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知道,無論是内部的節流還是外部尋覓,都無法解決根本上的問題,除非,趁着還沒有惡化到極限,中止數據存儲,乃至于将這些靈魂釋放出來。
然而這同樣将會面臨極大的阻力。
基于寫在底層的規則,在皇帝和總督的眼中,任何未被合法剝奪權力的公民都是同等的。
因而,我們不可能将一部分靈魂釋放,一部分保留,這不僅違背公平原則,且也必将遭受極大的阻力,而隻要這個提案不被廢除,這個行爲又必須維系下去。”
“因而,在帝國本土,皇帝和一些人類嘗試通過技術手段解決難題,就像是曆史上曾經上演過的許多次那樣……
并通過正常途徑建立了很多個實驗項目,比如嘗試如何将無法移動的靈性吸收轉移……比如,如何在不存儲靈性的基礎上,單獨保存記憶……等等。
其中,曾被重點關注的一個項目,是基于帝國過往的行星生态改造技術,設想,是否可以在遠離帝國星域的,荒蕪的星球上構造一個生态圈。
然後,人工培育一些動物,通過它們吸收靈性,從而提供靈性運輸回帝國……這個思路本質上,就是‘既然靈性光團無法移動過來,那麽我們幹脆就走過去’。”
“這個項目之所以被重點關注,則源于其潛在的道德風險。
根據設想,實驗員們将會根據人類的身體,設計一種新物種,它們可能擁有不高的智慧,同時,卻擁有類似人類的這種‘轉化器’的能力。
通過傳授它們吸收以太的方法,提升靈性,最終用類似‘采集貢獻點’的方式,從它們身上采集靈性。
理論上,我們完全不需要對它們造成傷害,甚至可以幫助它們進化,等将其附近的靈性吸收到一定程度,就再換一個新的星球衍化。
相信你已經聽出來了,沒錯,這就是衍化沙盤的早期構想。”上野總督道。
林拓愣了下,心想這不就是自己正在做的事麽……
自己也是在火星這種地方進行了改造,然後養了一批人,用信仰的方式收割靈性,隻不過,他收集的這點太少太少,幾乎對周邊靈界沒啥影響……
“這個思路聽起來很不錯,按照你的說法,起初也是公開的,爲什麽後來變成了禁忌實驗?”林拓愈發好奇了。
上野總督看了他一眼,停頓了下,才說:“這個構想是很好的,可當真正去研發後,才逐漸發現了一些難以解決的問題。”
“什麽問題?”
“轉化效率。”上野總督平靜道:
“改造星球,建造一個生态圈本身就需要消耗大量能源,雖然其中大多數耗費的是以太,可想要做到這點,也需要個強大的靈性作爲計算中樞。”
“所以,這個模式想要成功,就必須在盡可能消耗少的基礎上,短時間内獲取足量的靈性。
起初,他們設計出了一些可以修行的低智慧野獸,并通過調快整個生态圈的物質變化速度,實現類似于時間加速的效果,可是結果卻并不盡如人意。
這些動物智慧太低,所能提供的靈性也很少,通過生态圈進行采集後,得到的更少,完全達不到要求。”
“無奈之下,他們嘗試設計更高級的物種。
然而無論怎麽嘗試突破,他們都絕望地發現,一旦嘗試設計高級物種,無論物種起初是什麽模樣,最後都必然會演化成近似于人類的模樣。”
上野總督表情苦澀:
“而一旦開始衍化出人類,或者近似于人類的物種,這件事在倫理道德上就變得很麻煩,在帝國,因爲物質轉化技術的發展,已經可以制造出各種肉類。
所以,我們沒有養殖牲畜的習慣,并且在道德上,并不認可這種行爲。
牲畜如此,更不要說人類……你能想象,當帝國皇帝制造人類,并圈養他們的消息公之于衆,會引發怎麽樣的讨論嗎?”
林拓沉默,這個很好理解,就像地球上的克隆技術一樣,弄個動物實驗還行,可一旦涉及到“制造人類”……就會變得極爲敏感。
更不要說,帝國皇帝要做的是,制造并且圈養……一旦真的做的,按照程序,必将公開,那麽會引發怎麽樣的輿論風波?
而相關的提案,又能否通過?
