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櫻離進入溫泉池,便覺得那溫熱的泉水,使她因緊張恐懼而緊~崩的身~體漸漸放松下來,回眸間又看到屏風後面慕風坐在那裏的身影,便覺得這個假山洞果然是很安全的。慢慢地滑到池底深處,隻露出自己的臉,她懶懶地靠在那裏,閉起了眼睛。
這個貫休,真的是上世的鳳羽派來的嗎?
可是,這怎麽可能啊?怎麽可能呢?她再世重生,按道理說她的上世,應該已經不存在了,如果不是她重生後帶着上世的所有記憶,誰又知道這個上世是存在的呢?爲什麽這個貫休,居然說是……
難道,這真的是一場夢?
她被自己的這個想法吓得蓦然又盯開眼睛,愣了兩秒就用力地拍水,拍的水花四濺……滿池的水都因爲她的拍打而波動了起來,她能夠感覺到水流滑過她肌~膚的感覺,這根本就不可能是夢,絕對不可能!
慕風聽到池水裏的動靜,回過頭,透過屏風隐約看到段櫻離發洩般的拍打池水的情景,他沒有勸她,也沒有阻止她,隻是又回過頭,望着天上的星辰。
……她本來就被貫休折磨的幾乎虛脫,又這樣發洩了一通,終是累倒了。
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然便在池水中睡着,夜風習習,這洞中雖然是溫泉,但也有點架不住深夜的寒冷。
慕風怕她着涼,輕喚了聲,“櫻離。”
沒聽見她答應,他便緩步來到屏風後,隻見如霧的水氣中,段櫻離歪着一張晶瑩剔透的小臉,安靜地睡着。長長的眼睫上還有兩顆晶瑩的水珠兒。一種憐意,猶然從心中升起,他解下自己的外袍,猛地鋪開在頭頂,同時用很迅速又不傷到她的辦法,輕輕将她從池裏撈起來,外袍便在這時很适時地将她整個都包裹住。
這動靜終于還是讓她清醒過來,像孩子似的睜開迷蒙的眼睛,隻看了他一眼,便又爬在他的懷裏,沉沉睡去。
慕風微微一笑,幹脆将她抱了起來肝。
想到她不能夠住在外面,否則段府内又不知道會惹出什麽風波,便幹脆就這樣抱着她,将她送到了段府内。
将她輕輕地放在床上,又替她蓋好錦被,慕風便在她身邊默默地坐着,月光從外面照進來,她的臉上有種很聖潔的光輝,他忍不住地吻了下他的眼睛。就在這時,窗子外面多了一個身影,“少主,玉姬已經出發了。”
“好,知道了。”
“少主,關先生讓少主離開奉京。”
“我不會離開的。”
“關先生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現在我們的目标是大曆,而非南诏。”
慕風看看床上的櫻離,她似乎知道他就在她的身邊,一隻小手不知道什麽時候,竟緊緊地握着他的衣襟,那是種像孩子般的依賴。
“明帝先是助敵人奪我慕家江山,後又滅絕我母親一族,他與我之間的仇恨便如山高,如海深,這樣的血海深仇,我沒有辦法放下。況且,如今三王奪嫡,正是最易觸發亂子的時候,也正是我報仇血恨的絕佳機會。”
“可是關先生說——”
“不必再說了,不能報仇,無法立江山。還有,謝謝你們今日及時通知我櫻離的下落。”
那人聽聞,隻道:“這是屬于該做的。”便不再多說了。
慕風卻又道:“将血騎招過來。”
“血騎就在附近,随時待駕!”
“吩咐下去,從現在開始,他們的任務便是保護好櫻離,不能使她再出現像今晚這樣危險的情況,爲了避免給她惹來麻煩,他們隻能成爲暗衛,明白我的意思嗎?”
“是,屬下明白!”
窗口的人影倏地消失,就好像他從來都沒有來過。
慕風知道自己也該離開了,然而想要站起來時,卻發現段櫻離的小手依舊緊握着他的衣襟,害怕她因他的離開而醒來,他便笑了下,幹脆繼續坐在她的身邊,靜靜地看着她的臉。腦海裏卻出現了,她第一次與他見面的情景,那冷漠倔強的模樣……
連神仙曲都不能影響到她呢!
