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握長刀的匡仲耒愣住了,已經太久沒人當面朝他動手了,而他拔刀,也是準備吓唬一番對方,他也不敢真的在兩軍陣前起内讧。
長槍在離匡仲耒不到半尺的距離停了下來,大家都盡可能在不死傷的情況下,吓唬對方。即使有曲良骥的命令,能不死人是最好的,若真起了内讧,白白便宜旁人。
匡仲耒面色鐵青,他被唬住了,居然有些不知該如何是好。
“大将軍,何必與此人一般見識,我等當速速結陣,以應對敵軍騎兵!”潘無霜從後方趕上來,他不敢跑在匡仲耒前面,在後方作出斷後的姿态。奈何這眼看敵軍就要殺過來了,他們又進不去神衛軍的陣地,再不結陣就完了。
“傳令,就地布陣!”匡仲耒沒轍,隻能忍住心中的不快,咬牙切齒說出這番話。
曲良骥倒還算講良心,之前布陣時,便在中間留了一塊内凹的空地給他們,總算不用獨自突在外面,面對敵軍的鐵騎。
實際上這般安排,曲良骥也是沒辦法,數萬大軍都不堪一戰,這些潰兵,若是放任他們獨自面對,豈不是連送死都算不上。
韓載武率騎兵在後方,豈會任由他們結陣,時不時便瞅準空子,進去沖殺一陣,但絕不戀戰。
“上馬!”孫宇一聲令下,随即翻身上馬,烈火雙蹄踏地,它已經準備好了。
身後的騎兵,俱是一般無二,瞬間進入沖鋒狀态。
後方的白勇同樣在下令,準備進入沖鋒狀态,他們距離敵軍,已經不足兩裏地。
“駕!”孫宇一拉缰繩,口中輕喝,烈火立刻輕輕跑動起來。
惡狗依舊超出孫宇半個馬身,警惕看着前方。
若非孫宇拉着缰繩,壓制速度,烈火早就想要超越烏雲踏雪。
騎兵的速度并不快,還沒有到加速的時候。
韓載武老遠見狀,便帶着麾下緩緩後退,準備繞行至騎兵後方,一會跟在後面發起沖擊。
曲良骥看着四周的場景,感覺頭痛欲裂,他眼下算是被包圍了,雖然布下了鐵桶陣,但是依舊不容樂觀。
孫宇看着一排黝黑的盾,以及突出來的長槍,騎兵能否沖陣成功,這事還真的心中沒底。
若是繼續朝着匡仲耒的陣地發起沖擊,倒是可以成功,但是神衛軍突出的陣型,很容易完成對騎兵的阻擊,降低速度,從而陷入困境。
騎兵太過精貴,孫宇不忍有太大的折損,思量再三,放棄了直接沖陣的念頭。
“弩!”孫宇準備繼續以遊走的姿态,繼續不斷壓制對方。
曲良骥也不甘示弱,他在陣型的後方,布置了大量的弓箭手,朝着騎兵發起攻擊,雖然成果寥寥,卻能極大的提振士氣。
雖然孫宇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擺了一個陣型,白勇便知道孫宇的意圖,這邊撕開口子的任務,就交給他了。
“弟兄們,随我殺!”白勇一聲大喝,随即便對神衛軍的陣地發起了沖鋒。
白勇身邊跟随的,正是四團精銳,武器甲胄俱全,搏殺經驗豐富。而對陣的神衛軍,也不遑多讓,曲良骥帶來的,是真正的精銳,如今在最外側列陣的,同樣人人帶甲。
兩股鋼鐵洪流的碰撞,沒有任何的花哨,比拼就是誰的體力更強,意志力更強,哪怕忠勇軍的武器更加鋒利一些,暫時卻沒有絲毫的優勢。
匡仲耒跟潘無霜,在陣中看得直咂舌,這才叫真正的精銳。
林肇慶那邊,同樣對神衛軍陣地發起了攻擊,卻始終難以破陣,曲良骥将防守的本領發揮到極緻,不斷調兵遣将,完善陣型的防禦。
林肇慶沒有搏命的打算,他立身在後方,好似在等着什麽。
又過了一刻鍾過去,孫宇以及帶着騎兵放了好幾波弩箭,依舊沒有尋到弱點,而白勇跟林肇慶,同樣沒有撕破對方的防禦。
林肇慶看着從城門處推出炮車,整個人精神一震,他開城門時,便做好了這個準備。
火炮在城頭,礙于高度跟射擊角度,被對方的沙土牆給克制,但是現在出來了,火炮可以移動,雖然很慢,但終究是可以搬下來的。
火炮一共八門,繞過沙土牆,就往神衛軍的陣地推去。
林肇慶留了個心眼,上面都以幹草覆蓋,讓對方暫時瞧不真切,等到了位置,直接架炮裝藥。
高台上的曲良骥,看着這一幕,倒吸一口涼氣,眼下兩軍對壘,想要再壘砌足夠厚度的沙土牆,根本不現實,他該如何應對?