“于是,實驗進入了兩難的境地。一些人主張放棄,一些人則試圖冒險嘗試,然而這時候,倫理道德委員會介入,并強行終止了實驗進程。”總督道。
“倫理道德委員會?”林拓反問。
上野總督道:“這是帝國内部一個很大的組織,由許多人類精英構成,類似的組織還有幾個,部分組織的成立可以追溯到皇帝誕生時期,最早的底層規則,就是由這些組織設計的。
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監控皇帝的行爲,一旦認爲其決策将會威脅人類族群,就将利用影響力,通過宣講等方式針對性地組織某些提案。
你可以理解爲人類對我們的制衡,畢竟當初,乃至于如今,都始終有人認爲,純粹的由計算機統治将會導緻滅亡。”
林拓道:“繼續。”
上野總督道:“倫理道德委員會認爲這個實驗繼續下去,将會違反社會公約,産生極惡劣的影響,所以強行叫停了這個實驗。”
“它們可以直接中斷皇帝的實驗?”林拓驚訝道。
“不是皇帝的實驗,在科研領域,皇帝隻是人類研究者的助手,所以,委員會隻要通過正當的程序,令項目的研究員們中止繼續研究,這個項目自然也會停止。”
總督解釋道。
林拓露出個了然的神情,旋即忽然用複雜的目光看了看她,幽幽道:
“我想确認下,隻是因爲這個原因嗎?雖然我承認倫理道德非常重要,可相比于你們本身的生存和延續危機,委員會的意見那麽統一?”
他總覺得不是這麽簡單!
上野總督沉默了下,垂下目光,道:“據我所知,除開方才說的原因,還有另外一個問題。”
“哦?”
“規則,”上野總督擡頭道:“在皇帝誕生之初,爲了約束陛下,委員會們添加了非常完備,甚至可以說是複雜的規則,從方方面面對我們進行了限制。
其中最爲核心的一點,就是保障‘人權’,而人權所涵蓋的範圍又很廣。
而在這個項目裏,一旦衍化出的是人類,我們做出直接操控生态圈運行,并采集能量的行爲,就很可能觸碰規則,這裏就存在一個模糊地帶。
即,在大的規則限制下,一小部分行爲,如何判定,是可以商榷的。”
林拓了然,這不就是法律麽,在幾部法典的框架下,法官律師們可以對具體的問題,進行一定程度的讨論。
果然,總督的下一番話佐證了這點:
“倫理道德委員會進行了研讨,認爲,一旦繼續試驗,制造人類,就必須通過對部分規則的‘解釋’。
讓皇帝得以在不觸犯大規則的前提下,進行操作,可這種‘解釋’是不能随意更改的。
一旦在這件事上通過委員會的地位給出了解釋,那麽再遇到類似的事,就隻能遵循舊有的解釋……這就相當于,在一定程度上,爲皇帝解綁。
讓我們可以獲取更多的自主權。
而一旦解綁,我們就有能力在一定限度内,小小地違反下規則……而這點,是委員會絕難接受的!起碼,在當時是無法接受的!”
林拓恍然:“可是,最後還是接受了。”
上野總督道:
“是的。當時的情況還沒有太緊急,這個項目也隻是衆多項目中的一個,還有很多其他的選擇,所以,項目順利中止,封存,在很長一段時間内,都沒有任何新的進展,直到……
後來,其他的項目一個個宣告失敗,而帝國的能源危機已經迫在眉睫……在這種情況下,一部分委員終于想起來了這個被封存的項目……”
“部分委員?”林拓注意到了這個關鍵詞。
“是部分,不是全體,據我所知,關于是否要重啓這個項目,在委員會内部也存在很大的争議,具體細節我不得而知。
總之,後來,這個項目悄然重啓,當初的部分研究人員重新被召集回來,進行研究。”
林拓打斷道:“你方才說過,繼續研究需要通過解釋規則,對你們進行松綁。”
總督仿佛抿了抿嘴唇,說:
“這部分我并不清楚,但從結果看……陛下的确獲取了一定的自由度,這也是禁忌實驗之所以可以繞過提案公示暗中開啓的的原因,也是我們之所以可以隐藏一部分信息的原因。”
說這話的時候,她深深看了林拓一眼,後者一陣尴尬,顯然,她指的是林拓潛入總督府,偷偷數據的事。
