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胖老妖王明雪突然出現,沖着我大叫道:“王磊,你這是幹什麽?”
我一愣,他怎麽知道這件事情?
要知道,這次拘留陳宇嘉是秘密行動,因爲他關系到近年來安yin市數個特大連環殺人案,并且與兩名jing官的被害有關,所以局裏的态度十分慎重,隻限于爲數不多的幾名領導知道。
既然如此,胖老妖怎麽知道的?
難道是陳宇嘉料事于先,提前通知了他?
我再次感覺到陳宇嘉的神秘莫測。就像一名棋手,在遇到比他高出好幾個段位的高手面前,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步都膽戰心驚,每一步都似乎被對方牢牢控制。
這時,李局出現了,他對着胖老妖道:“老王,我們隻是請陳先生過來坐坐,例行公事而已,有什麽大驚小怪的,走走走,咱們好久沒聊了,待會兒問完了,我讓他們親自把陳先生送回去。”
李局可是威鎮一方的大神,可是胖老妖已經修煉成jing,竟然沒理會他,直接來到陳宇嘉的身邊,說道:“小陳,别怕,事情是怎樣就怎樣,如果有人敢濫用私刑,我絕不會放過他!”說着沖我一瞪眼,喝道:“小磊子,你給我放明白點,是就是,不是就不是,聽清楚沒有?”
胖老妖雖然對陳宇嘉十分尊敬,但好歹也當了幾十年的jing察,脾氣是大了點,但是有個根本點沒變,那就是他對陳宇嘉的态度是建立在陳宇嘉沒有犯罪的基礎之上。如果這個基礎沒有了,我相信這位幾十年的老jing察的态度會立即改變。
對于胖老妖,我隻是一隻小山猴,永遠不敢造次,點着頭答應着。
這時,李局一把拉住他,親熱地道:“老王,聽說你前段時間病了,原想去看看,可是工作實在…….”
“少放馬後炮,沒去看就沒去看,你以爲我稀罕!”
這時,姜大人和張傑威乘另一輛車從後面跟了進來。爲了确保此次行動的順利進行,姜大人親自出馬,和張傑威守在樓下,這是姜大人破開荒的第一次參加行動,足見他對這件事情的重視程度。
但是陳宇嘉的合作程度也超出了所有人的想像,我甚至懷疑,也許隻打個電話,他就會立即來到jing局。可正因爲如此,我的心裏反而沒底了,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我确認的兇手。
坐在詢問室裏,陳宇嘉一臉平靜,好像這裏就是診所,他面前的隻是病人一樣。
姜大人沒有參加詢問,在旁邊的房間裏看現場錄像。主問者是張傑威,這是他的專長,但我卻擔心他這次會走麥城。
因爲當他和陳宇嘉同時坐在我面前的時候,我驚訝地發現,原本在我面前像石頭一樣的張傑威竟然起了變化,這變化絕不是因我而起,而是對面坐着的那個人。
陳宇嘉卻沒有一點改變,他很自然地坐在那裏,沒有一絲刻意的表情,但氣場竟然穩穩壓住了張傑威。這在之前我是絕對無法想像的,并且我也想像不到會有這麽一天。
終于,張傑威開口了:“姓名?”
“陳宇嘉”
“年齡?”
“28”
……
一番例行公事的詢問之後,張傑威單刀直入地道:“據我們手中的一份病人資料顯示,你與祁婉噬腦系列案、遊巧林碎屍系案,以及長青路粉屍案、萬象街出租樓分屍案都有某種聯系,你能告訴我,這是爲什麽嗎?”
問得好!我在心裏大呼起來,看來張傑威的準備工作十分完善,這一段開場白,雖然直接,但其中卻隐藏了數個圈套……慢,既然這些圈套我都能看出來,那麽陳宇嘉會看不出來嗎?
“抱歉啊,我不清楚你說的這個‘爲什麽’有任何默認的表達方式。”
陳宇嘉一句話将所有圈套粉碎,這是他唯一正确的路,能夠逃脫所有圈套的路,而他居然用不着半點考慮就找到了,我的手心裏汗津津的。
張傑威倒比較鎮定,他将之前我在催眠時說過的話又重複了一遍,然後臉se一變,喝道:“你敢說這些人都和你無關嗎?”
