闊而冷清,一塵不染的一條條軌道和月台排列在無垠的黑暗中,比起現實中的任何高鐵站都要更加巨大而科幻。這也讓小雯突然更加懷念起現實世界來。
軌道終點的遺迹在地下國度的另一邊。隻消一個上午,小雯便同劍客和精靈遊俠走出了大山下的門,又沿着若有若無的小道走過蜿蜒崎岖的高山深谷。走出遺迹時,小雯隻覺得像是從一個科幻中的世界回到了古典奇幻的世界中;而走出地下王國的山門之後,她又覺得這個古典奇幻的世界變得更曆史了一些。大山中杳無人迹,緩緩飄蕩着淡淡的水霧,流淌着茫茫的霧霭。深谷中回蕩着野獸或是什麽怪物遙遠的呼嘯,高山之間和深谷之上徜徉着飛禽的身影。天空總是蒙着一股蒼茫的灰色,高空雲海的天阙中露出太陽的金光,照在高山深谷之中,随着雲影徘徊。
三人從容的向西前行,順着荒蕪破敗、隐沒在樹高草深之中的道路,一路上未遇見任何旅人。劍客向小雯介紹道:
“黑龍山的北方就是麥西亞——曾經被帝國稱爲科納維和科利塔尼,如今是丹恩人和其他諾斯人統治的地區。盡管在帝國的描繪中,諾斯人是一群野蠻人——他們來自東邊的半島,确實是文明世界的邊陲,但事情也并沒有這麽簡單。他們組成部落聯合的王國,也有着自己的法律、文化和社會制度。如果不是受到帝國的統治和影響,薩克森王國也恐怕和他們大同小異。實際上,薩克森人的祖先也是諾斯人的一支,他們原本也是來自北方半島的入侵者,在帝國眼中原本也是一群北方蠻人。”
“不過相比薩克森地區,如今的麥西亞确實更加荒涼,也更加陰冷潮濕。地形同樣多是草原、丘陵和散落的森林,但也有更多的沼澤和濕地。麥西亞的丹恩地區主要是東部和北部——也就是從這裏往西出山,靠近黑龍山西段的西南部就是僅剩的麥西亞王國。而帝國軍團駐守的黑龍關山口,就在王國和丹恩地區交界之處。我們沿着大山北麓一直往西就能到達。多虧了薩克森王國和帝國的支持,麥西亞王國才能繼續抵抗丹恩人的進攻。”
“而從麥西亞往西翻過黑嶺山,便是瓦爾地區,也就是曾經的瓦爾古國的北部,與瓦爾古國的南部——如今的西薩克森就隔着布立吞海灣和海峽,如今依舊是蓋爾人生活的地方。從麥西亞往北就是諾森伯雷,那裏就是整個薩克森島的中部。在其西方的西海灣和艾琳海對面,就是神秘的古國艾瓦隆。從諾森伯雷北部的蓋爾達克低地往北,就是真正的蠻荒之地——達爾裏亞達和匹克塔維亞。再往北,就是鮮爲人知的荒原和冰海了。”
在逶迤的大山中走了一天,到了黃昏時分,三人終于到達高山上的一處遺迹,并在那裏落腳休息。這處遺迹原本是精靈的神廟和居所,後來的蓋爾人部落民又以精靈遺迹爲基礎定居,至此又過了不知幾百年。一行人閑來無事,劍客便向小雯指點武藝和内功。
“相較一般的修行者,你的氣已算是深厚,對于修煉《天生功》這樣高深的正傳神功也已算入門。但你也很清楚,你的問題就在于你并不懂得技擊,也不能靈活純熟的運用你的氣。而且你的氣也隻是來源于你自身、局限于你自身,即便相較之下算是深厚,但終有盡時。”
小雯坐在篝火旁的磐石上,思考着劍客方才的最後兩句話。她問道:“可是……這就是大部分人的頂點吧,隻有極少數人能突破。”
“是的,即便你繼續修煉和積蓄,你的功力會更加深厚,但隻不過是量的增長,而非質的改變。而人體和意志終有極限,這個量不可能随意增長下去,終究有捉襟見肘的時候。但要注意,此‘極限’非彼‘局限’,兩者雖然相關卻并非同等。有極少數幸運的人可以突破肉體的局限,避開其極限。”
小雯顯得有些疑惑,揣摩着劍客的意思,好像略微明白了一二。劍客又從容道:“突破這個局限的方法不止一個,但大同小異、殊途同歸,《天生功》是其中一種。首先,你是否知道‘氣’和‘炁’的區别?”