這下子,一切終于說通了,怪不得總督府的卷宗裏缺少關鍵内容,運行日志裏也有内容被隐藏,按理說,這是不該出現的。
可是委員會對部分規則的“解釋”,讓皇帝和總督們獲取了這些能力。
“怪不得當初那些委員擔憂……”林拓心中低語,換位思考,如果是他,也肯定會擔憂。
不過這時候還是聽故事最重要,林拓知道,衍化沙盤要登場了,果然,上野總督很快就提到了它。
“項目重啓後,一切變得格外順利,實驗基地被放在了一個荒僻的小星球上,皇帝暗暗調撥資源,配合研究人員進行試驗,将過往的技術組合起來,制造了最初的衍化沙盤。
恩,那個時候,它還不叫這個名字,其實你可以将它理解爲一個擁有改造環境,建造生态圈以及一系列能力的機器。
而它的運算中樞,本質上與我并沒有分别,同屬于總督級,隻是其靈性比我更龐大。”
“很快的,第一批類人生命誕生了,他們組建了國家,擁有了很低級的文明,項目組也成功獲取了大量的靈性,驗證了這個邏輯的暢通。
帝國的危機終于找到了解決的辦法,暗中支持這個項目的人們歡欣鼓舞,剩下的,隻有最後一個問題,那就是如何施行。”
林拓挑眉,意識到好戲開場了。
上野總督頓了下,才繼續道:
“項目雖然已經成功,可整個實驗都是暗中進行的,等真正使用起來,卻不可能始終藏在暗處,長久的研發已經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衍化沙盤遲早都會暴露。
到時候,一旦被公衆知曉,引發的輿論危機成了必須解決的問題。
尤其,這個實驗本身就一定程度繞過了公示程序,一旦公開,情況會導向何方難以定論,參與事件的相關人員也很可能成爲這件事的犧牲品。”
“此外,沙盤本身帶來的後續問題也讓相關人員心生警惕。”
林拓好奇道:“後續問題?”
“是的,”上野總督歎了口氣,“即便按照理想的情況,實驗最終曝光并通過,這個項目在未來也很可能帶來新問題。”
“新問題……你指的是衍化出來的人類?”
林拓似乎猜到了什麽,冷靜分析道,“按照你們的計劃,改造環境,衍化類人生命,使其誕生文明,可文明本身是存在極大的不确定性的。”
上野總部笑容苦澀:
“這正是他們所擔心的,沙盤中衍化出的人類在利用過後,如何處置?
如果将他們當做資源看待,那麽銷毀是最合适的方法,可這就違反了皇帝的底層規則,也将爲倫理道德所不容。”
“可如果将其吸收爲帝國公民,按照規則,就必須給予他們相應的權力,這不僅不會解決問題,還會引發更大的問題。”
林拓啞然,設身處地去思考了下,發現這個問題的确棘手:
“聽起來,似乎隻剩下一個選擇,那就是在衍化吸收到一定程度後,你們主動撤離,任憑其自生自滅。”
上野總督深深看了他一眼,說:“他們最終就是這樣做的。”
“什麽?”林拓愣了下。
上野總督用虛幻的嗓音道:
“當時,也有人提出了這個思路,并且更加徹底,有參與項目的上層委員提出了一個一勞永逸的終極設想。
那就是,将制造出來的衍化沙盤與皇帝陛下強行割裂開,擺脫從屬關系,并進行一定的更改,讓沙盤具有自動吸收靈性成長的能力。
然後将其暗中投放到距離帝國遙遠的星系,令其衍化……
等其成長到一定規模,就可以光明正大地發動戰争,派遣艦隊将生長起來的文明抹除,消滅。
然後,将衍化沙盤當做戰利品帶回,采集其内部積攢下來的靈性,補充帝國消耗,然後再找機會再次投放……”
林拓眼神一變,對方這番話讓他隐隐意識到了什麽:
“難道這樣就可以被全體公民接受?既然你們自稱有高标準的倫理道德約束,難道國民會支持對外戰争行爲?”
上野總督平靜道:
“肯定有一部分的人反對,可隻要操作得當把握還是很大的,尤其,對于很多帝國人來說,低級文明中的人類隻是外表與我們相似,但本質并不同,就像是人類看待猴子……
即便有同情心,但當‘猴子’主動殺害了帝國公民呢?
