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就在林拓下達命令的下一秒,他的視野中,表面爬滿了裂紋,仿若要崩裂開的六号沙箱隔離罩表面忽然彌漫出淡淡水波。
整個堅固的界壁,驟然柔軟了起來,蕩漾起來,一絲絲以太不知從何處湧來,添補向那些裂痕。
試圖将其穩固。
修複。
彌補。
六号沙箱内部。
視野中,漆黑的天邊滿是固定的“閃電”,無垢之花釋放出的氣息瘋狂從裂縫中逃逸,引起了狂風。
這個小世界的四周,無數枯萎的藤蔓跌落下來,還在半空,就被撕碎,成爲白色的碎屑,紛紛揚揚,如鵝毛大雪。
戰艦群漂浮在這動蕩的空間中,表面淡青色的能量罩已經即将凝聚完成。
指揮艦内,鴉雀無聲,那些軍官已經沒有了談笑的心思,全然如上野總督般凝視前方。
有的在望着那些裂紋。
有的,在祈禱倒計時數字盡快跳動。
那隻瑩白的巨手不見了,可卻無人心安。
眼前的情況明顯異常,雖然他們不太清楚危險的來源,可無論是本能,還是經驗,都催促他們試圖盡快逃離。
莫名的,強烈的危險氣息在整個戰艦群内彌漫。
“啊——那些‘閃電’在愈合!”
公共頻道内,有人失聲喊到。
沒有人附和。
因爲大家都看到了這一幕……天邊,那些猙獰密集如蛛網的“閃電”突然在一陣抖動中愈合、淡化,穩固了起來。
就仿佛是,有某種力量在強行彌補創傷。
然而,這卻沒有讓身處其間的他們松一口氣,反而心中的危險預感愈發強烈。
頻道内,一片死寂。
所有人要麽盯着已經隻剩個位數的倒計時,要麽就是凝望着遠方。
突然。
所有人都驚訝地發現,前方,似乎有一道“波紋”席卷過來。
觀感很奇怪。
就仿佛,原本立體的世界,猛然被某種力量扭曲了起來,呈現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虛無感。
空間仿佛在扭曲,如同如火盛夏裏抖動的空氣。
無聲無息的,黑暗愈發純粹,在他們看不到的地方,随着“格式化”的命令發出,六号沙箱内的所有物質都開始無聲粉碎。
還原爲最基本的粒子。
呈現出虛無般的空洞。
倘若非要形容,便是世界瘋狂塌陷了下去,無垢之花的碎末、殘肢、冥王星的岩石、凍土、未曾吸收幹淨的水、戰艦的殘骸……
一切的物質,都随着這波紋的傳遞被消解。
還原。
它來的太快,也太悄然。
遠不如林拓那隻巨手來的聲勢浩大,也不如無垢之花詭異莫測。
在上野艦隊的軍人們剛發現天邊的異常的時候,那波紋就已經來到了他們面前。
并覆蓋了整個艦隊。
外圍的一艘戰列艦内,艦長以及其餘成員守在各自的崗位上,正觀察着遠方。
忽然,驚訝地發現身邊的建築……屏幕、合金打造的穹頂、座椅、操控台……一切的一切,都仿佛被水泡了般,抖動,扭曲,成爲了蕩漾的幻影。
“這是怎麽回……”有人嘗試在貧道中發問,卻發現,自己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然後,他們才終于意識到,自己的身體,也如同水池中蕩漾、破碎的幻影般抖動着。
被那股難言的力量悄無聲息地分解,還原……消失。
從外部看,整艘飛船就仿佛被從遠處湧來的黑暗吞噬了。
而被吞噬的并不隻有這一艘。
而是所有。
若是從天空俯瞰,且将此刻的時間調慢無數倍,就會發現,整個戰艦群,如同生日蛋糕上的一圈圈蠟燭。
逐根熄滅。
眨眼間,天地間隻剩下了最後一艘指揮艦。
或許是這艘戰艦能級較高的緣故,他的防禦設施稍稍阻攔了下被吞噬的速度……隻是稍稍……
時間短暫到,以人類的思考速度,甚至難以完全反應過來。
這個世界留下的最後一幕場景,隻有那些上野軍官們驚駭而絕望的眼神,以及那驟然凝聚,化作一道湛藍流光于這些許的延遲中逃遁進入靈界的上野總督。
“嗡~”
一聲低低的嗡鳴,整個六号沙箱隻剩下了一片純粹的黑暗。
原本聲勢浩大的無數戰艦,仿佛從來沒出現過一般,消失的無影無蹤。
【格式化已完成】
【沙箱恢複初始狀态】
離山,武館,書房内,當林拓面前的虛拟面闆上彈出這兩條提示,肉眼可見的,整個沙箱的“蕩漾”也随之消失。
短暫的愣神,來不及爲這能力的強大的心驚,林拓幾乎是下意識擡手,将分身抖落。
下一秒,他的身體出現于六号沙箱内。
然後閉上雙眼,進入意識空間,神魂狀态的林拓從靈界大門一步邁出!