又想起後來每次與她見面的情景,她那麽不愛笑的人,他卻有幸總能看到她的笑容……思緒像飛起來一樣,沒有方向,他又想起今夜,她與那位叫做貫休的道士對抗,那道士迷惑人心的法術也不能将她怎麽樣呢。
他從來沒有見過一個,向她一樣如此堅強的女子。
眸子裏染上了又憐又愛的情緒,然而終隻是輕輕地将她額前一縷頭發撥到腦後。
從袖中拿出一隻還沒有削完的蝴蝶,又拿出刻刀,認真地刻起這隻蝴蝶。他就這樣削削刻刻,直到天蒙蒙亮,這枚木蝴蝶雕刻成功了。
這時候,門似乎有打開的聲音……他看了眼眼前的人兒,她已經翻了個身,沒有再抓着他的衣襟了。
唇角浮起寵膩的笑容,他将那隻木蝴蝶放在她的手心裏,便飛身出了房間……
玉銘進來後,發現段櫻離不知道什麽時候居然
回來了,大是意外,不過她畢竟已經在段櫻離身邊伺候的時間久了,對她有時候忽然的消失和忽然的回來也都習慣了。當下也不打擾她,自在房間裏備下洗臉水、青鹽等,又端了壺熱茶過來。
段櫻離便已經醒來,對于昨晚的記憶,實際上是有些混亂,發現自己裸~身被裹在慕風的袍子裏,身上又蓋着錦蓋,手心裏還有隻木蝴蝶,不由地面色微紅,昨晚……他……竟守了她一夜嗎?
她将那隻木蝴蝶收進盒子底部,随着盒子蓋上,她的腦子也清楚了。就算所有事都很模糊,有一件事,卻是她絕對清楚的。
那就是,段逸的确沒有死,他出現了,并且還帶了個神神叨叨的道士,要置她于死地。
角梳被她緊緊地握在手中,經過昨晚的事情,她終于明白段逸爲什麽要殺她了,若他信了那個道士的話,便等于也知道上世的情景。恐怕那道士,将段家的盛景又誇大了些,使段逸堅信隻要殺了她,便能保住段家,保住段芙蓉,保住所有能夠保住的人。
段櫻離的唇角浮出一抹冷意,可是,他們憑什麽呢?
憑什麽要得到這些呢?上世,是她助鳳羽打下江山;上世,她才是鳳羽的妻子;上世,因爲這江山是鳳羽的,所以段家位極尊榮。
可是,他們憑什麽要得到那些呢?
憑什麽,他們可以那樣的對待她呢?
想到在她小時候,段逸對她還是很好的,甚至是對她最好的人,她以爲就算她與段府的所有人都鬧翻了,但與段逸之間至少還是能保持兄妹之情的。卻原來,段逸從那臭道士的嘴裏,得知她不過是來報仇的,是來瓦解鳳羽及段家的一切的,他便毫不猶豫地選擇對付她,兄妹之情早就抛到九霄雲外了。
吃了飯後,玉銘拿了個貼子來,“唐小姐在外面等您。”
段櫻離帶着玉銘出了府,就見外面一輛馬車正等着,掀開簾子,卻見裏頭坐着個錦衣公子,一張似真似幻桃花臉,一雙如大海般幽深清澈的眸子,卻正是慕風。玉銘乍然見到慕風,驚訝地道:“慕,慕公子——”
段櫻離趕緊壓住了她的唇。
慕風伸出一隻手,段櫻離便抓住她的手,借力上了馬車,随後玉銘也爬了進來,驚訝的情緒還是沒有過去,“慕公子,您怎麽還敢出現?現在整個慕府都被南诏通緝呢?您這樣大搖大擺的過來,恐怕要被人發現,連累了我們小姐去。”
玉銘的樣子,似乎段櫻離馬上就要大難臨頭了。
段櫻離道:“玉銘,你再這麽大聲的說,我真的要被連累了。”
玉銘趕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慕風卻是一點都不介意的樣子,向段櫻離笑笑道:“帶你去看一場好戲。”
段櫻離本來想要拒絕,今天她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怎麽能讓自己平白受了這樣的委屈呢?一定要給段逸好看。
但是觸到慕風的目光,忽然覺得,或許他要她看的戲,會更精彩。
馬車行入鬧市中,段櫻離将車簾掀開條縫兒,往外面看,一切如舊,人來人往,小販呦喝聲和賣藝的人的銅鑼聲交織出生活氣息濃郁的熱鬧情景。一個念頭忽然出現在段櫻離的腦海裏,如果就這樣,與喜歡的人坐在馬車裏,看盡紅塵,亦是一件很快樂的事。
可她雖是這樣想着,心裏卻沒有真的這樣做的打算,從骨子裏認爲,這隻是一種美好的臆想,而不會真正的出現在現實中。
過了會兒,忽見一個令她恐懼的身影出現在行人中。
慕風似乎感覺到她的害怕,一隻手伸過來,輕輕地握住她冰涼的手。
她回眸看了眼慕風,發現他正對着微笑。
她投給他一個感激的目光,目光便又追随着那個人影而去。那人,卻是昨晚差點害死段櫻離的道士貫休,隻見他邊走邊捂着胸口輕咳,腰也有點佝偻,一下子老子十幾歲的模樣,像個患重病的老頭子。
這時候,馬車适時地在一顆柳樹下停住,段櫻離忽然明白,恐怕慕風讓她看的戲,正是與這個貫休有關。
隻見他走到慈仁堂藥鋪,便停住了腳步……
“掌櫃的,給我抓藥。”他拿出個藥方,放在櫃台上,顯然藥方是他自己開的。
慈仁堂的掌櫃應了聲,便拿着藥方,按方抓藥。
抓好藥,掌櫃的按着習慣問了句,“道長,你這個方子可是真猛呢!不知道您是得了什麽病?方子又是何人所開?”