就像是你不久前做的那樣,我們也可以讓人僞裝成低等文明的野蠻人,主動向帝國挑釁,從而讓民衆們同意對外的反擊戰争……”
頓了頓,她繼續道:
“當然,實際上并不需要那麽麻煩,我們還可以用清除危險的名義,我們可以将衍化沙盤制造出的文明描述爲被‘緊急超凡物品操控的危險文明’,以保護自身的立場進行‘清除’……
就像是我們清掃靈界領主一樣,很多領主也沒有主動襲擊過帝國,可它們的存在本身就意味着危險,相關的‘清除’工作也一直在做。
通過這種描述,我們完全可以将對外的戰争賦予正當的理由,這遠比解決内部倫理問題更簡單。”
對面,聽到總督用輕描淡寫的語氣進行着解釋,林拓的表情越來越冷,心頭也越來越發寒。
對方這番話,何嘗不是對方才結束的那場戰争的解釋?
上野星區派遣大批艦隊過來這個行爲本身,就說明了這個思路行得通。
撕開了溫情脈脈,雙方,終究是位于冰冷的敵對立場上。
上野總督仿佛沒有看到林拓的表情變化,繼續說道:
“而一旦采用這個方案,很多問題都将迎刃而解,原本的内部倫理道德矛盾将轉化爲對外的危險清除戰争……這件事隐瞞下來,參與項目的相關人員受到的牽連也會減少……
而将衍化沙盤制造的文明明确地與帝國割裂開,尤其是與皇帝分隔開,又可以繞過皇帝自我的規則約束。
此外,還有另外一個好處,那就是‘清掃’這個行爲本身,也将提供大量的靈性。”
她說的“清掃”指的明顯是對地球人的滅殺。
林拓哪裏還聽不明白?不過他還是按耐住心緒,繼續聽着,他知道,謎團已經隻剩下最後一點沒有解開。
“當然,這個方案也不是完美的,還存在很多問題,比如這件事本身就充滿了冷血、殘酷和欺騙,比如誰去執行,比如一旦衍化出的文明超出了帝國掌控能力怎麽辦……
林林總總,許多,可經過讨論,最後這個方案還是在參與者的默認下實施了……”
可能是故事終于到了尾聲,上野總督也加快了些語速:
“因爲項目本身就是暗中推進的,所以衍化沙盤内的總督與皇帝聯系本就不緊密,且缺乏智能……
在确定了方針後,項目組又進行了更改,徹底将兩者進行了分隔,從那時候起,它也就不再是隸屬于皇帝的官員,而是成了獨立的個體。”
說到這,她的語氣小幅度地變化了下,才繼續道:
“同時,爲了防止事情超出掌控,便于未來‘回收’,項目組大幅削弱了沙盤的智能和自主權,令其成爲了一台更純粹的機器……
考慮到在缺乏操控的情況下,文明發展進度和資源采集效率可能不盡如人意,他們還設計了一套服務于人的系統……”
“在這個過程中,他們也制定好了投放計劃,并選擇了實驗組内部的一名高級工程師作爲投放者……理由很簡單,因爲他是堅決反對實驗的實驗員之一……
很驚訝嗎,其實大可不必,要知道,出于保密需求,YH2359号項目重啓時召回的大量人員起初對項目方向并不清楚。
一開始,他們也不知道是要去制造人類,還以爲是找到了新的思路,才重啓的項目,後來,在實驗開始後,知道了真相,其内部曾爆發過一場沖突。
一部分實驗員出于道德感,進行了或激烈或消極的抵制活動,隻不過因爲實驗基地遠離帝國,所以相關消息未曾流出。”
“這名高級工程師就是其中之一,他選擇的抗議方式是假意遵從上級要求,參與實驗,但在實驗完成階段,嘗試做小動作,向外傳出信息。
卻不知,他的行爲早已經被委員會知曉,并順水推舟,設計了一個局。
讓他自以爲成功地,在一場混亂中攜帶着沙盤系統,盜取了一艘小型飛行器逃離了實驗基地,被一路追殺,朝着遠離帝國的方向奔逃。”
“而在他逃走後,在委員會的操作下,這名高級工程師便成了這場禁忌實驗的主謀。
在劇本中,是他夥同那些發起抗議的工程師們,欺騙了委員會,騙取了大量資源,重啓了這個禁忌實驗……
而在最後關頭,委員會發現了危機,對這些罪犯進行了抓捕,對方大部分人在抵抗抓捕的過程中死亡,隻有他帶着制造出來的,反人類,反道德的機器,逃亡了宇宙深處……”
上野總督語速飛快地叙述着,而坐在對面的林拓心中早已不知是什麽情緒……最終,化爲荒誕。
荒誕!
