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
王譽卻隻等來了後者,從今天起他不再是那個家境貧寒的書生了,金榜題名,高中探花,風光無限。
從翰林院修撰到順天府府尹再到戶部左侍郎,王譽隻用了五年,朝中上下都知道,他是未來丞相的不二人選。
大家還知道,王侍郎喜歡看話本。
因爲此事,王譽不知道被禦史台參了多少次,一律被當今聖上壓了。
誰沒幾個嗜好,王侍郎看話本總比某些人吃喝嫖賭好。
再說王侍郎至今孤身一人,沒有妻室,朝中好幾位大臣想把女兒嫁給他,都被他給拒絕了。理由冠冕堂皇,“下官家世貧寒,不敢高攀。”
但王譽現在可一點兒也不貧寒,戶部的一個小小主事都富得流油,更别說他這個左侍郎了。
王侍郎卻很簡樸,除了買話本的時候。
這個月新出的話本已經送進了府裏,王譽一處理完公務就一一翻看。
《梅花傳》,《燕燕錄》,《蝴蝶記》……
每一本都是略略翻過,王譽對着一摞厚厚的書,疲憊地歎了口氣。
沒有一本像她的文筆。
她走後,王譽才意識到相處了一年,卻還不知道她姓甚名誰,連個代稱都沒有。想找她,又該從何找起?
他能想到的辦法,也就是通過文字去找她,她的文筆是模仿自己的,他定是看得出來,或許通過文字,能尋到她的蹤迹呢?
可是這年頭各類話本數不勝數,很多窮書生甚至俸祿低的朝廷官員都要靠着這個賺銀子,他有些積蓄後就買來各種話本,卻至今沒有看到過讓他熟悉的文字。
王譽有時候覺得她隻是他的一個夢,就好像書生夢見狐仙一樣,隻是想象中的一場豔遇。
可他不願醒來,哪怕剩下的是一日複一日的尋找。
這年冬天,平靜了數十年的朝堂出了件大事,皇帝駕崩了。
皇帝走得突然,太子年幼,太後垂簾聽政,重用外戚。
王譽明知不可爲而爲之,與驕縱跋扈的外戚黨站在了對立面。
彈劾他的折子如雪片一樣送到了太後案頭,罪名五花八門,其中一個更是扒出了王譽曾撰寫内容香豔,有傷民風的話本春宮。
當年與王譽合作的書商出來作證,王譽因此丢了官職。
平步青雲的王侍郎,一夜之間風光不再,他賣了京城的宅子,遣散府中下人,甚至連那些話本也被朝廷收走。
他臨行前,一人走過十裏長亭,沒人相送。這當口,昔日同僚不落井下石已經是仁至義盡了。
西出陽關無故人。
他卻在那個風沙漫天的小縣城裏遇到了故人。
小小的茶肆裏,她一身粗布衣裙,皮膚因常年風沙的折磨,不似當年那般水嫩。一開口,是豪爽的北方口音。
她變了太多,然而王譽自信絕不會認錯,心心念念那麽久的人,就算過了十年二十年,她也有自信能認得出。
正值中午飯點兒,外面烈日炎炎,客棧内生意正旺,她忙着收銀子點菜,一時沒注意站在門外的青年。
王譽就這樣在門口站了很久,直到心情略微平複一些了才敢邁步進去。正想擡腳,卻聽到廚房裏傳來她的聲音。
“去去去,别在這兒搗亂,找你爹去。”
王譽不由自主往後退了一步,苦笑着搖搖頭,快六年了,她本就該嫁人了。
王譽換了家客棧住下來,身上的盤纏用的差不多了,他便找了個差事,給員外家的小兒子開蒙。
銀子不多,卻夠他在這小縣城裏安身。
每天從她的客棧經過,卻又告誡自己不要往裏看,腳步匆匆走過,卻又情不自禁回頭。
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常從人家店門口路過,哪有不偶遇的道理。
一個小男孩炮彈一般從店裏沖出來,一頭撞到了他身上。揉着腦袋大哭,“痛死了……嗚嗚嗚……”
王譽蹲下來,“不哭不哭,來,讓我看看。”
“你這熊孩子,讓你跑,撞到人了吧……”她風風火火從客棧裏出來,手裏還拿着把剪刀,看到蹲在小孩面前的人時,剪刀當啷一聲落地。
王譽仰頭看着她,烈日灼得他眼睛發酸,有眼淚在眼眶裏打轉。
“叔叔,你哭什麽呀。”小孩看着他的眼淚從眼眶裏滑落,弱弱問:“撞疼你了嗎?”