貫休不耐煩地道:“你一個賣藥的掌櫃,問這些幹什麽?”
“我是害怕您這藥太兇猛了,到時候别出了人命,又說是在我們這兒抓的藥……”
“您呀,好好安下您的心吧!我貫休的命,長着呢!”
貫休說到這裏,就從藥鋪走了出來,陽光有點兒刺眼,他拿起拂塵遮陽,就在這時候,忽然有人從側面沖過來,一把搶起了他手裏的藥,一陣風似的跑到前面一點兒,這才停住腳步,道:“沒錯了就是他,
這包藥就是證據!”
說話的卻是個看起來二十多歲的牛一般的青年,貫休有點疑惑,“狗娃子,你做什麽?你娘的病如何了?”
“你還敢提我娘!若不是你這個道士,她如何就能病死?!”
“她死了啊?我就說嗎,她熬不過這幾天……”貫休似乎覺得自己很能耐,根本沒發現京兆尹候申已經站到了他的身後。
“這麽說,你是承認,狗娃子他娘的藥方是你給的了!?”
貫休聞聲轉頭,發現候申穿着官服,後頭還跟着拿鬼頭刀的一隊人,似乎覺得哪裏不妙了,但還是道:“沒錯,狗娃子的藥方是我給的,獨門之秘方,若不是我,他娘早一個月前就死了,我看他還是很孝順的,就勉爲其難的爲其治療,能拖到現在已經是不易了。”
“你胡說!你當時明明說,能把我娘治好的!而且你不要把自己說得很偉大,當時我可是拿家裏的傳家寶去換這藥方的,結果你不但沒治好我娘的病,還把她給治死了。你這個臭道士,我瞎了眼才會信你,你就是個騙子!”
百姓這時候看到這場好戲,都圍了過來,一聽這話,馬上都道:“爲了人家的傳家寶,把人家娘給治死,真是缺德呀!”
“貫休,你随便開方害了人,現在本大人要将你拿下問罪,跟我們走吧!”
“啊?大人冤枉呀!”
狗娃子向藥鋪裏看了眼,道:“掌櫃,剛才他拿的這些藥是治什麽的?是正常的藥方嗎?”
掌櫃的本來就膽小,害怕出事,真是沒想到真個就出事了,連忙走出來點頭哈腰向候申施了一禮才道:“官爺,這位道爺所給的方子,确實是比較兇猛,小人本來是不敢給他抓藥,但你知道我們做生意的,哪有直接趕人的,且這方子雖然是兇猛,若是偶爾吃一下,也不至于就死人了,不過續連吃個十天半月嗎,就懸了呀……”
“你這個掌櫃,亂說什麽?我這藥是給我自己吃的,藥猛毒死的也是我自己,跟你有個屁的關系!”
狗娃子道:“你又在騙人了,你這藥還不知道去給誰呢!有膽的把你藥方拿出來對一對!”
藥鋪掌櫃忙道:“這藥方,我倒是記得……我趕緊去抄錄一份。”
掌櫃爲了撇掉自己的責任,趕緊進入藥鋪,把剛剛抓的藥又抄錄了一份,交給候申,候申看了眼,又拿出另一個方子對照,之後冷冷地哼了聲,“這方子與狗娃子的娘的藥方是一樣的,你這道士給所有找到你的病人,都開一樣的藥方嗎?”
“不可能!狗娃子他娘已經病入膏肓,哪能服這個方?這方是促氣血的,乃是我這樣的病人才可服,狗娃子娘已經将要油盡燈枯,我怎麽可能給她服這樣的藥方?”
“原來你也知道,狗娃子娘不能服此方?可你爲什麽給狗娃子這個藥方!”