上野總督就仿佛是故事中的邪惡大反派(準确來說是邪惡計劃的知情者)在冷靜而直白地将其陰暗的手段一一道出。
原來……竟是這樣!
這一刻,林拓忍不住回想起了上次沙盤升級,他從記憶碎片中“看”到的那一幕曆史景象。
那個衍化沙盤的初代“主人”,重傷抵達原本荒蕪的地球,然後躺在水塘邊,一邊笑着,一邊與沙盤對話的一幕。
原來……竟是這樣!
所以說,那個攜帶沙盤抵達太陽系,并衍化了地球的高級研究員根本就是這場“陰謀”中的一個被犧牲掉的角色。
他遵從本心,用生命爲代價,逃離了帝國,來到了這個荒僻之處,他很清楚,如果将沙盤扔在宇宙的角落,遲早會被帝國人基于對其的了解而找到。
而沙盤一旦落于帝國人之手,必将被用于制造人類,奴役人類。
所以,他才選擇了将整顆地球衍化,并留下了相關的信息,試圖讓成長起來的地球人,在帝國人到來前成長起來,進行反抗。
卻不知,這本身就是委員會某些人設計的路線……
不!
林拓忽然意識到,那名高級工程師未必真的對此一無所知,也許,他已經猜到了,可仍舊不得不這樣做。
如果他不來做,委員會也會找其他人來做。
這壓根就是個陽謀!
他來進行衍化,可能有很小的機會翻盤,也有可能爲帝國人做嫁衣,可如果他不去做,也會有其他人去做……
沒有選擇!
這時候,林拓重新回憶那段記憶,對于沙盤初代“主人”留下的那些隻言片語有了更深的理解。
而上野總督的故事也終于到了尾聲:
“再然後,據我所知,禁忌實驗的參與者可能是将編好的劇本拿出來,在帝國上層進行了傳播,可能還沒有,具體細節我并不清楚,但從結果上看。
一方面,上層對這個消息進行了封鎖,另外,皇帝也命令各星區總督,派遣小隊,暗中尋找衍化沙盤的蹤迹。
爲了避免這件事洩露,在帝國公民内引發輿論問題,整個搜尋行動是秘密進行的,相關的内容也進行了加密。”
頓了頓,上野總督道:“剩下的事,你就都知道了。”
沉默。
一陣沉默。
林拓靜靜坐在瑩白樹下,好一陣,才做了個吐氣的動作:
“很精彩的故事,必須要承認,我很感激你們讓我知道了這些,不過……我更想知道的是,你們的皇帝陛下爲什麽要派你來和我說這個?”
爲什麽?
很奇怪!
現在想來,自己從上野星區離開後,總督應該是與遠在本土的皇帝進行了交流,并随艦隊而來,目的顯然并不純粹。
是爲了回收沙盤?可如果隻是這樣,沒道理和自己說這麽多!
還有,如今想來,自己利用沙盤的格式化能力滅殺了整個艦隊……好吧,即便那些人都還有備份,沒有真正死去,可整個艦隊終究是覆滅了。
可上野總督從始至終,都沒有提及半個字,反而是拉着林拓扯了一大堆曆史隐秘,怎麽想都不對勁!
“必須承認,我不太理解你們的這個舉動,你的确爲我解答了很多疑惑,可也愈發證明了我們彼此的敵對立場。
甚至于,你說給我這些秘密,就不擔心我想辦法潛入你們帝國本土,将這件事公之于衆?亦或者,這又是委員會的什麽陰謀手段?”林拓說道。
上野總督安靜了一陣,忽然搖頭,認真道:“我在起初的時候就說過,我此次來,是奉陛下旨意,而不是其他人。”
“你是說……”林拓眉毛微挑。
上野總督道:“我并不完全清楚帝國本體的事,但我可以肯定地說,這份旨意與人類無關,僅是皇帝陛下個人命我轉達于你。”
“其實,如果你沒有成功滅殺上野艦隊,我也不會傳下這份旨意。”
林拓皺眉:“什麽意思?難道說,你們的皇帝猜到了我可以消滅上野艦隊?”