小雯愣了一下,她還從未聽說過氣有什麽分别。劍客見狀又一笑道:“炁是先天之氣,爲無極;氣乃後天之氣,是太極。隻不過今人不再注意區分。而人體自身也如同一個小世界,有江河湖海、山川大地;體内之氣依穴脈而生,依筋絡運行,就如同江河也要依據地勢而流淌;而體内之氣更難以随意逾越軀體與物質世界之間的界限——這就是人體的局限。”
“原來如此。”小雯輕輕一點頭,平靜之中略顯恍然。劍客見她已經聽出一二,便又道:“所以,這所有方法的本質就是突破物我之間的隔閡,消弭肌體發膚的局限,突破體内筋絡的限制,從内和從外都打通天人之間的連接。如此,你能調動和運用的不再隻是你自身的氣,氣對于你不再局限于内與外、物與我、先天與後天的區别。周圍的世界就是炁的汪洋,你的軀體可以與之幾乎無礙的交流。你體内的氣也可以自由運行和産生,不再局限于肌體構造,甚至不再隻是來源于你自身的身體,不再隻是一條涓涓細流。你的整個軀體就如同是從一個無邊的黑洞和深淵,與炁的汪洋和幽冥相接。”
“真的可以做到嗎?”
小雯有些驚訝——雖然這些概念在各種文藝作品中已不陌生,但她還是想确認在這“瞭望”的世界裏是否真的能做到。而劍客聞言隻是淡然一笑:“當然有人可以做到,隻不過很少見。”
小雯看着劍客——顯然她眼前就是一個可以做到的人。
“氣是萬物之本,和任何一種魔力的源流不過是硬币的兩面。既然這個世界上有可以從發出火球、招來天雷的法術,那自然用氣也可以做到,無論是呼風喚雨、召雷引火,還是隔空傷人,以萬物爲兵。而在突破了人體局限之後,這些甚至都隻算是小把戲了。”
小雯聞言隻是緩緩的一點頭,篝火的噼啪聲和夜間的山風襯得神廟遺迹裏一片寂靜。艾爾文坐在對面,隻是托着腮聽着。劍客又站起身來,意味深長道:“在這所有的路途中,《天生功》是最徹底、最極端的,可以引領你到達更高的境界。但它的風險也是最大的,鮮有人願意冒這個險。”
“風險?”小雯有些好奇。劍客狡黠的看了她一眼,微笑道:“天生功的第一步,會讓修煉者廢去此前所積累的所有功力,變得與常人無異。而之後能否神功大成卻要看造化了,沒人能夠斷定。”
小雯驚訝得雙目微睜,又顯得有些猶豫和動搖。在片刻之間,她的腦海中掠過王玄和大家的音容,頓時隻覺得更加茫然。劍客又一笑:“當然,你離這一步還有一些距離,還有許多要練習。天生功在于改造自身肌體和元神,打通物我和天人界線。你還需要繼續練習調息運氣,并且疏通調理自己的軀體和筋絡——也就是所謂的易筋洗髓,這樣才有修煉天生功的基礎。”
“易筋,洗髓?”小雯又略顯恍然,若有所思。劍客一點頭,意味深長,又道:“另外,你還要繼續練習技擊。縱然一力降十會,但高超的技法也能讓你四兩撥千斤,充分發揮每一分實力。”
小雯又點點頭,破廟之中又安靜了下來。片刻之後,她又擡頭問道:“那……練成天生功之後又該練些什麽呢?”
“那就是自由的世界了。”
劍客從殘破的神殿屋頂之下踱出,月白的天光和昏黃的火光照在他身上。他又回頭一看小雯,一笑道:“那麽你确定你要修煉天生功嗎?現在沒想好也不要緊,畢竟在那之前你還要繼續精進和修煉,總歸沒有壞處。”
小雯又收回目光,怔怔的颔首看着篝火,又不經意的一看艾爾文。她忽然疑惑的問道:“那麽青葉小姐修習的是什麽?看上去不太像您的武功……”
“她練習的是精靈的巫術和技擊之術,暫時還不想接觸《天生功》這樣的法門。而她身爲精靈,天生就比人類更親和于自然。”
劍客說罷,艾爾文看着小雯,淡然又意味深長道:“你是入世之人,即便不想建功立業,自保和保護身邊人總需要你不斷精進自己的武藝。而我并非入世之人,又遠比人類長壽,什麽神功對于我來說隻是錦上添花而已,想學也從來不遲。至少目前我覺得我的武力也夠用了。”
小雯溫柔的一笑,便不再提問。此時夜色已深,群山之上的夜空渾然一片深藍色,星辰璀璨。她盤腿坐在磐石上,把長劍擱在一旁,又把厚重的角色書搬出來翻看。劍客見了那把雙手長劍,微微一笑道:“那麽至于技擊之術,我就先教你雙手劍術吧。”