瞬間,出現于六号沙箱所對應的靈界内部!
他要去追捕逃遁的總督。
……
浩瀚、寂靜、如同真實宇宙般的靈界内。
當林拓從真實物質界跨入這裏,瞬間便捕捉到了前方不遠處的一道湛藍色的光影。
在漆黑,點綴着金色靈性光團的靈界内,無比醒目。
“想逃?”
林拓心念一動,踩着以太波紋躍遷追去,同時,手中凝聚靈性鎖鏈,朝前方卷去。
同時,“夢魇”能力發動,腳下一片銀灰色的荒蕪大地延展開去。
根據他獲取的信息,“總督”本身沒有攻擊能力,隻有“抓捕”與“防禦”能力,這是寫在底層規則中的。
就像上次在上野星,總督趕來後,也沒有對林拓進行攻擊,隻是将他拖延在原地。
因而,他笃信在這場戰鬥中,他不會落于下風。
相比之下,他更吃驚的是對方的親自到來。
要知道,正常情況,總督是不會随軍隊出發。
心中轉着疑惑的念頭,林拓速度飛快,然而很快的,他就發現,對方似乎并沒有逃走的意願。
隻是平靜地站在原地,漂浮在空間中,望着對應六号沙箱的坐标,似乎在憑吊。
又或者,在等待他的到來。
“你來了。”果然,當林拓趕至,上野總督默默收回視線,看向他,虛幻的嗓音響起。
與此同時,林拓抛出的鎖鏈也在觸碰到對方的刹那被彈開。
“你……在等我?”林拓皺眉,一邊警惕戒備,一邊打量對方。
說起來,這還是他第一次仔細觀察上野總督。
上次見面,一個是倉促,二來,對方身形太大……頂天立地的,完全看不到全貌。
而如今,對方的身高體型已與常人無異。
它呈現出女性的外表……身上穿着一件淡藍色的,古典長袍,袍子的前襟、下擺、袖口等處都有類似雲紋的圖案。
也是帝國古代一方總督的官服。
它的臉也沒什麽特殊,算不上驚豔,但很耐看,符合上野星區大多數公民的審美,隻是缺少了些靈動氣,顯得有些呆闆。
它的身影虛幻,連帶的目光、聲音也都是如此,靈性……很弱!
是的!
林拓仔細感應了下,是真的很弱,這個是沒法作假的,在靈界,所有人都是敞開的,強還是弱,一望便知。
“這不是完整狀态的你,隻是你的很小的一部分!”林拓說道。
上野總督點了點頭,神情平靜地道:“确乎如此。我的主體還需留在上野維持星區的運行,此次過來的,隻是很小的一部分。”
怪不得它沒有嘗試逃跑……這樣的情況,完全沒必要。
林拓恍然,随即挑眉道:
“我知道你們外派的人,不會真正死亡,可以複活,你更是如此,想來,就算被我擊殺了,也不在乎,不過既然如此,你幹嘛從物質界跑出來呢?可不要說,是爲了等我。”
上野總督虛幻的目光投來,呆闆的臉上流露出很認真的神情:“我的确在等你。”
頓了頓,她說:“我有些話要帶給你。”
“帶給我?”
“是的,”總督應聲,旋即忽然拱手宣道:“衍化沙盤的掌控者,我此番前來,是奉帝國皇帝陛下旨意。倘若你願意,我有一些信息将向你轉達。”
林拓這下真的意外了,這個上野總督的反應完全出乎了他的預想。
這和現象中的劇本不太一樣啊!
