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邀周瑜登壇,拜爲大都督、右護軍鎮國大将軍,賜白旄黃钺、印绶兵符,并以令肅寶劍印绶,令掌六郡八十一州兼南楚諸路軍馬,水陸兵馬相合共計二十餘萬。
周瑜于赤壁衛國成聖,軍威無雙,衆小官員無不歎服。禮畢,權親執周瑜之手,并肩而立,享萬民暨諸軍朝拜,慨曰:“此值,鬥指東南,維爲立夏,萬物皆長,三軍齊命。阃以内,孤主之;阃以外,大都督制之。”
周瑜感其真烈,跪謝,乃立軍令狀,泣曰:“雖肝腦塗地,不負君上。”
是以,荊州風雲再起。
宇内矚目。
後人有詩銘曰:“慷慨知音律,力欲展吳邦。擎天白玉柱,立夏展宏圖。三分誇俊傑,二龍決雌雄。但聞紫金粱,四海識周郎!”
——《吳史·大都督列傳》
建安十八年,五月二十日子時,風起龍卷,海波洶湧。
廬江彭蠡湖,但見旌旗招搖,戰船如雲;千萬甲士,披甲而侍。
漫江碧透,百舸争流。
中軍巨型戰艦,黃漆爲衣,鋼皮鐵骨,镌着“周”字的藍底黑字大旗迎風怒展,百尺來高的金色龍頭物如上古魔獸般靜靜矗立船首,船闆厚實,衛兵林立。火把沖天,星星點點,将戰艦渲染得恍如九天月宮。
江東大都督周瑜按劍立于船首,遙望隔江,目光深沉。
他沉默良久,舉頭望向如墨夜空——斑駁月光,如夢似幻,照耀江水;回首眼眸所抵,千百戰船奔騰于江,似萬道金蛇,翻波戲浪。
“大都督所思爲何?”周瑜身後,一文士打扮的中年人垂首微笑,他的雙手俱都隐藏在厚重的狐毛皮具裏,看着竟像十分畏寒。
“大戰在即,三軍氣勢如虹。此番盛景,吾乃凡人一介,不免升起豪情壯志。”周瑜眺望江水,龍鱗白銀戰甲寸寸略動,在淡淡月光下,熠熠生輝,閃耀燸光。
“大都督總領江東水陸兵馬,帶甲數十萬,遙遙一指,衆将無所不應;号令一下,無人不敢向前。如此威勢,動辄山河崩裂,伏屍百萬。豪情頓生,亦是常情。”文士向着周瑜緩緩靠了近來,江風寒冷,竟令他渾身顫抖。
“立先生可是苛責本都督兵權過重?”周瑜眉頭輕輕一挑,嘴角卻挂起了一絲極難察覺深意的笑容。
“大都督言笑了,在下不敢。”這名叫立先生的文士嘴上雖說着不敢,可神情之間哪有半點惶恐之色。他微笑着呵出一口熱氣,随意道,“此處風寒,大都督若有興緻,可願與某手談一局?”
“如此甚好,瑜夜深難寐。還望立先生手下留情。”周瑜點頭而笑,兩人随即并肩步入船艙。
進了船艙内室,分主客而坐。炭火早已生起,侍人埋頭煮茶,不至片刻,茶煙袅袅而起。
“立先生乃光柱寺客卿,知識淵博,聰穎絕倫,佛學造詣頗深,更難得淡泊名利,性情耿直,實屬不易。”周瑜拱手爲禮,執黑棋先行。落子無聲,布局森嚴。
“大都督謬贊。在下乃山林閑人,無所事事,亂世混口飯吃而已。”立先生終于從狐毛皮具裏伸出一隻如白蔥般纖秀的手指,撚起白棋悉心應對。
兩人各自沉默。
須臾後,立先生莫名一笑,目光閃爍:“大都督今番用棋,剽悍猛勇,氣勢磅礴。三間低夾,飛下跨斷,似利劍,長驅直入。雖暗藏殺機,卻剛柔不夠相濟。想來心中,必有芥蒂之事。”
“哦?”周瑜不怒反笑,将手中茶盞擱置,眉毛漸漸舒展,“還望先生不吝賜教。”
“不敢。”立先生極爲随意地伸了一個懶腰,将手指在狐毛皮具裏藏得更深了,“方丈命我随大都督出征,無任何言語交付。在下思忖良久,想來方丈念我心直口快,若有用時,必能叙他人不敢言之言,述他人不想語之語。”
“立先生但請直言。”周瑜緩緩坐直了身體,望向對面之人的眼眸中似多了一層敬色。
“大都督天資超逸,悠然塵外;自幼勤于修文習武,雖視功名權勢如敝屣,卻在亂世之中少年成名。如今大都督軍功彪炳,四海聞名,可謂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榮華富貴享之不盡。若說以大都督之現狀,不難推敲,心結隻在吳侯。”立先生慵懶地垂下了腦袋,昏黃油燈下看不出他臉上有什麽表情。
他頓了頓,聲音低沉道:“大都督受命于吳侯征讨襄陽諸郡,若敗,威名有損;若勝……則必死無疑。”
“叮!”