看到張傑威發威,我像是吃了一顆定心丸,雖然心還是懸搖不定。
陳宇嘉微微一笑道:“如你所說,你提到的那些人的确是我的病人。”
“很好,既然如此,你能解釋一下其中的原因嗎?爲什麽數起系列殺人案中都有你的病人存在?你在其中到底扮演什麽角se!?”張傑威雙手撐在桌面上,以一種俯視的勢态看着陳宇嘉。
強大的理由讓張傑威顯得強大起來。雖然目前并沒有陳宇嘉直接犯罪證據,但是在經驗當中,以上的疑點可以說是緻命的,也既是說,可以斷定他就是兇手。不僅張傑威如此,就是姜大人,還有局領導在得知這一情況之下,立即就批準了對陳宇嘉的拘留令。正是這種衆所周知的經驗讓張傑威有了一種咄咄逼人的氣勢,在一霎間竟然壓住了陳宇嘉。
可是陳宇嘉似乎并沒有感到壓力,他還是那麽平靜,就像是月夜下洞庭洞上的一葉小舟,平穩不驚。
他淡淡地道:“哦,這就是讓你們懷疑的地方,但是我可以幫助你們釋解掉這個疑團。”
我愣住了。
陳宇嘉沒有直接回答問題,而一向講究‘問必有果’的張傑威竟然沒有追問,因爲陳宇嘉抛出了另一個更具誘惑的東西,牢牢地吸引住了他的目光。
對于張傑威而言,陳宇嘉隻是一名嫌疑犯,既可能是兇手,也可能不是。所以他的心裏一直存在着疑惑,而陳宇嘉提出釋疑,這正是他内心深處渴望的東西。
陳宇嘉的魔幻之音順着狹小空間的氣流飄了過來:“其實這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你們隻需要做兩件事情,就立即會看到不可思議的情況。”說到這裏,陳宇嘉停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我的心裏一下緊張起來。
我突然有一種極度無力的感覺,因爲我知道他可能會輕而易舉地粉碎我辛辛苦苦建立起來的東西,就像他之前毀滅别人的生命一樣。
陳宇嘉的聲音繼續飄蕩過來,讓人如在夢幻之中一樣。多年後回想當時的情景,我仍然止不住内心的震憾。
“第一是找到市内最著名的醫生,不論哪個科室的都行,第二是随便找幾件大案要案,然後将案件中相關人員的人際關系網擴大,這時你們就會發現,每一個醫生在每一件案子裏都有嫌疑,包括你剛才提到的幾個案件。”
陳宇嘉的聲音跟平時說話一樣,慢條斯理,溫文爾雅,但是其中的話意卻有如原子彈一樣爆發出毀滅xing的力量。原本以爲堅固的城堡在它的面前根本無法存在片刻,隻一眨眼就被連根拔起,并且化成灰燼。
我的心一下崩潰,但陳宇嘉的話卻有如神喻一樣難以辯駁。其實這就是一個道理,一個簡單到沒有人去注意的道理,同時它又極其複雜,複雜到在沒有人點破之前,你無論如何也無法觸及。
這是一個我自己都無法反駁的道理,除非我抛棄人類的邏輯模式,否則我必須承認他是對的。而他的道理正确,也就意味着他是無辜的。
我承認他的道理,但卻不認爲他無辜。
我就像一隻困獸看着他,張傑威也是一樣,他的表情比我好不到哪裏去。我想這是他一生中最荒唐的審訊,隻一個回合就被對手殺得人仰馬翻,并且心服口服。
詢問室裏一片沉寂,陳宇嘉沒有做任何動作,隻是靜靜地坐在那裏,靜靜地看着兩隻困獸在做最後的掙紮。
可是,我絞盡腦汁也無法想到破解之法,我不能反駁他,張傑威也不行。不僅如此,在我們兩人快要大腦缺氧的時候,姜大人推門而入,走上前握了握陳宇嘉的手,連聲道:“陳醫生,真是對不起,你現在可以離開了。”
我想大叫不可以離開,但是我卻發不出聲音,因爲我的理智告訴我,陳宇嘉是無罪的,他應該離開這裏。
可是我的心裏卻在呐喊,他就是罪犯!
陳宇嘉并沒有走,他的所思所想所爲,已經超出了我所能及的範圍,我隻能接受而不能猜度,就如同在之前的‘遊戲’裏一樣,他是真正的主宰,我隻是一個可憐的角se。
陳宇嘉面se凝重地道:“王jing官的病情十分嚴重,我希望他能及時接受治療,否則會危及到公共安全。”
姜大人和張傑威同時向我看來,我驚慌失措地道:“沒有,我沒有病,這都是他故意編造出來的!”
但是面對驚慌失措的我和鎮定自若的陳宇嘉,就是豬也知道選擇相信誰。而他們萬萬想不到的是,也許這個選擇會讓他們真正成爲豬。
可是,兩個人的目光很明确地告訴我,他們就是成爲豬也要那樣去想。
不僅他們那樣去想,所有知道這件事情的局領導都這樣想了,而我的結局也就此注定——我再次被強制xing休假,并且指定了醫院進行治療。
陳宇嘉一直就在旁邊,跟上次休假一樣,目睹了整個過程,而且同樣是他一手造成的。
我想他現在一定非常得意,因爲我和米歇爾一個月的jing心準備在他面前幾乎沒有一點招架之力,隻一個照面就被徹徹底底的打垮了。
可是,他起身離開的時候,我并沒有從他的臉上看到喜悅,反而有一種凝重和消沉,就像是一隻在高空中失去目标的大雁。那略爲呆滞的目光,再沒有先前在詢問室的睿智,并且臉se蒼白,看上去十分憔悴,我第一次見他如此,擦身而過的時候他的眼神很特别,用一種仿佛是無奈加上疑慮的神情,同時他突然停頓在我的視角内,他用輕如止水的眼神浏覽了所有在場的人,我不知道他爲什麽這樣看,但三秒後他就離開了,那個眼神,我不會忘記……但我真的想象不到他這樣的“絕頂天才”,會有什麽讓他感到疑惑的事情。
雖然我很爲自己的遭遇不平,但也很好奇他爲什麽會如此,可是憑我又怎麽能夠看穿他的心事?
