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右邊的是個白色的影子,是不是就是跟着我的女鬼?左邊那個黑色的影子是不是就是跟着磊的?他們象我和磊一樣,在四方形的餐桌兩旁相對而坐。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我口中兀自不停,眼光直愣愣地瞪着面前已經被畫得橫七豎八的白紙,但繼續用餘光掃着他們。他們也沒有動,隻是靜靜地坐在桌子旁邊。憑直覺,我感到他們也在看我們。背上的衣服濕透了。一陣陣的陰風吹到背上,一陣陣的陰冷。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我感到磊的手竟不知什麽時候已經濕透了,我用餘光掃了一下磊,他好象也愣愣地瞪着面前的白紙,不敢再亂動。他是不是也看到了這一幕?汗水,從我們倆的手中傳到筆上,順着筆往下滑落了下去。
“……筆仙筆仙請過來,筆仙筆仙請過來……”
筆不知第幾次走向紙的中央,忽然,就在筆尖劃過紙中心的一瞬間,我眼角的餘光看見左右兩旁同時伸出兩隻手來,同時按在筆上面!不,看不見手,是兩個模糊的衣袖的影子!衣袖長過手,吊得老長,裏面隐隐有手的形狀。左邊是一個黑色的影子,右邊,則是一個白色的。一股大力從筆上傳過來,将所有的不安都壓制住。我任由那股力帶着我,看來它似乎要在紙上畫圈。
筆,或者另外兩隻看不見的手,帶着我們倆的手,在紙上畫了一個圈。
“你是不是纏着我們的鬼?”待圈畫好後,磊發聲問道。他的聲音有壓抑不住的激動。
筆向我的右邊移了幾寸,又畫了一個圈。畫完後斜斜地向左移去。我又感到胃在抽搐,太陽穴的血管在勃勃地跳動。
“這幾個星期以來我們遇見的怪事是不是你造成的?”
筆竟自在原地,慢慢地轉了一個圈。
我的心跳急劇加速,磊和我的呼吸聲頻繁地交替,但我頭腦裏仍然是一片混亂。
我想隻有象磊那樣冷靜的人才可能在這種時候還能問出問題來。
“你,或者你們,是不是有兩個?”
筆忽然快速地向我的方向推來,吓了我一大跳。但很快又接着向磊的方向移過去,接着又移回中間,畫了一個小小的圈。那意思是不是說,一個跟着我,一個跟着磊?隻聽磊加緊問道:“我是不是已經看見你們了?”
我心中咯噔一聲,心想這個問題也太冒失了吧?眼角的餘光瞟去,果然,已經看不見任何影子,不管是在搭在筆上的袖子還是坐在兩側的人影都不見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看不見了。筆仙走了麽?沒等我有任何反應,筆又在紙上畫了個圈,接着又很急速地斜斜地左右連畫幾條線段,組成一個碩大的叉!那表示憤怒嗎?
“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磊的聲音很疲憊,“但我還想再問一個問題,希望你們能回答:你們是不是要我們死?”
我心裏陡然一驚:要是筆畫一個圈出來怎麽辦?我死死地盯住筆,筆不停地在紙上遊動着,而且越走越快。我用餘光瞟了一眼磊,也許,他在賭最後一把吧。屋裏靜得可怕,連門外的風似乎也已經停了,凝聽這最後的答案。在一片死寂中,隻有筆磨在紙上的殺殺聲,還有就是我和磊沉重的呼吸聲。
但願不要畫圈,千萬不要是圈,我祈禱着。忽然間又是一陣冷風刮了進來,我的背脊在發涼。
筆忽然停住了,開始往我的方向移動,是弧線。
我的心沉了下去。
就在這時候,我的鼻子忽然發癢,很癢。毛病又犯了!我極力忍住。
“阿嚏——”我還是打了個噴嚏。手一抖,松開了筆。
磊馬上抓住我的手,按在筆上。我連忙醒悟過來,重新擺好姿勢。
但剛才那股巨大的力量卻已經不見了,就象筆仙到來之前一樣,隻有我和磊的手的力量。筆在紙上亂走亂畫,象是找不到了感覺。磊不甘心,又重複了剛才的問題,沒有任何回應。接着他又問了幾個其他問題,“我們可不可以不死?”,“是不是要滿足你們的條件?”,又換我問了“我會不會和麗和好”之類的幾個問題,都沒有回應。
筆仙就這樣走了,第二次召靈就這樣草草結束,隻是在我們生死攸關的問題上,留下一個不明确的答案。
“你們是不是要我們死?”
