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泰和博圖禮完全沒有料到宋軍的火炮竟然達到這樣的效果。幾年以來與宋軍的交戰當中,火炮這種奇技淫巧的确是鞑子最感到頭痛的,但是往往一戰下來宋軍最多也隻有幾門、十幾門到三十幾門炮而已,面對這樣的炮火,鞑子的騎兵仍然還是有沖鋒的能力。但是,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可不是這些數量的火炮,并且現在這些火炮的威力與昔日宋軍的裝備大大有出入。
勉強安撫了一部分部下,蘇泰和博圖禮抱着堅持的希望,等待着東邊的伏兵前來,帶着這批部下向宋軍步兵陣發動了沖鋒。
葉夢洲指揮火炮團射擊了三輪,雖然說造成鞑子的傷害不過幾百人,但是卻從聲勢上徹底打擊了敵人的士氣和心理。
鞑子騎兵和步兵零零散散的向宋軍沖了過來,已經完全沒有先前列隊那般的整齊和嚴格。這樣隊伍在與剛剛得勝的西班牙方陣交手起來,雖然起初仍然有一些頑強的勁頭,但是很快就分出了優劣。宋軍方陣就像是收割機一樣,穩步前進的同時,正在一點接着一點的吞噬着鞑子。
隻不過,戰鬥速度看上去很是緩慢,照這樣的進度,恐怕要打到深更半夜才能見出分曉。
但是一切都在韓元清的掌握之中,就在這個時候,王雲率領的一千騎兵隊從東邊殺了過來。不過這一千騎兵隊全部扛着的是鞑子的大旗,在黃昏中每個人手中還舉着一把火把。
當正在與宋軍做正面交戰的鞑子,遠遠看到一批騎兵踏塵而來,而且還是舉着自己人的旗幟,頓時歡心大作,以爲是援軍趕到了。他們重新調整了隊形,鼓起勇氣,準備與宋軍拼殺下去。隻是好景不長,王雲的騎兵冷笑的與鞑子擦肩而過,徑直的從東面沖進了台縣之中,然後按照斥候團偵查得到的鞑子軍營位置去了。
鞑子莫名其妙了一陣,不過很快就看到台縣中軍營位置着火了,心中驚異不定,好不容易積累而起的士氣再次崩潰了。
王雲帶着騎兵們看死了少量守衛軍營的鞑子,到處點火之後,沖進了儲藏辎重物資的地方,将能用的東西全部搶走了。幹完這些事情後,他立刻調轉馬頭又殺出了台縣,在鞑子背後發動了一次沖鋒,踩死了不少鞑子步兵。
蘇泰和博圖禮在看到大勢已去後,神情陷入了極度的低谷。從背後殺來的騎兵手中持着的滿族旗幟,他們已經可以看出東邊的伏兵是不可能來支援自己了。面對前有步兵和火炮、後有騎兵的夾擊局面,他們隻能選擇突圍逃走。二人在幾十名親随騎兵的護衛下,倉皇的逃到了平縣,但是平縣沒有駐兵,在休息一陣之後直接逃亡了京兆府城。
韓元清在拿下台縣之後,沒有多做猶豫,因爲他知道與台縣相隔不到十裏開外的平縣此時此刻已經是無人把守,于是立刻馬不停蹄的帶着部隊向平縣開進。平縣西邊離渤海灣隻有二十裏,而向東北方向三十裏就是京兆府城。要想進攻京兆府,平縣是必須經過的地方,爲了防止夜長夢多,越早占領對自己越是有利。
他讓自己的部下全部大張旗鼓,浩浩蕩蕩的從大道上開進了平縣。此時的平縣已經人走一空了,天色已黑,放眼望去荒涼的縣街上一片陰森森,頗有幾分落寞和孤寂的感覺。連連的戰亂本來就人口凋零,而就在十裏之外的台縣炮聲大作,所以剩下的百姓有手有腳的都卷了不多的家當潛逃了。
韓元清估算着京兆府城應該收到了自己拿下台縣和平縣的消息了,很快鞑子的主力部隊就會趕過來與自己進行決戰。論實力,鞑子的近戰和馬戰都在宋軍之上,他這邊也就隻有六十多門火炮是巨大的優勢;論士氣,雖然北海軍連勝了兩場,但是一天之内奔波繁複,士兵們已經勞累很久,甚至連吃飯的時間沒有。