候申将手中那個藥方,嘩地在貫休面前展開。
貫休看了眼那藥方上的藥,竟然與自己剛剛所抓的藥方上的藥是一樣的,而且字迹也分明是他自己的字迹,他有些驚惶地将那藥方搶過來,仔仔細細看了兩遍,失态問道:“是誰模仿我的字迹,抄了我的藥方!?”
誰會去抄他的藥方呢?他的意思竟似有人陷害他,可惜他的懷疑太站不住腳,反而惹得大家都同情地看着他。
“遊方道士也敢冒充良醫随便給人開藥騙錢,行爲實在惡劣,來人呀,把他押走!”
随着候申的話聲,貫休被扭押了起來,貫休本來就受了傷,想要揮起拂塵反抗,卻覺得胸口蓦然劇痛,又咳了幾聲,候申卻又道:“你最好乖乖的配合,否則我們隻好當場将你打殺!到時候你若真有冤,也沒有機會訴了。”
貫休看看狗娃子,又看看候申,忽然想到自己可能是被設計了……狗娃子如此配合,恐怕還是因爲他騙了他的家傳寶而已。
想到自己來此間的大任,頓時在心裏哀歎了聲,因小失大!忙大喊,“我是被人陷害的!大人,我是被人陷害的!”然而,沒有人去理會他。
待貫休被扭送走了,候申便到慕風與段櫻離所乘坐的馬車跟前來,“貫休已經被抓,接下來要如何?”
“不要給他服藥,關在最黑暗的牢裏,關他個三年五載,消息絕對不能洩露,不能讓人找到他。”
候申冷冷地應了聲,“是。”
馬車又繼續往前走,段櫻離眸子裏的驚訝還沒有抹去,慕風輕輕地刮了下她的鼻子,笑道:“你有什麽要問的便問好了。”
“候申,是你的人?”
其實這已經是一句廢話了,不過慕風還是很認真地點點頭,“是的。他有一次差點被打死了,是我救了他。後來我們成了酒友。”怪不得她那時候被關在牢裏,慕風卻可以自由出入,甚至在牢裏陪她說話聊天,把那裏當成了客棧。
“那個貫休道士,真的就再也出不來了?”段櫻離又問。
“看段逸的本事吧,看他能否找到他。不過,我不會讓段逸有機會
救走他的。”
“何必如此麻煩?爲什麽不幹脆殺了他呢?他這個人,極其危險,爲了一點營頭小利,居然草菅人命,罪大惡極,實在不該活在這個世上。”
慕風拿了一個削好的蘋果遞給她,“你呀,果然是這天下最狠毒的女子,看你長得這麽漂亮,說的話卻這樣的血腥,恐怕旁人聽了都會害怕的。”他這樣開着玩笑,對于段櫻離要求的殺貫休,卻是不動聲色地避過。
他總覺得,貫休昨夜裏擺的那個陣很奇怪,他自己也是學機關術數的,而且段櫻離顯然當時是被迷惑了心神,他匆匆趕來時,也透過窗戶看到了一些當時的情景,聽他們提到什麽興平皇帝……
他覺得貫休在做一件,與段櫻離有關的,很奇怪的事。他不想現在就殺了他,或許将來,他能告訴一些他想知道的事。
馬車還在繼續往前走着,段櫻離終是說了聲,“謝謝。”
慕風的眸光中,有失望一閃而過,段櫻離與他之間,還是那麽客氣。
“先别忙着說謝謝,我今天聽到一件很有趣的事,要告訴你。”
“什麽事?”
“李良自殺死了。”
“什麽?他這個人,雖然是極度的膽小無能,但越是膽小的人,越不會自殺。他怎麽會自殺而死呢?”
“他娘親也覺得他不會自殺。”
“一定是鳳羽!”段櫻離馬上想到關鍵之處,“是段芙蓉容不得李良了,是他要求鳳羽下手的。”
慕風卻是緩緩地搖頭,“鳳羽,他是不會爲了這麽一個小角色冒險的,至于段芙蓉,也根本沒有必要出手,她成親後先後搭上大皇子、趙廣施和鳳羽,個個都是他李良害怕的人物。他本來以爲段芙蓉死了,最後卻聽說她忽然在诰命老夫人逝世當日出現在段府,恐怕已經是吓得魂飛魄散了,我倒覺得,他肯定是自殺的,一是害怕被段芙蓉以殘忍手段殺害,一是連續的羞辱,使他再也承受不了。”
段櫻離聽了,覺得慕風的确分析的有幾分道理,恐怕還是男子最了解男子,女子是無法真正體會男子被戴綠帽子時的那種屈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