徐影後把小孩拉到一邊,居高臨下的拍拍蹲在地上的男人的腦袋,“起來起來,讓人家知道了堂堂王侍郎蹲在地上哭,要笑話的……”她說不下去,尾音也帶了哽咽。
王譽被她拽起來,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來。在朝堂上應對自如、舌綻蓮花的人,在她面前就成了個結巴,“我我我……我已經不是侍郎了。”
話題起的有點憂傷,徐影後卻抹抹眼淚笑起來,“那正好,我們可以在一起了。”
王譽再次失去了語言能力,看了看一旁還在揉額頭的小孩。
徐影後會意,“這是我義兄的兒子。我要是有這麽個兒子早一天打八遍了。”
小孩:“嗚嗚嗚……小姨又欺負我……”
王掌櫃沒想到自家妹子在店門口逛了一圈就把自己嫁出去了,拿着鍋鏟愣了半天,“我說小羅啊,你也不看看八字合不合?”
王譽看身邊笑意盈盈的女人,“姑娘姓羅?”
王掌櫃:“……”連她妹叫什麽都不知道,這人怎麽看怎麽不靠譜啊!
徐影後敲了敲王譽的額頭,“綠羅,你忘了?”
王譽搖頭,怎麽會忘,關于她的所有事他都沒忘。
“橫豎我記不得自己姓什麽,便随意取了這個名字。”徐影後解釋,大概還有别的原因吧,她默默想,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被她碰過的皮膚迅速升溫,整張臉都紅了。王譽看着她說:“這個名字很好。”
王掌櫃擡手,“等會兒再眉來眼去,先給我解釋解釋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聽綠羅說面前這位羞澀木納的年輕人就是昔日的戶部侍郎王譽時,王掌櫃立刻同意了這門突如其來的婚事。
王譽道:“可在下如今隻是一介布衣,還得罪了當朝權貴,兄台就不怕被我連累?”雖說現在朝廷已經沒什麽必要找他麻煩了,但這也意味着他可能之後都會是個落魄布衣。
王掌櫃一擺手,“不怕,能結實王大人這樣的人是我上輩子修來的福氣,若是王大人有什麽東山再起的計劃,我也願意跟着一起幹一票。”
王譽:“……”看着王掌櫃摩拳擦掌一臉興奮,還是換個話題比較好,“不知兄台是如何結識綠羅姑娘的。”
王掌櫃道:“這丫頭剛來一個人住,常有那登徒子上去騷擾,一次差點被人搶去做小妾,恰好被我撞見就把她救了,認了義妹。我雖說隻是個客棧掌櫃,在這縣城裏卻也認識不少人。大家看在我的面子上,也就不敢打她的主意了。”
綠羅笑,“我哥可霸氣了呢,你以後若敢欺負我,定讓我哥揍你。”離開那個小村子後她就靠着寫些話本或是幫人寫信過活,當然,她換了一種風格,不再是那個喜歡寫風花雪月的月圓生,而是寫江湖恩怨的靈犀客。
走走停停,她孤身一人看過了錦繡河山,不時聽到關于他的消息,雖寂寞卻欣慰。
王譽趕忙起身道謝,被王掌櫃一把拉住,拍拍他的肩膀,“客氣什麽,好好對我家綠羅妹子就是了。你們倆年紀都不小了,親事不必再拖,就定在下個月好了。”
婚禮就辦在客棧裏,半個縣城的人都來看縣城第一美女出嫁,順便瞻仰一下昔日朝廷命官的樣子。
縣令大人也來捧場,還握着王譽的手表示了一番對他的敬佩。
“說句不怕砍頭的話,邪不壓正,那些小人猖狂不了兩天,到頭來還得王大人這樣的棟梁之才給百姓們一個太平世道。”
這一天王譽等了三年,小皇帝親政,任命王譽爲參知政事,立刻回京。
離開縣城之前,王掌櫃辦了個小小的送行宴,縣令大人鼻涕一把淚一把,“終于等到了這一天。”
王掌櫃喝得口齒不清,拍着王譽的肩膀,“敢對不起我妹子你等着,别以爲你是丞相我就不敢揍你……”
王譽被他拍的身形晃了晃,拍肩膀都這麽疼,揍起人來他當真招架不住。這輩子還是不要給他這個機會好。
同樣的路,王譽一人從京城而來時,連風中都帶着苦澀的味道。回京時,卻是春風十裏,青山綠水,風景無限。
隻可惜,王大人沒什麽功夫看風景,坐在馬車裏,“娘子,你可還記得……”
年輕少婦窩在他懷裏等着聽情話。
“你可還記得《桃花傳》裏有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