我想也許他太自負,自負到不容許别人窺探到他的一點秘密,而我和米歇爾無疑已經了解到絕大部分,他不會原諒我們,同樣也不會原諒自己。
當我走出jing局大門的時候,姜大人跟了過來。他告訴我,本來按照上級的意思,是讓我辭職,可是陳宇嘉出面保住了我的飯碗,說我的病是因爲壓力過大所緻的突發xing狂想症,隻要以後做文職就會慢慢好起來。
“王磊,我知道你的感受,但是我隻能奉勸你一句話,人生的路很長,忘記過去并不意味着背叛,也許是另一個開始。”
我突然道:“那你呢,你能忘記過去嗎?”
姜大人一愣,臉se随即yin沉起來:“胡說八道些什麽?”說完,一甩手離開了。
回到家中,我立即打開電腦,登上msn,這是爲了與米歇爾教授聯系專門注冊的。
很快,米歇爾有了回應:“剛剛回辦公室,有什麽好或不好的消息嗎?”
由于路途太遠,信号不是很穩定,如果用語音或視頻很不穩定,所以我和米歇爾都是用文字進行溝通,雖然慢一點,但意思能表達得很清晰。而這正是我們必須達到的,因爲我們的對手是一個比狐狸還要狡猾一百倍的高智商者,一個小小的意思不明就會造成無法估量的嚴重後果。
“他們相信了陳宇嘉的辯解,我再次被強制休假。”
“你可真幸運,一年之内連休兩次假,不如過來一趟,我一定會讓你不虛此行。”
“算了,我現在都愁死了,那裏有心思到米國閑逛!”
“呵呵,你還當真了,逗你玩呢。”
遇到這樣一個老外,我真的有點無語了,但是我也想像得到,像他這樣一個人,幾十年來一直生活在嚴謹的氛圍之中是何等郁悶的事情,而遇到我又是何等的幸運!
“告訴我,他是如何爲自己辯解的。”
我将他的辯解原話複述了一遍,因爲那幾句話實在太短,而我的印象又實在太深,以至于我根本都不用去回憶,手指頭就已經将字敲打了出來。
米歇爾那一頭沉默了,看來他也感覺到壓力。按他原先的預想,陳宇嘉即使脫身也會很辛苦才能做到,沒想到他僅僅隻憑幾句話,講清一個道理就成功了,這無疑于在現實生活在玩了一票真實版的囚籠脫困表演,而陳宇嘉的表演無疑是神級的水平。
米歇爾感到了壓力,一串沉重的字傳了過來:“我還是低估了他……”
我正想着說點什麽,這時米歇爾又一串讓我感到更沉重的字傳了過來:“你相信這個世界上有人能超越整個人類社會嗎?”
我開始驚徨不安起來,難道米歇爾是在暗示我放棄這件事情?
“不,我不相信,人就是人,怎麽可能超越自己的種群。”
“那東方佛教中的釋迦摩尼、西方的耶稣又怎麽解釋?他們都是凡人,但卻超越了整個人類,成爲至高無上的存在,即使千百年過後,他們依然存在。”
“他不是聖人,而是罪犯!”
“那是另一個極端,就好像白晝和黑夜一樣,單極化的事物是不存在的。”
“你是要我放棄嗎?”
那邊又開始沉默,就在我心灰意冷之時,一行字出現了:“不,我們不能放棄!别忘了,我們的使命是堅持正義。”
我終于清楚了,米歇爾剛才也猶豫過,但不知是什麽原因他又改變了初衷,決定和陳宇嘉繼續戰鬥。其實這本來就是他們師徒之間的一場戰争,我們都是被莫名其妙卷進來的無辜受害者。
奇怪的是,米歇爾竟然也有陳宇嘉那種洞悉人心的能力,他從千裏之外突然道:“你是否覺得事不關已,别忘了你現在也算是我的學生,按中國的話說,你就是我的關門弟子,背叛師門的結局可是很慘的喲。”
我真是服了米歇爾,這個時候還有心情調笑,看來真正事不關已的是他才對。
我突然想起當時陳宇嘉的消沉表情,于是立即打出一串字來:“他在一切已經大獲全勝之後,突然顯露出非常失落的表情,這是爲什麽?”
“你肯定?”
“非常肯定!”
我清楚地記得陳宇嘉當時的表情,消沉而且略帶不甘,并且帶有深深的憾意。
米歇爾沉默了一會兒,然後發過來一行字:“在他的身上,可能有我們想像不到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