在這樣的一個情況下,如果鞑子主力部隊突然殺到,那麽對于北海軍來說肯定是一個不小的威脅。韓元清在來到平縣之後,下令四處安插火把,将平縣點的通亮如晝日一般。之後,他又下令所有士兵偃旗息鼓,悄然的退出平縣,而在平縣東、南兩個方向的林地裏隐藏起來,趁着這個時間安排了夥夫分發幹糧,讓每個士兵簡便的補充了食物。
蘇泰和博圖禮讨回京兆府後,立刻見了代善。
代善因爲早在一個時辰前收到台縣的快報,說宋軍正面擺出了準備進攻台縣的姿态,所以此刻他正在調集主力部隊,已經做好了率軍前往台縣與宋軍主力部隊決戰的準備。他原本心情還是很滿意的,宋軍自尋死路擺出正面作戰的姿态,那可真是便宜了他們的鐵騎,可是就在這個時候蘇泰和博圖禮兩人狼狽倉皇的跑了過來,頓時讓他的心緒陷入了冰窖。
“發生什麽事情了?”不等兩個敗将發話,代善搶先急切的問了一起來,神色充滿的驚愕和憤怒。
“大王,台縣……台縣被宋軍攻下了。”蘇泰一句話分成兩截說,語氣充滿了慚愧,他狠狠的錘了錘手。
“什麽?四千人的部隊,不到兩個時辰就被擊潰,你們是吃什麽出來呀!”縱然代善老謀深算、氣候穩重,在聽到這樣一個荒誕不堪的彙報之後,終于忍不住的大發雷霆起來。“賽揚和康爾東的三千騎兵呢?不是說好如果宋軍進攻就繞道背後發動夾擊嗎?”
“賽揚和康爾東二人根本就沒任何動靜,我們已經派人去給他們發信了,可是他們就是沒出動呀,”蘇泰慘慘的說着,整個人看上去就像是一隻喪家犬一樣。
博圖禮補充了一句,說:“大王,賽揚他們可能在台縣受到攻擊之前,就被宋軍給偷襲了,因爲我看到有一支宋軍騎兵是帶着金國的旗幟。”
“怎麽……怎麽會是這樣!”代善陷入了震驚之中,他一直以爲自己不算驕兵,也以爲自己的謀略能夠數一數二,卻沒料到即便這麽的小心翼翼,也無法想象的到在一向認爲最具優勢的正面戰場還會慘敗給宋軍,“賽揚他們的行蹤是怎麽被發現的?”
“這個,我們也不知道呀。”博圖禮臉色難看的搖了搖頭,說,“宋軍已經拿下了台縣,而平縣沒有一兵一卒,在我等逃回來的途中,也看到了宋軍正在火速的趕往平縣,還請大王想想辦法吧。”
“想辦法?”代善冷冷的瞪了博圖禮一眼,狠狠的道,“我現在倒是很想知道宋軍是怎麽擊潰你們的,你們四千人,兩個時辰,還敢有臉回來?”
博圖禮和蘇泰不由自主的寒噤了一下,趕緊解釋道:“大王,宋軍這次有很多火炮呀,而且經常是步兵在外,火炮兵隐藏在山林裏,根本就看不出什麽倪端。這次攻打台縣的火炮,起碼在四十座以上,我們毫無準備,根本就不堪一擊呀。”
代善一巴掌打在了博圖禮臉,罵道:“不堪一擊?你竟敢說我大蒙古的勇士不堪一擊?”
蘇泰連忙說道:“大王,博圖禮不是這個意思。宋軍火炮太過厲害,數量多得無法計算,而且此番宋軍所用的火炮與以前宋軍的火炮大不相同,炮彈擊中在地面,還會擦出火焰來,讓我們根本無法應對呀。”
“什麽?明朝現在還有實力改良火器?”代善神色變得凝重起來,沉思片刻後,問道,“此番宋軍有四十座火炮?”
“隻有比這個數多,絕不會比這個數少。”博圖禮連連的說道。
“如果是這樣,看來我還真得立刻就出發了,”代善摸索着說道,“火炮在夜晚會受到視線的幹擾,宋軍肯定不會亂發炮的。而且,宋軍一天之内攻下了台縣又擊潰了三千伏兵,現在一定是人困馬乏了。趁此機會,我主力軍殺到平縣,肯定會大獲全勝。”
蘇泰和博圖禮連連的贊同道:“大王英明,大王英明呀!”