有茶盞掉落于地。
周瑜茫然地望着地上濺出的茶水,想不到以自己的定力,居然會聞言而亂。
他沉默地望着眼前面無表情的文士,兩人目光碰撞,誰都沒有閃避開。
“鍾鳴鼎食,金階玉堂,本是過眼雲煙。大都督落拓無羁、超逸脫俗,何必自掘墳墓?”立先生愁苦地歎了一口長氣,似是無限悲傷,“以大都督之智,本無在下今日多嘴之言。隻是以古爲鏡,多少功高震主者,下場凄涼。大都督不爲自己考慮,也需爲帳下将士謀出路才是。”
周瑜神情恍惚,思起随自己征戰沙場多年的親愛部署,若有一日,吳侯欲平靖宇内,肅清窦疑,自己一系一派的将領,都将血濺五步,人頭不保。
掌權者對軍隊的清理向來都是狠辣殘酷,決無半點情面。
内室裏阒無人聲。
立先生見周瑜神情不定,當下輕笑道:“在下胡言亂語,大都督不必介懷。”
周瑜心思何等細膩,自覺失态,順應道:“本是你我二人閑來無事的碎語,立先生不必多慮。”
立先生欣慰一笑,看着棋局自己全面落于下風,意興闌珊道:“今日狀态不好,輸給大都督也不丢人。隻是在下聽聞吳侯欲稱帝,不知大都督可曾知曉?”
周瑜慢吞吞地收拾棋子,會心一笑:“帝業未成,何來稱帝一說?漢室尤在,吳侯又豈是不明大義之人?防民之口,甚于防川的道理,想必吳侯定然明白的。”
“明白是一回事,可做不做又是一回事。”立先生目光灼灼,望着燈具裏漸漸枯竭的油燈,低聲道,“佛家有言,雁過長空,影沉寒水,雁無遺蹤之意,水無沉影之心,得禅否?吳侯正當壯志之年,得大都督這等天賜神帥,兼無數江東子民擁戴,霸業扶搖直上九萬裏,若無奪取天下之心,天下誰人能信?”
“即使吳侯有問鼎天下之志,但說稱帝,也不當此時。”周瑜看似不經意地抿茶而笑,握杯的手指卻漸漸用力。
“兵家講究天時、地利、人和。可人心豈受諸般限制?依某之見,吳侯奢盼九龍寶座,卻隻爲一女子。”立先生懶洋洋地閉上眼睑,歎氣道,“大都督實屬不易,運籌帷幄、統兵作戰已是殚精竭慮,卻仍需防君上猜忌;君上兩侍,谄媚小人,不絕于耳。加之曲念薇這等足以誤國殃民的妖媚女子,内憂外患,令人心酸。”
周瑜強忍心神,腦海中閃過諸多刻骨記憶——大哥孫策臨終前的叮囑、無數死去親朋故友的音容笑貌、血海屍山中袍澤不斷消逝的人影,吳侯孫權年幼時無助不知所措的眼神……
“立先生不必多言,我選擇,相信吳侯。”良久,周瑜緩緩睜開雙目,眼光堅定,“本都督累了,立先生請自便吧。”
“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立先生起身告辭,走出房門那一刻,他靜靜道,“若無閑事心頭挂,便是人間好時節。大都督請珍重。”
望着立先生羸弱的背影漸行漸遠,周瑜幽幽地歎了一口長氣。
他負手推開窗門,舉目望月,聲音竟已沙啞:“皇天後土,永鑒我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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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安十八年,五月二十八日,江東大都督周瑜親率東吳大軍,與劉軍對決于江夏。
首戰,東吳即勝。占着水軍強勢,戰船優越,滅劉軍戰船百艘,殺敵千餘。登豹澥、魯湖港口,大軍不作修整,直沖江夏主城而來。
卻說江夏守将乃劉軍老将黃忠黃漢升,此人武藝高強,老當益壯,每嘗必先登陷陣,勇毅冠絕三軍。
東吳興兵來犯,早有細作前來相報。
黃忠勇猛過人,卻并非魯莽武夫。
初戰失利,黃忠點将升帳,問諸将曰:“東吳勢大,又有周瑜統兵。各位有何退敵良策?”
話畢,一身材高大、黑面虬髯的關西大漢越衆而出,抱拳道:“老将軍,兵來将擋水來土掩。東吳賊子,冒然違背同盟之誼,我等皆忠勇之輩,與其厮殺便是。某周倉願爲先鋒!”
随後,衆将多有附和。
黃忠遍覽在堂諸人,竟無一人可參議。心下黯然,忙命斥候快馬通報襄陽諸葛,獨自思忖戰事。
五月二十九日,黃忠親率八千弓弩手伏于江邊,見東吳戰船傍岸,亂箭俱發。黃忠射術精湛,雖年近七旬,仍能兩臂開弓,箭矢一出,堪稱百發百中。其治兵有道,帳下弓弩兵皆是一等一的好手。
東吳士兵甫一登岸,便遭雷霆一擊。須臾之間,即傷亡慘重。
周瑜當機立斷,下命鳴金收兵。
翌日,瑜令諸軍不可輕動,隻伏少許精壯士兵于船中來往誘敵;一連二日,船數十次傍岸。劉軍隻顧放箭,箭已放盡。周瑜蓋世神将,怎能放過這等良機。令旗所到,數十輕便戰船長風破浪,順風齊射。後方戰艦跟上,萬箭怒射,迎頭痛擊,岸上劉兵死傷無數。
周瑜見事成,命太史慈率三千死士先鋒開路,登岸殺敵,随後中軍兵分兩路,陸遜、甘甯各領精兵包抄劉軍,緻黃忠大敗。
黃忠不敢戀戰,棄了營寨,連夜奔回江夏主城堅守不出。
周倉亂軍中撿回一條性命,身中數刀,好在皆不緻命。
黃忠親見東吳兵強,方知周瑜之能,誠非浪得虛名。
正搖頭哀歎之際,斥候堂下急聲禀報:“老将軍,幸不辱命,得諸葛軍師錦囊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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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久沒寫了,手生的很,咳咳,打出來的都是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