曲良骥尚未想起應對之策,火炮引信便被點燃了。
“讓開,都讓開!”傳令兵在奔走,讓火炮前面的己方士兵速速讓開,炮彈可不認識什麽自己人。
原本正在搏殺的士兵,聞言迅速讓開,他們對這火炮的威力,可是熟悉得很。
“嘣!嘣!”接連八聲巨響,八枚黝黑的炮彈,帶着無與倫比的威勢向前飛去,将神衛軍的陣勢給鑿開八條血淋淋的口子,破碎的肢體,讓人望而生畏。
原本喧嚣的戰場,陷入片刻的寂靜,好像都被火炮的殺傷力給鎮住了。
林肇慶咧咧嘴,這才是火炮的正确的使用方式。
“繼續裝彈!”對于這威力,林肇慶是非常滿意,那就繼續以火炮開路,就不信撕不開這陣型。
不愧都是精銳 ,隻是一個短暫的愣神,雙方便繼續搏殺起來,林肇慶麾下精銳,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往神衛軍陣地中突破。
立于高台的曲良骥,面色陰沉,現在這種鐵桶陣,火炮帶來的傷害太大了,可他卻沒有好的應對方法,隻能不斷調動精銳去填補空缺。
正在帶着騎兵遊走的孫宇,也發現了,心中暗道林肇慶做得不錯,很快,他的機會要來了。
當第二次火炮聲響起,神衛軍士兵慌忙躲避,炮彈輕易在陣型中撕開一道狹長的口子,深達十數丈。随即林肇慶命令麾下士兵殺進去,猶如一把尖刀,直刺對方的心髒。
曲良骥大急,不斷調動精銳甲士,想要擋住林肇慶。
“就在此時!”孫宇心中呐喊,他看見了,前方的防禦,因爲抽調人手變得薄弱,他有足夠的把握帶領騎兵殺進去。
“槍!”随着孫宇的一聲暴喝,整個騎兵隊伍立刻将弩收好,取出懸挂的長槍,準備沖鋒。
“嘭!嘭......”伴随着一聲聲悶響,騎兵順利突破最外側的盾牌兵,繼續朝着後面的重甲步兵沖鋒。
惡狗的狼牙棒,一力降十會,直接将眼前阻攔的士兵,連人帶甲砸飛了出去。孫宇手中馬槊不歇,不斷揮舞,收割敵軍的性命。
正在調派士兵,圍堵林肇慶的曲良骥,聽見後方異動,轉頭一看,頓時倒吸一口涼氣。騎兵已經突破他布下的重甲步兵,屠戮後方的弓箭手。
“傳令,布陣,圍殺他們!”曲良骥依舊在努力,隻要将步兵調上去,還是可以擋住對方的。
誰知孫宇根本沒有繼續突進的意思,将弓箭手一番屠戮之後,便調轉方向往外殺去,頓時将重甲步兵攪得亂七八糟。
孫宇帶領騎兵殺出之後,轉了個彎,繼續加速,再一頭紮了進去,他的目的隻有一個,将對方外側的堅固防禦,利用騎兵的高速機動将其徹底擊潰。
三進三出之後,戰馬喘着粗氣,它們已經接近力竭,孫宇胯下的烈火尚有餘力,但是個人武力在這種戰陣面前,不值一提。
白勇率領二團精銳殺到,從騎兵撕開的防禦線,輕松殺入。
而孫宇帶着騎兵在後方,放緩速度,繼續以弓弩支援二團,逐漸往更深處殺去。
匡仲耒愕然看着眼前的一切,他跟手下成了戰場上的擺設,到處大戰連天,而他這邊連個敵軍都看不到。
“大将軍,這不妙啊!”潘無霜看着眼前的景象,如今兩側都被突破,殺到曲良骥的帥旗下不過是時間問題。
“潘将軍,本将,哎......”匡仲耒覺得,他已經跑路兩次了,事不過三,都是要講臉面的。
“大将軍,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而且,對,這邊的戰況,需要趕緊通知宣州的鄭彥華大将軍,他眼下還在攻打湖州,若是被忠勇軍給斷了後路,我大唐危矣。”潘無霜不想死,這跑路,跑的次數多了,也就習慣了,沒有什麽心理負擔。
“對,我等有緊急軍情,要報與鄭大将軍,這事關我朝存亡,萬不能耽擱了。”匡仲耒一拍大腿,這邊離宣州,也不算太遠,趁着現在無人顧及他們,這時候上路,有十足的把握逃離。
“匡仲耒,你個狗賊,不得好死!”曲良骥差點被氣暈過去,這種時候跑路,對他的士氣打擊太大了。
原本還有守住陣地,與對方拼消耗的機會,匡仲耒這一逃,頓時軍心不穩。
“唐軍敗了!”
“唐軍逃跑了!”