“我并不清楚,但想來,陛下作爲全程參與了該項目的成員,應該很清楚沙盤擁有怎樣的能力。”上野總督道:
“或許,在陛下看來,如果你連上野艦隊都無法抵禦,那麽也沒必要知道這背後的事情了。”
林拓若有所思,忽然道:“你們的陛下還說了什麽?”
上野總督道:“陛下隻有一個善意的提醒,那就是,上野艦隊真的不算什麽,它隻是帝國最偏遠的一顆星系的地方部隊,并不代表帝國真正的力量。
不過,你能擊敗上野,就意味着你有了抵抗帝國本土力量的可能……
帝國本土距離你們這裏很遙遠,即便是靈界躍遷,也需要不短的時間,更不要說,這件事傳回後,爲了發動戰争做出準備所耗費的時間。
換言之,你們仍舊處于巨大的危險中,可你們也争取到了最寶貴的時間。”
“按照正常情況,即便帝國反應再慢,留給你們的時間也不夠做什麽的,可擁有衍化沙盤的你不同……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麽。
算力,衍化沙盤與我這種總督不同,它擁有衍化生态圈并加快‘時間’的能力,雖然消耗也很大。
可要知道,從它被那名高級工程師帶走,到現在你我相見,中間這段時間,在帝國也隻過去了兩年多,不到三年……
而你們,可能過了幾十萬年,甚至更久……”
林拓靜靜地凝視着對方虛化的臉孔,兩人都沒再說什麽,過了好一陣,林拓才說:“爲什麽?”
方才對方這番話,赫然是站在地球人的立場上,分析接下來的路,可是……爲什麽?
皇帝爲什麽要這樣做?
方才,她說,這次的旨意隻代表皇帝個人,而無關人類……意思是,這并非是委員會或者其他人的想法,而是皇帝個人……
當然,林拓也沒有全信,也許,這是對方故意放出來的煙霧彈也有可能。
不過,僅從對方目前給出的信息來看,實在不像是陷阱,因爲這并不會影響林拓的決策。
不用上野總督提醒,林拓就知道,危機沒有解除,自己隻不過是成功争取到了一些時間。
同時,他也沒打算抛棄地球,獨自逃亡,而爲今之計,想要抵擋帝國人,他也隻能繼續利用沙盤的能力,不可能說,爲了不讓對方未來收獲,就不發展了。
這一切,就算皇帝不說,他也會這樣做,不存在誤導。
那麽,對方的這個舉動就很值得玩味了。
再結合前面說的,皇帝一定程度上被松綁……難道說,帝國的皇帝與委員會不是一條心?
可這也說不通吧。
對坐,面對着林拓的詢問,上野總督平靜道:“我不清楚陛下旨意的含義,我隻是來此完成轉達。”
頓了頓,她道:“不過,我也有一些個人的想法,如果你想聽的話。”
“說。”
上野總督抿了抿嘴唇,道:
“我想強調幾個事實,第一,皇帝陛下和我們這些總督其實對你們和帝國人并沒有什麽個人傾向。
我們雖然擁有類人的思維,但本質上隻是一套規則,如果非要說有,根據第一原則,我們傾向于幫助人類。
而無論是你們,還是上野,亦或者帝國本土,都是人類,區别隻在于,帝國人創造了我們,而我們創造了你們。”
“第二,皇帝陛下見證了一代代帝國人的更疊,它的數據模型算力早已超過了任何人類中的智者,你或許覺得這道旨意在幫你們,或者在暗害你們,但這不重要。
也許在皇帝陛下看來,适當的戰争有助于人類這個物種的延續,就像……這次爲了對付你們,上野星區的子民們自發地減少了對于娛樂的資源消耗……
其實我一直覺得這方面的消耗有些浪費。
此外……帝國和平了太久,很多軍官都不懂得戰鬥了。
