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祂所說,站在眼前的這個人,僅僅是被驅逐的雙子之面相從宇宙之外投入的一點自我的碎屑,一個小小的化身。從某種角度上來說,和她曾經在SCP基金會世界中遇見的“鳥之面相”性質相同。
“我以爲你們不能對世界的走向造成影響。”
“部分面相這樣認爲。”蘇荊颔首道,“然而也有一些特立獨行的個體并不認同,例如曾經試圖幹涉世界的修羅之面相。隻是他沒有意識到,在這個多元宇宙中,有一件奇妙的事——就像是逆流而上的河流——把他打了個措手不及。哪怕是代表無限的神魔,在蜷身在這個世界内的時候,也無法做到全知全能,令它反而被我們那位朋友利用了一把。”
“你指的是,莊少卿。”路夢瑤揚眉,“我不知道莊少卿怎樣束縛修羅之面相,但是我假設你現在正在暗示,他還持有一個超越者的幫助?”
“并不完全是這樣。畢竟修羅之面相已經在受挫後再度離開了這個宇宙。但是在莊少卿之前的計劃中,修羅之面相可以說一直在他的驅策下推動宇宙内的演變,布局,大型的暗殺行動,試圖扼殺那個時間線的我們……然而他的計劃注定不會成功。”蘇荊溫柔地說,路夢瑤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人不應該稱之爲“蘇荊”,祂是蘇荊與蘇蘿在登上頂點後的最終形态,融合了二個傳奇神魔的史無前例的超級怪物。
“你可以叫我蘇荊。”祂看出了她的思想,“我現在在用男性化的一面與你交談。”
“我有很多話想問你。”路夢瑤掃了掃四周,“第一個問題——這裏是哪裏?”
“你是‘觀察者’。”蘇荊伸開一隻手掌,“請看。”
當路夢瑤認真起來的時候,這片時空的一切都化作資訊流入她的意識。紛繁到驚人的信息之海,這個世界的任何一點邊邊角角具備的信息密度都高得難以置信,令她花了一點時間來整理。
然後她說出了答案:
“這裏是宇宙的中心。”
“是的。”雙子之面相說,“我爲萬物與時空建立了一個複雜的坐标軸,這裏就是萬千世界的原點,中心,最接近真理面貌的世界,也是我一念所創造的世界。在這外層就是宇宙中樞系統,一個個容納時空流浪者們的冒險世界,再往外延伸,就是一個個幻想,在現實的斷層中的夢彙聚成的海洋。”
“這就是你在成爲十二星後做的事?在宇宙的中心建立了一個自己的神宮,将冒險者的社會改造成你想要的遊樂園,欣賞他們在你的掌握中起舞?”路夢瑤揚眉道。
“請跟我來。”蘇荊向着宮殿裏伸出手,爲她引路。
兩人沿着白色的玉石地闆拾階而上。路夢瑤從外套裏掏出一盒煙,銜在嘴唇上,卻沒有人爲她點燃。她楞了一下,才用自己的手指搓了一下,把女士煙點着了。不是因爲她需要,而是她已經習慣了。
“意外地簡樸,不是嗎?”蘇荊揮了揮手,“唯一的裝飾,就隻有這十二個地台。”
通向巨大神殿最深處王座的道路上,兩排漆黑的石質地台一左一右地排列着。看上去這裏曾經展示着一些事物,路夢瑤大概猜到了這些上面曾經是什麽。
“這裏曾經陳列着十二位試圖反抗我統治的神魔。”蘇荊看上去在笑,“我允諾與他們在平等的條件下決鬥,并非作爲一個超越者,而是作爲一位神魔,給予他們勝利的希望。然而這些可敬的挑戰者們一個個都被困在了我的牢籠中,有的被邏輯所束縛,有的被時間靜止,有的則被誓言與心願挾持。”
無形的鎖鏈将神魔們的化身靜止于此,這是十二位神魔的紀念碑。
“我曾經聽說一種說法。”路夢瑤說,“十一星的神魔隻能同時在世界上存在十二位。”
“其中一種诠釋宇宙的角度。”蘇荊欣賞地示意了一下幾個空位,“有幾位挑戰者隻有十星。”
兩人在空曠的神殿中步行。
“我把這裏塑造成人世間的模樣,夏天的夜晚,我和我的寵姬女神們一起坐在神殿之外,看着黑色的夜空中綻放的花朵,那是一個個世界的毀滅與再生,像是一朵朵煙花綻放又熄滅。這便是不朽的意義,我們遠邁塵世,遊離在一切因果與煩惱之外,半是天神,半是世界的規律,人格神與自然神的融合……我曾認爲這便是多元宇宙中的頂點。”
“……”
“我們身上依然存在一點凡人的遺迹,這一點人格看上去渺小無比,然而它卻是我們神性的基礎。”蘇荊把自己的頭發往後梳,“我們的心智,千錘百煉後的超人的心智,根基于最原始的宿命與記憶,千萬次可能下的獨一無二。當我們走到最後的時候,我們就會理解,‘世界中樞’存在的意義。”
路夢瑤知道,哪怕在凡人的階段,她就和蘇荊探讨過很多次,世界中樞,冒險者社會……這些人工痕迹異常明顯的設計是從何而來。是怎樣強大的智能或文明創造了這個體系,并促生出了強悍的神魔們,以及……真正的能夠超脫多元宇宙桎梏的,超越者。
