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鷹寨一衆武士,這會兒才明白顧老大的用心。
長青幫衆人早己對顧正堅怒目相向。
“哈哈哈哈!顧老大好手段!”長青幫中一人邁步向前,朗聲輕笑:“可惜,可惜,堂堂天鷹寨顧大寨主,竟淪落到要用詭話去籠絡一個孩子,未免堕了五爪天鷹的威名啊!”
顧正堅面帶微笑:“這位常少俠雖未透露師承,但出手奇絕,絕非泛泛,或許是哪位前輩異人、奇隐門下,亦未可知。陸長青陸幫主如此說話,未免将常少俠看輕了。”
陸長青神色悠然:“西至甯夏衛,南到延安府,天鷹寨在這條線上經營多年,觸手不可謂不長,影響不可謂不廣,顧大寨主心機彌深,才智過人,陸某早有耳聞。西北一域,幹旱少雨,民衆生活,多靠産量極低的井鹽,供給嚴重不足。光是私鹽一項,天鷹寨便足己賺個盆平缽滿。然人在江湖能夠立足,又有哪個是易與之輩?顧寨主在這條紅線上經營得有聲有色,也大屬平常,看不出有什麽過人之處。故而兄弟對山西秦家将這條線給你,任你放手經營之事,十分不解。今日領教到顧寨主的馬屁功夫,才想明白個中一二。”
顧正堅面上換了一種極其恭謹的神色,斜斜地朝左上方拱了拱手:“秦老爺子享譽江湖數十載,乃晉中武林巨擘,能受到他老人家賞識器重者,皆是成了名的俠客、劍客,顧某庸碌,又是身在綠林,做着吃老行的營生,能爲山西秦家做點事情,實是修來之福。”
陸長青大笑:“哈哈哈,我隻道顧寨主馬屁功夫高強,沒想到你這明裏捧人,暗擡自己的功夫也不弱。山西秦家确實曾經威鎮西陲,秦lang川也确稱得上是一方雄主,隻不過他年事己高,精力衰敗,家中子弟也都不争氣,三個女兒自不必說,五子秦默自小受他調教内功刀術,三十年寒暑純功,居然讓蕭今拾月那小毛頭一劍削了腦袋,可見秦家盛名之下,己無其實。若非還有個大爺秦逸撐着,秦家早非今日之局。如今的武林,乃是百劍盟與聚豪閣雙分天下,山西秦家己無力與之鼎足,不出五年,便會同江南蕭府一樣,衰敗成徒有其表的沒落世家。”他向顧正堅身後略掃一眼,嘴角輕笑:“所謂識時務者爲俊傑,身爲一寨之主,不能審時度勢,看清時局,葬送己身,也便罷了,若是搭上一幫交心舍命的弟兄,豈非驽馬害群,罪莫大焉!”
顧正堅身後衆武士聽了,怒目之中略透一絲猶疑之色。這番話,不但指出江湖勢力未來的趨勢,而且點破天鷹寨站錯位置的結局,山西秦家逐年衰敗己是不争事實,各人心中豈能無數?陸長青察顔觀色,已知動了對方軍心。
顧正堅負手大笑:“說的好!那依陸幫主之見,我天鷹寨在這紛亂時局之中,應作如何打算呢?”
陸長青道:“長孫爺人稱無敵,麾下三君四帝、八大人雄,皆胸懷大略,各有異能。聚豪閣以洞庭爲基,西起荊州府,東至安慶府,雄據江南,幾年間勢力不斷擴展,己具席卷天下之形,比之山西秦家,一長一衰,顯而易見。顧寨主應何去何從,還用陸某羅嗦麽?”
長青幫衆聽幫主縱論時局,心底頗生豪氣,再看天鷹寨中人疑慮的眼神,無不嘿然輕笑,慶幸自己跟對了人。
顧正堅神色自若,似乎對他的話早有所料,從容道:“聚豪閣的崛起速度之快,勢力範圍擴展之廣,江湖上人所共知,的确堪稱後起之雄,其所持者,無非是控制了長江水道,貿易往來,積累雄厚的财富爲其經濟後盾,加之洞庭水深,占盡地利。然而,長孫笑遲縱可霸峙江南,但想把觸角伸至中原腹地乃至北方,可是打錯了算盤。别忘了秦老爺子與鄭盟主向來交好,聚豪閣若大舉北上,那麽山西秦家必聯合百劍盟,形成犄角之勢,協力相抗,聚豪閣實力再強,既無人和又失地利,下場可想而知。”
他望定陸長青,二目之中流出一絲輕蔑之色:“長孫笑遲一代枭雄,當然清楚自己的實力,也知道貿然北上的結局,所以他的部屬僅在江北緩慢擴展,穩步前行,另一方面收買北方遊散勢力,對秦家以及百劍盟外圍進行小股騷擾,目的不過是想在經濟上給兩家造成損失,以便牽制影響其整體運作,爲其将來的北上行動作準備。此次閣下奉命來劫這進獻秦家的十箱紅貨,小老兒若沒料錯,聚豪閣定是給予了你們财力物力上的支持,多半還許下了一切所得不取分毫的承諾。陸幫主若以爲這是筆好買賣,可就算差了。貴幫的行動,其實不過是長孫笑遲北上大計中微不足道的一環,在聚豪閣眼裏,貴幫大概連個棋子都算不上,充其量也就是個小小的探路石而已。”
常思豪在側聽得憤懑,尋思這二人你來我往,口中所述勢力人物,這個雄才大略,那個是不世之英,似乎都厲害非常,怎地程大人與一衆軍民在城中死守年餘,卻無一個前來相助相幫?難道這些所謂的江湖中人,便不是大明子民了麽?
陸長青緩緩松開不覺間握緊的雙拳,微笑道:“江湖風雨,詭變疊出,本來就沒有永遠的朋友,有的隻是互相利用。聚豪閣利用本幫牽制秦家,本幫也利用這個機會壯大成就自己,既然有這等好處,又何必在乎許多?顧寨主行走江湖多年,竟然不知道這個道理,真是迂腐的可以。”
“哈哈哈哈!”顧正堅伸手一指戰場上橫倒豎卧的屍體:“這便是陸幫主所得的好處?”
此言一出,在場所有人的面容,忽地凝固。
幹燥的熱風,在屍體與人縫間淩亂地穿梭,黃沙覆血,烈日早将那懾人的腥紅灼成黑焦焦的顔色。
晴空上有浮雲遮過,一絲絲涼意,竄上人身,原本浸透衣衫的熱汗,忽然轉冷。
顧正堅的雙目與陸長青灼然對視,衣衫獵獵,那一根當風伸直的手指,仿佛旗槍的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