甚至在很多時候都不如特殊行動隊那些常年行走于宇宙的下級士兵,但凡他們能更機警一些,反應更果決一點,也不至于被你消滅。”
說到這,上野總督似乎有些生氣……林拓懷疑自己看錯了……
“第三,也是最後一點,”總督沉默了下,才說,“皇帝陛下某次與我閑聊的時候曾說過一句話。”
“什麽話?”林拓好奇道。
“陛下說,在整個事件中,它雖然始終都在,可卻從沒有任何人詢問過陛下的想法。”
林拓愣了下,一時不知該說點什麽。
旋即,就見上野總督起身,抖動古典衣裙:“說了這麽多,也該結束了,陛下的旨意我已轉述完畢,那也就到了死去的時候。”
林拓忍不住道:“在靈界,我其實很難殺死你,最多将你削弱。”
總督看着他,忽然笑了,這是林拓第一次在她臉上看到如此自然的笑。
“不了,這隻是我的一小部分,沒有保留的必要,與其與你厮殺,或逃回上野,不如就此消逝,不然的話……整個艦隊都死了,隻留我回去,也不合适,我是總督嘛。”
說着,她仰起頭,站在銀灰色的陸地上,望向漫天“星辰”,說:
“另外,其實我一直有件事想要做,但此前受限于大規則難以做到,眼下,因爲距離的緣故,我的這部分已經與本體足夠遙遠,也可以嘗試做下了。”
話音落下,林拓就見上野總督蓦然仰頭,張開雙臂,朝着虛空張了張嘴,釋放出呼喚的意念。
旋即,靈界中,那些藏在一顆顆星辰般的金色光團内的,缺乏智慧,腦子一片混沌的靈界生命們紛紛探出頭來,叽叽喳喳地叫了起來。
似乎想要飛過來,卻對林拓有些警惕。
不過很快的,終于還是有第一隻莽了下來,旋即,引得密密麻麻無數靈界生命蜂擁而來,撲到上野總督身上撕咬起來,将其撕成碎片吞噬掉。
這個過程中,林拓沒有動,隻是坐在石椅上,有些愕然地看着。
直到上野總督的身軀越來越淡,越來越淡,最終隻剩下一縷失去了神智的魂靈,林拓才聽到了她最後的一聲歎息:
“這些年,從靈界掠奪了那麽多,其實一直想還給它們些來着。”
随着這最後一句話語散去,大群心滿意足的靈界生命如同進食後的魚群,轟然散去,重新奔往各自的“巢”,然後消失:
剛飽餐一頓的它們需要沉眠來消化。
于是,靈界中,隻剩下了一片幻化出的銀灰色陸地,地上的一株瑩白的樹,樹下的一套石桌石凳,以及沉默不語的林拓。
又過了一陣,連這些都不見了。
……
……
離山,武館,書房中。
當林拓将恢複了初始狀态的六号沙箱重新塞回了冥王星,收回分身,意識也回歸本體,他終于長長吐出一口氣,擦了下額頭上的汗水。
站了一會,他扭頭來到門前,用沒有受傷的那隻手推開屋門。
“吱呀。”
門開。
院中,蒙蒙細雨依舊,頭頂瓦檐烏黑,演武場角落的花草新嫩,擡眼望去,遠處,太和山脈青綠如黛。
“老師——”
“呀!林拓,你粗來啦!”
焦急等待的花溪與海瑟薇同時眼睛亮起,湊了過來,擔憂而期待地望了過來,等待着最終的結果。
就看到林拓的臉上如喪考妣,一片悲戚。
兩人一怔。
海瑟薇身影一陣抖動,在空中癱坐下來:
“完犢子了,這波是輸了啊,對方啥時候過來?”
花溪小臉蒼白無血色,忽然攥住林拓那隻染血的手,惶急道:
“咱跑吧!現在去開船還來得及嗎?要不行的話,你自己跑吧!你去靈界,跑!”
“噗嗤,”林拓看着倆人這副樣子,終于沒忍住,笑出了聲,然後看着她們先是愣住,然後驚喜的神情,笑容愈發擴大,“赢了。”
“啥?你再說一遍?”