深夜淩晨,群山大地一片黑暗和寂靜。穿過神廟垮塌的半邊屋頂,可以看到幢幢山林聳立在夜空之下,漆黑的夜空中隐現着絢麗的銀河和一輪幻月。盡管屋頂破損近半,但神廟的四壁尚算完好。小雯在尚存的穹頂下和衣而睡,蓋着獸皮鬥篷。噼啪的篝火、樹海的濤聲襯得夜晚更加安靜,夜空和群山也讓人心曠神怡,但小雯卻依舊醒着。艾爾文在一旁的牆下側卧,似乎睡得很踏實。而劍客盤腿閉目坐在另一側牆下,青色的牆面上懸垂着古老的藤蔓,天光照着半邊牆壁和他的半身,就如同一張仙人的畫像。
小雯坐起身來,提起雙手長劍。這把王玄贈予她的劍,全長幾乎與她身高相等,自然是沒有劍鞘的,而是通過劍格和劍身根部的格擋鈎挂在革制背帶上。劍柄長一肘,劍身根本并未開刃,還有堅固而巨大的劍格,在某些情況下還能夠如同短槍一般使用——隻不過小雯并不懂這種使用方法。
盡管夜闌人靜,身心也無任何異樣,然而疲憊和興奮不斷交替,令人感到陣陣恍惚,有什麽思緒一直纏在心頭,令她無法平——時間如白駒過隙,蓦然回首才覺得來到這陌生的虛幻世界似乎時間也不短了,原本以爲已經習慣,如今她卻又離開了原本的朋友,走上了陌生的路途。閑來無事又難以入睡,她幹脆提起劍,穿過破敗的神廟來到門外草地。
草地的周圍是幽暗的森林,環繞的青山聳立在夜空之下。寒冷而濕潤的風吹來,帶來泥土和草木的氣息,還有樹海的濤聲。她懷抱着長劍,無聊又平靜的環望山林,仰望着依稀聚散的淡淡雲翳,還有變幻隐現的明月和星河。過了不多久,身後傳來腳步身,隻見劍客也抱着劍走了出來。
“想回到朋友們身邊嗎?”劍客微笑道,“當有一天你聲名遠播的時候,你的朋友自然就更容易找到你。”
“但是這需要多長時間?”小雯淡淡的一歎。
“我是一個好老師,我并不挑剔學生的天分,你隻要有足夠的毅力和決心就行。”劍客一邊說着一邊踱了過來,又道,“你的劍術如何?”
小雯愣了一下,她不知該如何回答,或者說——她覺得自己應該算不上有所謂的劍術,隻不過倚靠自己的本能、頭腦和王玄教會的一些技能來殺敵。劍客似乎看穿了她,便又微微一笑道:“那麽,你就用你最順手的武器,做兩個攻擊的動作讓我看看吧。”
小雯輕輕一點頭,劍客便走上前來将長劍接過。她愣愣的将長劍遞了過去,然後從腰間抽出自己的重型刺劍。劍客笑道:“不錯的側劍。”
小雯後退幾步,側身單手持劍于前,劍尖稍稍上擡。她回想起王玄教過的發力和攻擊方式,放平氣息,然後向側前踏出一步,力量從腰腿、肩臂直到手腕幾乎同時發出并傳遞,将劍一擡在身前和頭上揮了一個圓并一個斜劈。她隻覺得舉重若輕,劍在手中不失分量卻又輕如鴻毛。劍客一點頭——他看出這個如同舞蹈一般的動作是偏格敵人的攻擊後迅速反擊,最關鍵的是這位女孩兒已經粗通了發力的技巧,便道:
“不錯,看來我可以跳過最基本的部分,或者暫時跳過——正如溫故而知新,學習新的技法也使人會對更基礎的東西有新的認識,或是糾正過去的錯誤,否則他就沒有真正的掌握新的。”
他将鬥篷解下直接丢在草地上,提着長劍向旁走了兩步,“我先教你一個西洲雙手大劍技法的基本動作。”
說罷,他将劍尖輕輕一踢,雙手直接把長劍向上一撩并揮舞起來。隻見長劍上下縱向劃出一道道圓弧,随着他步伐和身軀的轉向而前後揮舞,如一個個圓面攻擊不同方向的敵人同時障身護體。他的手腕和雙臂靈活而有力的将長劍翻轉,步伐和身軀也随之騰挪轉動,卻始終幾乎停留在原地,腳步如同在一個圓圈上來回。長劍的動作大開大合,看似簡單,他手上和腳步的動作卻一時間眼花缭亂。若非他刻意放慢了速度,小雯或許還難以看清。
不出片刻,他将長劍輕輕立在地上,氣息依舊平靜,仿佛長劍在他手中不過如同一片樹葉。他向小雯狡黠而和藹的微笑道:“是不是看上去就像風車一樣?這是最簡單的技法之一,簡單但是實用,其中還會有許多變化。”
小雯茫然的一點頭——她壓根沒有記清剛才的動作,但是她方才隻一眼便看明白這動作的威力和實用。劍客把劍還給她,又道:“你可以自己嘗試一下,不會不要緊,我仔細糾正你的動作,直到你的身軀記住所有的動作和變化,不需動腦子也能在任何情況下靈活自如的使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