“哼,你們兩個給我留守京兆府城,等我回來再收拾你們。”代善說完,冷冷的轉身走了。
韓元清的軍隊部署在京兆府城南十五裏開外的地方,期間與平縣所有隔閡,他并沒有打算駐紮進入平縣,這樣一來不僅能夠保證平縣之内的無辜百姓不會被牽連,更重要的是街道巷戰不利于火炮和西班牙方陣的威力。
他正在中軍帳中研究着如何與孟宏遠發動最省心省力的夾擊之時,葉夢洲匆匆忙忙的從外面跑了進來,帶着起伏不定的氣喘,說道:“韓大人,不好了,蒙人這幫雜種,把京兆府城内的漢民都押上了南城牆了,看樣子是想在我軍發動進攻的時候将他們全部推倒城下摔死呀。”
韓元清怔了怔,臉色隐隐有些難看,但是在沉默的思索了一陣後,臉上的情緒漸漸的又舒展了開來。他緩緩的吸了一口氣,語氣輕松的說道:“我看,蒙人可不是想要殺死漢民來警告我們,他們可是在擔心我們用火炮攻打城牆呢。蒙人是不會動手的,這樣隻會讓他們在京兆府漢民之中的統治地位更加衰弱,但是一旦我韓家軍向城牆上開炮,打死了無辜的百姓,那情況就不一樣了。”
葉夢洲略略的想了想,說:“确實如此,如果蒙人想要殺死漢民,早在京兆府鬧民亂的時候就動手了。”他頓了頓,接着說道,“可是韓大人,蒙人做出這樣卑鄙的舉動,難道我們就真的不開炮了嗎?”
“我原本就沒打算在南城牆這邊發動大規模攻勢,我隻是想将蒙人的注意力吸引到這邊來而已,”韓元清樂呵呵的說道,“現在更好了,蒙人将漢民全部集中在南城牆上,那麽城中和其他城牆自然會空蕩許多,到時候林氏海盜的海上部隊和孟宏遠北邊的部隊殺到,火炮大作,直接把京兆府城給滅了。”
葉夢洲聽到韓元清這麽一說,心中更是大喜不已,道:“确實如此,反正我軍部打算有大動作,蒙人現在看到我們不動,肯定會以爲我們被城牆上的漢民吓住了,反而還會自诩的得意洋洋、放松警惕呢。”
下午的時候,韓元清又悄然的派出了一千騎兵隊繞道來到了京兆府城的東面,從整個局勢上來看,京兆府城确實被團團包圍了起來。但是他之所以派出騎兵來到這邊,可不是爲了完成這個包圍圈,畢竟自己的兵力也不多,而且真的要與蒙人精銳部隊正面交戰起來,即便有西班牙方陣和數量衆多的火器,也會造成巨大的損失。
他之所以這麽做,是希望在正是發動攻城戰之時,這支騎兵隊會起到一股壓力,讓京兆府城内的蒙人軍隊摸不清宋軍到底有幾支伏兵。因爲,當孟宏遠從蓋州襲來的軍隊突然出現在京兆府城身後的時候,京兆府城内的蒙人一定會驚天一般的慌亂,而這時騎兵隊再以突然出現,會造成更大的氣氛效果。
這樣城中大亂,蒙人的戰鬥力就會消弱,那樣一來對韓元清的韓家軍來說,才是上策中的上策。正所謂,屈兵總是比戰兵要好上許多。
代善怎麽也不會想到,自己的末路正在飛快的逼近之中。
但是這整整一天的時間裏,他依舊感到了一些心神不安的預兆,這種心慌肉跳的感覺是從來未有過的清晰。他不由的在心中生起了一絲疑問,難道自己真的遇到了什麽重大的困難。
代善在自己府上的書房之中,單獨一個人思考了許久。他征戰十多年以來,真真意義上的失敗,正是從京兆府這一戰開始的。對于一個飽經勝利環繞的人來說,他總會在心中感到很大程度的别扭。若果他是博圖禮,也許會大發雷霆的發洩一番,并且強烈的抱怨此次的失誤。但是他不是博圖禮,他是一軍之主帥,是後金國大王,他必須有涵養并且帶有反省思維的面對現實。
他現在總覺得自己所下達的任何命令,都是在被引誘到一個陷阱之中,但是卻又沒有辦法找到任何頭緒。他絕對不能相信,這一切竟然是一個毛頭小子韓元清能夠算計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