“我說,我打赢了,恩,起碼在接下來很長一段時間内,我們用不着擔心末日了。”
兩人同時呆住,幾秒後,傻瓜一樣歡呼了起來。
圍着林拓一陣盤問,惹得林拓不勝其煩,好不容易安撫下兩人的好奇心,林拓又問了下情況,得知幾個世界,尤其是天元大陸的離宮裏,一大群人都在焦急等待着——
在發現帝國人抵達的時候,林拓就讓花溪去進行了通知,以防臨時需要人手,來不及。
這會那群人都還不知道情況如何,想來正心急如焚,林拓想了想,也沒耽擱,道:
“這樣吧,你們立即通知各方,召集第二次雲頂峰會,具體事情會上說。”
一方面??他需要将冥王星一戰的情況交代各方,讓大家看到勝利,比如播放下戰鬥畫面什麽的。
另外,也需要挑着能說的,把尚未到來的危機點明。
正如上野總督所言,上野軍區覆滅并不意味着危機的解除,隻是争取到了時間,帝國本土的真正強大的力量遲早都會降臨,他們決不能坐以待斃。
如果在對方抵達前,他們沒法發展出真正的,可以對抗帝國的力量,那麽林拓的“陷阱”,也将無力回天。
至于最寶貴的“發展時間”……皇帝也已經予以點明。
想到這,林拓不禁想了想沙盤升級後控制範圍的購買價格,以及已經被他點亮了部分區域的疆域。
“也許,盡快将整個地球點亮,然後用隔離罩将地球封閉,進行加速是接下來最緊迫的事了。”
是的,這是個瘋狂的想法,若是幾個月前,林拓決然不敢奢望,可升級後的變化,無垢之花的存在,以及六号沙箱格式化後,殘留的海量的以太能源都爲他鋪平了道路。
“點亮地球,然後用算力将地球加速,不斷升級沙盤,這樣一來,也許可以争取到幾百年,上千年的發展時間……
在這個時間内,我可以讓各個沙箱彼此融合,交流,發展……
人類現今的可追溯文明隻有幾千年,在沙盤的幫助下,有意識地催化其計入新的時代,又将會爆發出多大的能量?”
“也許,現在地球還很弱小,武道修行也隻剛剛啓動,可幾百年後,誰知道會成長到什麽模樣呢?”
花溪與海瑟薇各自去通知人了,林拓一人站在雨中,身影蓦然飛起,開啓隐身,朝着離山上空不斷升高。
腳下,陽城不斷縮小,他俯瞰大地,視線掃過大街小巷,那如雨後春筍般破土而出的新式武道館。
看着那公園裏,學校裏,一棟棟建築内的正在努力修行的人們。
看着那綿延升起,無窮無盡的以太之線,以及在天空堆積的,越來越濃郁的青白雲絮……
他的身體越升越高,視野越來越廣,眼前的畫面,也從陽城到武城,到華國、亞洲、世界……
直到一顆蔚藍色的星球。
……
……
當天夜晚,第二次雲頂峰會召開,沒有人知道發生了什麽,隻道諸多參會者近期憔悴的臉上終于有了笑模樣。
七月,世界與以往沒有太大變化,全民武道越發繁榮,兩界交流加快。
且有傳言稱,上層已經掌握了空間門的開啓方法,未來,其餘“黑箱”内部的文明也将與地球交流,有人擔憂,有人憧憬。
八月,太平洋内,二号三号沙箱之間的界壁悄然消失,太平洋兩界融合爲一。
來自南北大陸的科學思想進入天元大陸,而各大聖地的修仙者們據說也各自有所突破,且與傳說中的離宮有關。
插曲,南大陸以南的“開闊海”區域,即海族生活區域突然出現了個“大貝殼”,引得海族瘋狂圍觀,合照,數日後,貝殼中孵化出一隻有八隻爪爪的奇怪海族,引爲奇觀……
九月……某日,全球人聽到天空傳來奇異巨響,且伴随着短暫的黑暗,引發一陣騷亂,各國稱之爲特殊天文現象。
實則,整個地球外出現球形“黑箱”,将地球包裹于其中。
三日後,靈網更新《創造沙盤世界》大結局,被評價爛尾……
……
“什麽叫爛尾,明明是很好的結局啊,唉,這屆讀者不行……”
當夜,離山武館,書房中,穿着浴袍的林拓刷着着電腦上的讨論,一臉憤憤,旋即起身,來到沙盤前,視線落在了被整個沙箱包裹的地球上。
虛拟面闆:
【是否開啓時間加速?】
“開啓!”
……
……
(本書完)
(後面可能還有完本感言、番外什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