一段弧線,四分之一圓圈,就是最後的答案。
磊打開燈,回過頭來直瞪着我看,看得我心裏發毛。忽然,他“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嘿嘿嘿嘿……”他一笑就止不住。一邊笑,一邊還猛拍桌子,最後幹脆蹲下去捂着肚子笑。受他的感染,我也笑了起來:“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嘿嘿嘿嘿……”
兩人的笑聲交織重疊在一起,仿佛遇上了什麽非常有趣的事情,蠻有興緻的樣子。
“嘿嘿嘿嘿……”“哈哈哈哈……”我們躺在地上,對着天花闆放肆地笑着。一邊笑還一邊倦縮着身子打滾,象兩個瘋子一樣。當然,我知道我們都沒有瘋。我也知道我們爲什麽笑,隻不過和高興,扯不上什麽關系。
那是我生平第一次懂得,原來悲哀和絕望,也可以用笑聲來表達。
待到兩人都喘不過氣來,笑聲才間歇。磊一邊抹笑出來的眼淚一邊道:“他媽的……嘿嘿嘿嘿……忙了大半天,就、就得了個噴嚏……”
“……哈哈哈哈……我,我就他媽該死,這種時候居然還能、能打出噴嚏來……
哈哈哈哈……”
“不、嘿嘿嘿嘿、不管你的事,我隻想,嘿嘿,看看、那兩個鬼的表情……你剛才也看到他們了吧,嘿嘿嘿嘿……”
“不錯……哈哈哈哈,居然能被噴嚏吓跑……哈哈哈哈……操,那我們還在怕什麽……哈哈……”
“對、對,還怕個球!哈哈哈哈……老子也去撞一下牆……好、好也染上打噴嚏的毛病,嘿嘿嘿嘿……”
在無奈的大笑聲和到達極限的恐懼中,我們相對而醉。
朦胧間似乎是磊在搖我,他好象在說什麽:“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商量……”但我困極了,沒有理他,翻了個身又睡着了。
一覺醒來,天已接近黃昏。我擡着昏沉沉地頭四下張望,發現磊竟然不知去向。
我心裏忐忑不安,以爲又有什麽KB的事情發生,但好在及時發現了一張放在我手邊的紙:“我不得不出去一趟,本來想叫上你的,但你睡着了。我發現幾條很重要的線索,不能再等了。第一還是風鈴。記得那句話嗎?‘易置于南’!這是說黑貓要養在房屋大門口。而我們的大門口,正是這個有貓型墜子的風鈴挂的地方!很明顯,這個風鈴已經沒用了,我剛将它扔進樓下的垃圾桶裏。但問題是這個風鈴最初是怎麽挂上去的?是誰挂上去的?這個挂風鈴的人,我推測一定也是個懂風水的人。他一定發現這個地方有點異樣,才挂上這個貓狀的風鈴用來辟邪。也許找到他,就能找到解決問題的辦法。剛才我打了幾個電話,向房産中介查詢屋主的聯系方式,現在我就去找那個房東,也許就是他挂的風鈴人吧,不然就是以前的房客。
第二條線索是剛才網上一個網友給的提示。他問我,那天我們請了筆仙之後,有沒有把筆仙送走?瞬時間,我如醍醐灌頂般反應過來。對啊,我們沒有把筆仙請走啊。記得媛說過的話嗎?‘完了以後要記得把筆仙請走’我們連續兩次都是隻請來不請走啊。所以我想我們不得不再請一次,将兩個筆仙請走。
第三條線索我還沒有想通,是件很蹊跷的事情。你還記不記得當初第一次請筆仙的那天,到底是誰最先提議的?我怎麽也想不起來,真是奇怪。不過那絕對不是我自己,也不是你,但似乎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你覺得呢?
我現在就按着這三條線索一個一個的去解決,先去房東那裏問問。我想我會很快回來的,途中我也會給你打電話。如果我十個小時之内既沒有回來也沒有給你電話,說明我肯定出事了。這對你有一個好處,就是惡魔不能再用他們借刀殺人的計策來對付你了。你如果你一個人在家害怕的話可以去旅館住住。但我建議你最好不要去找朋友,去朋友家過夜,那樣會連累他們的。麗和媛就是先例了。
如果我真的出事了,說明不管到哪裏都不安全。所以我還是建議你不妨這個星期都待在家裏。反正家裏有足夠的方便面和啤酒。若有什麽新的情況或線索,一定不要害怕。如果我不在了,你就更不能象以前那樣自暴自棄,要振作起來!
你不比我苯,隻要你努力保持冷靜,勇敢面對,就一定能找出事情的解決辦法來。畢竟,離我預測的七七四十九天大限還有整整一個星期的時間。千萬不要放棄!
那天你半昏迷中說的話不錯。鬼神,可不信,不可不敬!那些書差不多每本開篇都有這句話。我們太狂妄了,想着去玩一玩,還想順便吓唬女孩子,嘿嘿。
回頭想想,當初是因爲生活平淡而尋找刺激,要玩請筆仙,結果怎麽樣?足夠的刺激了吧?簡直刺激到老家了!不管鬼是不是真的,心裏存一份尊敬總是好的,萬萬不該心存戲弄玩耍。忘記了尊重别人,也就是不尊重自己。你我走到今天這步,經受的這一切,都是在爲自己的年少輕狂而付出代價!