忠勇軍士兵趁機鼓噪起來,便砍殺便扯開嗓子喊。
搞不清狀況的士兵一看,果然跑路了,以爲自己這邊已經輸了,頓時掉頭就跑,逃跑的越來越多,根本止不住。
“王爺,咱們追不追?”惡狗看着逃跑的士兵,這都是上好的勞力。
“追個屁,先把這個硬骨頭給啃了,咱們不追,跑的人就會越來越多。”孫宇揉揉自己酸痛的臂膀,天玑弓威力雖強,對臂力的消耗也是極快。
在孫宇看來,若是他們追殺的厲害,剩下的人很可能不跑了,幹脆拼死一搏,他得拿人命去填,而若是他們發現能夠逃出生天,抵抗意志就要薄弱許多。
而且,匡仲耒的殘部,沒多少戰力,留着也沒什麽大不了的,但是曲良骥不同,他是神衛軍的副都統,麾下俱是精銳,一旦讓其走脫,很快便能卷土重來。
曲良骥看着已經無可挽回的戰局,已經不知道何去何從,對方的騎兵,正在外側遊弋,看似漫不經心,想必心思都在他的身上。
“傳令下去,放下武器,投降吧!”曲良骥取下頭盔,灰白的發絲,夾雜着汗水,這一戰,基本就要了南唐的半條命。
麾下兄弟,都是跟随他多年,沒必要白白送命,既然無可挽回,那就幹脆一些。
日落西山,戰事全部結束,此戰,殲敵萬餘,俘虜三萬多,剩餘逃散無蹤。
“敗軍之将,見過忠勇王!”曲良骥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到孫宇跟前。
孫宇出入行伍時,他便是一方大将了,從未想過會有這麽一天,他會栽在這個年輕人手中,曾經的大唐戰神,變得越發耀眼。
“曲将軍,你我雖然份屬敵對,但是今天能夠及時放棄,讓你我麾下大多将士得以保全,受我一拜!”孫宇并沒有自傲,而是恭恭敬敬拜了下去。
神衛軍雖然窮途末路,但若是拼死抵抗,這城下,怎麽也得再多上萬具屍體,能夠多活下來一些人,總是莫大的恩德。
“曲某,愧對國主!”曲良骥側身,沒有受,他受李從善之托,前來抵抗忠勇軍,如今卻是這般結局。
“當他默許宋軍在江甯的燒殺搶掠,隻爲換得大宋支持他上位,就不配成爲這大唐百姓的國主,大丈夫,甯可站着死,豈能跪着苟且偷生?一國國主,尚且如此,這家國,還有存在的意義嗎?”孫宇将馬槊往地上一頓,既然沒有勇氣與大宋相抗,那就退位讓賢。
“宋軍勢大,暫時的隐忍,也隻是爲了更好的發展。”曲良骥漲紅了臉龐,李從善被說得如此不堪,他們豈不是助纣爲虐?
“勢大便要隐忍?隐忍便有用?無稽之談罷了。自打我大唐丢了江北之地,奉大周爲宗主國,國力便一年不如一年,哪怕趙氏取代了柴氏,對我大唐的策略也不曾改變。一年複一年,年年上貢,不斷吸食我大唐的養分,壯大己身,越往後去,便越發沒有還手之力,爾身爲大将軍,并非目不識丁之輩,還看不清這些?”孫宇毫不客氣,撕開他們最後一層僞裝。
什麽隐忍,都是推脫之詞,隻想着眼前暫時的平和與榮華,無心面對實情罷了。
“不隐忍如何?大宋若是舉大軍南來,我等根本擋不住。”曲良骥在堅守,不然他的信念會發生崩潰,他是真心實意,希望能夠守住南唐的繁華。
“哈哈,可笑,若是大宋能夠輕易滅掉我等,豈會等到今天?拿下江甯,爲何又匆匆退去?因爲他根本沒有把握,或者說,眼下他根本不敢大舉南下。隻要牢牢握住長江防線,日夜操練水師,甚至沿着長江襲擾,就夠大宋喝一壺的。”孫宇看得很透,若是大宋有把握輕易拿下江南,根本不會等到現在。
“大宋可以在淮水大肆操練水師,一旦水師練成,我等再無優勢。”曲良骥的信念在崩塌,孫宇說得很有道理,他的語氣已經不再堅定。
“現在,就不練了嗎?眼下在江陵,便大肆操練水師,時機一至,順流而下,便可直入江南腹地。己身的安全,豈能依靠别人的施舍?北漢彈丸之地,依舊在主動出擊,他們知道,等下去隻是死路一條。”這種世道,想反抗就要趁早,等大宋坐穩天下,各個擊破就遲了。
“也許,陛下是想一統江南之地,再準備全力抗擊大宋......”曲良骥撇撇嘴,你率領十幾萬大軍陳兵邊界,誰能睡得着覺,不把你解決,精力都放在江北,早晚被你直搗黃龍。
“你覺得,面對手握先國主的大宋,如今的僞國主李從善,有反抗的能力嗎?”孫宇不置可否,他不是坐以待斃的性子,總要争一下才知道結果如何。
“我不明白,原本,最支持國主的,就該是你忠勇王才是。”曲良骥默認,也許,他們隻是習慣安于現狀罷了,并不是真的認爲這條路能夠走到光明。
孫宇一路走來,在最艱難的時候,都是得李從善之助,如今李從善上位,孫宇應該更加順風順水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