是計謀?
還是什麽?
這一刻,林拓想了很多,然而,無論怎麽衡量,以上野總督的靈性儲量,都幾乎不可能對他造成威脅。
更不要說,靈界内生命的不死特性。
想了想,林拓利用夢魇幻化出的銀灰色大地收縮,化爲了一座漂浮在靈界中的浮島。
兩人此刻站于浮島之上。
而面對着林拓的舉動,上野總督也沒有進行任何反抗。
“去那邊坐坐吧。”林拓沉默了下,說。
同時走向側方,那裏,幻化出了一株縮小版的月樹,紮根在荒蕪的大地上,投射出明亮的光。
樹下,是石制的桌椅,林拓率先在一側坐了。
上野總督側頭看了看他,也安靜地跟過去在另外一側坐下。
短暫的沉默。
林拓道:“所以,你們果然是奔着衍化沙盤來的。爲什麽這麽笃定,我是它的擁有者?”
上野總督虛幻的身影娴靜地坐在石桌旁,雙手于身前古典官袍中心合攏,體态端莊,凝視林拓,道:
“我能從你的身上感應到它的存在。”
頓了頓,見林拓神情冷漠,它很人性化地歎了口氣,說:
“上次,你離開後,我對運行日志進行了檢索,發現了你查詢過相關的信息,基于我對它的了解,也可以做出類似的推斷。
當然,主要還是在于感應,畢竟,我們之間本質上并無不同。”
林拓神情一動:“什麽意思?”
上野總督平靜道:
“看樣子,你還沒有将它恢複完全,或者,徹底将它喚醒,恩,并不意外,倘若你做到這點了,不久前不會試圖在我的數據庫中搜查……
不過,沒關系,關于衍化沙盤的一切,我都将會予以解答。”
“這是你背後那位皇帝陛下的命令?”林拓真的意外了,旋即好奇道。
虛幻的人影點了點頭。
“那其餘人知道嗎?這指的是,戰艦中那些人。”林拓詢問。
然後果不其然地看到總督搖了搖頭。
林拓冷笑:“據我所知,你們世界裏的超級計算機底層設定了決不允許欺騙人類的規則。”
上野總督平靜道:“這不是欺騙,隻是選擇性地說與不說。我們并不會欺騙人類,但選擇性地報告,完全可以呈現出相反的解釋。”
樹下,林拓端正了些坐姿,第一次用很認真的神态望向對方:“看來,這裏面果然存在着秘密。”
“是的,”上野總督并未否認,她嗓音虛幻道,“如果你對這些感興趣的話。”
“當然,”林拓正色道,“洗耳恭聽。”
上野總督呆闆的臉上浮現出一絲程序化的微笑,道:“好。那麽,你想從哪裏聽起呢?”
“衍化沙盤的由來,以及YH2359号項目。”林拓沒有什麽遲疑,直接道。
他不清楚上野總督,亦或者說是其背後的皇帝目的究竟如何。
但對方既然擺出這樣的姿态,他當然不介意解惑。
無論基于何種目的,這都是他急切渴望的信息。
上野總督沒有任何意外,點了點頭,才道:“看來你已經猜到了,沒錯,衍化沙盤這台儀器就是YH2359号禁忌實驗項目的産物。”
“禁忌實驗?”林拓反問。
“是的,你可以将其理解爲,帝國内部,一些沒有經受過全民公投允許,卻暗中由皇帝或者總督調集資源進行的項目。”總督解釋說。
林拓一怔,還有這種項目?
要知道,按照他奪舍典吏從而獲取的信息,總督級超級計算機在大多數事務上都是不需要經過人類的“允許”,而是自行決定的。
可一旦發起的項目調集資源量達到了“标準線”,就必須公示出來,并經由公民投票。
在通過後,才會實施。
就如同林拓當初看到的,關于新的“活動區域”的建造,就是其中一類,而所謂的“禁忌實驗”顯然達到了這個标準。
“我有點感興趣了。”林拓沉默了下,說道,“仔細說說?”
上野總督虛幻的臉龐上露出笑容:“那麽,就從一個故事開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