磊七點五十分晨”
七點五十分,我看看鍾,現在是晚上六點二十五,早已過了十個小時的時間!我連忙撥他的手機,是關機的。
磊真的出事了?我不敢再想下去,也沒有勇氣在黑暗即将到來的時候出去打聽他的下落。我将他那篇長長的留言讀了一遍又一遍,不停地讀。因爲,我害怕地想到,那也許是他最後的遺言。我仔細地看着他留下的三條線索,努力地思考着每一點可疑的地方。
那個風鈴是誰挂上去的呢?是房東?還是以前住的房客?磊去找房東會出什麽事呢?也許,是因爲我們住的這所房子出過事故?
是了,我們住的房子以前是個度假村!一定是因爲出過什麽駭人聽聞的事情,所以生意直線下降,才不得不對外招租的!
出的是什麽事?是死了兩個人嗎?一男一女嗎?我不敢再想下去。
我們确實忘了請筆仙走!也許,這是個緻命的大錯吧。我仍然記得媛說“完了記得要把筆仙請走”時的神情。但第一次我和磊都太錯愕了,因爲面對一件自己根本就不相信會發生的事情,腦袋不可能會想得那麽周全,即使是冷靜如磊也不可能,更不用說我了。第二次我們卻因爲我的一個噴嚏将筆仙打斷驚走,根本連問題都沒來得及問完。如果磊再也不能回來,是不是我就永遠不能再脫身了?這個錯是不是已經無法挽回了?
那天第一次請筆仙之前,到底是誰提議的呢?“來請筆仙吧!”那句話是這樣說的,但是誰說的呢?絕對不是我,也不是磊。因爲我們連怎麽請都不知道,隻是聽說過而已。那聲音似乎也不是女孩子的聲音?不,應該說,很難說到底有沒有聲音。
“來請筆仙吧!”那句話充滿了**。
也許,是一句在我們心裏的話,實際上并沒有發出聲音來。
我有種将想到的一切告訴磊的沖動,才猛然想起磊已經不在了。而且,也許是永遠的不在了。
忽然間我後悔起來,後悔自己的醉生夢死,自暴自棄。要是一直和磊兩人一起努力,不見得就沒有辦法解決這糾纏在我們身邊的惡魔。想到磊一次次厄運下仍然鎮定和自信的眼光,想到他一個星期又一個星期竭盡全力想方設法,再想到他看到我時每一眼無奈苦澀的笑容,我忽然感到一陣鑽心的痛。我好恨我自己!
這種感覺,甚至在麗離開我時我都沒有過。現在我才明白這個朋友對我的重要,可惜,晚了。
也許,我真的該,該死!
爸,媽。現在是第七個星期五,離我們第一次請筆仙整整七七四十九天。如果磊的預測沒有錯的話,今天晚上,一切都将有個結局。如果有什麽不幸的後果,那麽,爸媽,請你們原諒我這個不肖的兒子,你們二位自己好好珍重吧。
這個星期我沒有出門一步,也沒有再喝一口酒。我反複将磊留給我的那張紙讀了無數遍,直到現在我能背得爲止。我也虔誠地遵守着他說的每一句話,和給我的每一點建議。我用這個星期以來的六天時間寫下了這篇長長的家書,告訴你們在我身上發生的事情。
這個星期以來,我每天都撥磊的手機數十次,每次都是關機狀态。但我現在依然不死心,我熱切地盼望着他能忽然推門而入,用那種自信冷靜的眼光瞪我兩眼,再調侃兩句玩笑。是的,我做夢都在等着着一刻的到來。這種感覺甚至比我思念麗還要重得多。這種感覺,甚至抵消了我心中的恐懼。
是的,我現在已經感受不到恐懼了。
陰風又來了。帶着血腥味的陰風慢慢地潛入了房間,團團圍在我的周圍,我覺得自己的雙手和死人一樣冰涼,和那天我抱着的那個女鬼一樣的冰涼。
一股股死亡的味道在房間彌漫開來,那是屍臭。不過現在我卻不覺得臭了,因爲那是我熟悉的味道,是焚屍爐裏的味道,也和我衣服上的味道一模一樣。不,那就是從我衣服上發出的吧。我将手放在鼻前一嗅,哦,原來我身上現在也有這種味道了。
屋外又在刮着大風,刮得大樹殺殺顫抖,刮得房屋嗚嗚伸咛。門口的風鈴聲又響了,那是不知哪一天自動出現的。風鈴在尖銳猙獰地笑着,喏喏,聽,聲音是這樣的:“咯咯咯咯……”
窗戶“砰”的一聲自動打開了,半透明的窗簾随着刮進來的大風狂亂地飛舞着,我看見有兩個身影在窗簾後面晃動。一個粗壯,一個苗條,那是一男一女吧。他們在朝我慢慢地走來。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風更大了。帶着腥味的風貫穿着整個房間。
磊緩步走了進來,正象我期盼地一樣,他看着我笑了。我也笑了。因爲我看見他的臉上呈現出一種我好久沒有見到的表情,那是輕松,那是解脫。
磊向我努努嘴。哦,是的,他在叫我把這封信快快寫完。是的,該完了,該結束了。
那麽,就到此爲止吧。
此緻
敬禮
你們的兒子
2002年3月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