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特船長淡淡一笑,說:“咱們好久不見了。我突然想起來,一直沒讓你看電視,這是這間客房裏唯一的娛樂喲。我真不像話,太怠慢你了。現在有新聞節目,你看不看?”弗萊西斯科哼哼着,有點想看,但是他做出厭倦的樣子,低聲說:“你别想耍我。”懷特船長走開了,電視裏就出現了環球新聞主持人的模樣。這是弗萊西斯科一年多來第一次看到電視節目。住在神秘島的時候,他很少看電視,因爲生活是那麽豐富多彩。可今天,一個面容呆闆的新聞主持人竟讓他激動得直喘氣。“旅遊局己開始讨論把著名的距離地球47、6光年的北冥七星區域的那一顆系外小行星監獄改造爲太空博物館的可能性,并派專人前往該監獄做現場調查。下面是(空間信息傳回的)圖像報道。”弗萊西斯科跳了起來!他慢慢走過去,在電視機前坐下。屏幕上,宇宙深空--北冥七顆美麗的恒星照耀下,小行星監獄那腿骨狀的身軀在旋轉。越來越大。一個記者在飛船上采訪調查員。
弗萊西斯科臉上出了汗。他說:“快呀,快上來呀!”突然,他想起來:“這個報道通過空間信息(超光速粒子信息技術),從這兒發回地球,又被懷特船長從地球發到這裏,時間己過了多久?恐怕調查員已經登上小行星了!他已經在這兒了!他就在石門外面!”弗萊西斯科撲到石門上,聲嘶力竭地吼叫,用手拍打着岩石,又用頭去撞!他号啕大哭着求救,還不時地側過頭去、像擔驚受怕的孩子似的,瞥一眼電視屏幕。他飛跑着到廁所裏捧水,把水往石門的縫隙裏使勁潑。他還做出種種匪夷所思的舉動,隻爲了引起門外的調查員的注意。但電視裏的記者突然說:“您這次爲什麽不準備到監獄裏邊看一看呢?”弗萊西斯科呆住了,這句話像雷聲一樣滾進他耳邊,以至于那調查員的回答他都沒聽見。他立刻拉開屋子裏的鐵門,跑進“鎖氣室”。他用盡全力,敲打着、踢着、用整個身體狠命撞着外面的門。他知道,飛船中的人是聽不到這聲音的。他甚至想打開門,似乎隻要開了門,一步就能邁上飛船一樣。等他鬧過了,跑回房間,他看到主持人的臉又回到了屏幕:“調查人員現己向火星北極空間軌道站返航。因爲遭遇太空微型黑洞等等各種原因,他們沒有進入鄰近北冥七星區域的小行星監獄考察……”弗萊西斯科大叫着:“懷特!我要宰了你!我要掐死你!”是的,他要殺了懷特船長。因爲懷特船長是這麽殘忍,他重新點燃了弗萊西斯科久已冷卻的希望,卻又立刻把它撲滅。弗萊西斯科剛被他關進來時,雖說也想殺了他,但那卻是洩憤之辭,因爲弗萊西斯科那時知道自己是“錯”的。這一次,弗萊西斯科認爲懷特船長是真該死,他沒有權利讓自己承受這樣的痛苦……
新聞繼續播放,可弗萊西斯科己無心再看。他知道這是懷特船長故意讓他看的。懷特必定早知道調查的中途結束,甚至這新聞隻是昨天或更早的錄像,懷特故意用它來折磨弗萊西斯科。好讓弗萊西斯科知道,他已經跟獲救的希望擦肩而過。弗萊西斯科很想冷靜下來,他不願被懷特船長弄得神魂颠倒。但他就是克制不住。他哭着,低着半秃的頭,在房間裏漫無目的地亂走,邊走邊哭。突然,他抓起床上那些漂亮的面包小人兒,狠狠地往地下摔去!摔了幾個之後,他又慢慢蹲下,把它們撿起來,抱在懷裏,像急救傷員那樣修理着……他的秃頂上流滿了汗,在燈光下油亮亮的很滑稽。新聞結束了,懷特船長又回到屏幕。他說:“老朋友,我知道你留戀這裏,不願意走。我很想給你多一點娛樂,我太着急了,竟然把昨天的錄像放給你看。你瞧我多糊塗……”弗萊西方斯科蹲在地上,抱着他的小面人,低聲沖電視說:“你去死!你去吃屎!别再來煩我……”懷特船長當然對此沒有任何反應。他自顧自地說着:“我這才想起來,在你的床墊下面,我壓了一疊日記!那是我多年前在小行星監獄裏窮極無聊時寫的。我特意留給你,你可以看看,就算是種消遣吧。你能看出日記是寫在撕碎的衣服上面,但是,你可猜不出我用的是什麽墨水。那種……”弗萊西斯科沒去聽他下面的話,徑直抓住床墊,用力一掀。類似塑料的床墊果然是可以掀起的。在那下邊,壓着一疊撕成長條的編織物,依稀可以分辨出來這些布條在被撕碎之前大概是兩三件衣服。弗萊西斯科展開了一條,上面有一些顔色暗舊并且十分詭異的字迹。他真猜不出這是用什麽寫的。他隻能費力地一個字一個字去辨認。然後,他慢慢讀出來:“昨晚……夢見了……Jane*珍--妮……”他的冷汗涔涔而下。
從這天起,弗萊西斯科開始讀懷特船長留給他的日記。他規定自己每天隻能讀一條,這樣仿佛就是在一天天重溫懷特在監獄裏的日子。這日記裏寫下了無數不爲人知的心聲,男子漢在最軟弱的時刻對着空屋的哭訴,絕望的人在無邊寂寞及孤獨中的幻想,心靈承受苦難時的呻吟。每天在讀過一條日記後,弗萊西斯科擺弄他的面人兒。他讓“懷特船長”和“唐*吉珂德”都有了老婆,唐*吉珂德的姐姐Jane*珍妮駕駛太空船又重新返航回到了地球,她仍是懷特船長的愛妻。“神探弗萊西斯科”被放到了床角,他爲了尋找人生真谛,告别了一切親友與仇敵,到天涯海角去過流放般的生活。面人兒的身上早就有了黴點,日複一日,這些面人兒都變成了暗綠色的。弗萊西斯科也逐漸不再去撫摸它們,它們堆在床上,慢慢地積起灰塵……弗萊西斯科又有了新遊戲。
他把自己分成了兩個人。他驚訝地發現這是多麽容易的事!他跟自己對話,是呀,兩個朋友住在他腦子裏,他們談得挺熱烈。“你已經快樂了麽?”“不,我不快樂……”“我呢?我也不。”每天,弗萊西斯科就這樣一句句地說。從他嘴裏吐出的話,有時是他自己說的,有時是懷特船長說的,還有時上唐*吉珂德說的。而他自己說的話越來越少,懷特船長和唐*吉珂德的話漸漸占了絕大部分。後來,就隻有他們倆在講話了。弗萊西斯科讓自己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