自然,這個話題怎樣也繞不開超越者。也即是現在站在她面前的人。
早期有一段時間,位面旅者的高層們相信,世界中樞系統是冒險者的先祖們爲了再度進化而建立的系統,一代代冒險者們從零到有地将這個系統不斷強化、鞏固,直到建成今天這個巨大宏闊的,鏈接多元宇宙的時空系統,深深根植于源點的中心,與世界的起源鏈接爲一體。
然而在接觸了神魔之後,理解了這個世界的深層次結構,以及來自于天外天的超越者的面相……這些口耳相傳的傳說在位面旅者的資料庫裏拼湊起來,讓他們逐漸碰觸到了世界最深層的秘密。
“你現在應該理解,我爲什麽不去‘改變世界’。”蘇荊平靜地說,“我尊敬莊少卿那理想主義的精神,然而在更高的層面,也就是我們的層面上來看,他的努力與理想毫無價值,僅僅是他一個人的試煉。當世間所有的結局都導向同一個終點的時候,我們唯一要做的,就是享受此刻的人生,完成自己的故事。作爲已經完成了試煉的人,我唯一羁縻塵世的理由,就在于……”
他轉過臉來,看着路夢瑤,時間足夠長到她完全理解他的意思。
“在于我。”她歎息道。
“說出來吧。”蘇荊說,“把你看見的,世界的真相說出來吧。”
當她站在這裏的時候,一切拼圖都已經就位,來自時空各個角落的證據導向最後的答案,路夢瑤的“世界觀”也被打造完美。她知道,這是自己從“觀察者”前往“信息”的至關重要的一步,站在眼前的這個超越者的面相向她揭開了多元宇宙的面紗,讓她得以一窺真理的面貌。他想要什麽?路夢瑤心念電轉,一瞬間,她已經知道了。
她擡起頭,神殿的穹頂是黑色的,像是能夠看見遠方的深空。她突然想到一件小事,源點在自己的心智中投下的影像,是一望無垠的宇宙深空,虛無,寒冷,每顆星星之間都相隔億萬光年,隻能注視着亘古之前的古老光影,彼此終其一生都無法觸碰。
僅僅是誕生,點燃,燃燒,然後熄滅。生于星空,死于星空。永世的孤獨。
這就是自己的本心所化的世界。
她深吸一口氣,說出了答案:
“超越者,是世間一切心智的最後救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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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無盡之海,蘇荊與蘇蘿手牽着手,與出現在眼前的信息之神相抗衡。
這個路夢瑤“看”上去比他們所認識的那個路夢瑤成熟一些,蘇荊一直以爲他所認識的那個路夢瑤已經是一個成熟穩定的女人,但是這個路夢瑤,有一種淡漠與滄桑的感覺。如果說他以前認識的那個路夢瑤是被熊熊的欲望火焰所驅動的工作狂,而這個女人則在舉手投足之間都透露出一股……劫灰般的氣息。
長時間的絕對上位者生活給她增添了自信從容的風韻,而在年輕的路夢瑤身上偶爾透露出的俏皮與嬌軟,在她身上似乎早就被時光打磨幹淨。
“終于來到了這裏。另一個世界線。”信息之神向着莊少卿颔首道,“辛苦你了。”
莊少卿向她俯首。
“見到你們,真是一個意料之中的驚喜。”路夢瑤對蘇荊與蘇蘿露出一個微笑,“哪怕是我,也會在某種時候感到宿命論。我們是這個故事的主角,這次輪轉的核心……矛盾與沖突構建于人與人之間的因緣,而這些因緣形成了這個世界。”
“我所認識的另一個女孩曾經跟我說,她有一個掌握混沌分裂者的計劃。”蘇荊說,“她相信她遲早有一天能夠将混沌分裂者握在手中,作爲她所操控的力量。當時我們沒有意料到‘混沌之眼’的出現,導緻這個計劃進行了一半就不得不中止,花了我們很多精力來回收之前的投資,及時止損。時過境遷,很高興看見你以這種奇妙的方式達成了這個願望。”
路夢瑤漆黑的眼瞳倒映出蘇荊的身影,她沉吟片刻,歎道:“在這個時空的我選擇了你。”
“我很榮幸。”
“我曾經以爲,我這樣崖岸自高的霸者,是注定要舉世爲敵的。”路夢瑤平淡地說,“我不奢望能夠尋找到能夠與我并肩而行的人。我想要一個人獨占世界的最高點,不與他人分享,以此證明我才是古往今來最優秀的心智,成就永恒的不朽與光榮。爲了這個目标,我做好了擊敗全世界的準備。被背叛,被傷害,被一次又一次地擊倒……另一個時空的你有一種甜蜜的殘忍,以‘神’的姿态充滿憐愛地折辱我這樣的‘人’。”
“聽上去的确像是我會做的事。”蘇荊認可她的評判。
“每一次,每一次,都增添了我前進的動力。”路夢瑤搖頭,“充滿憎惡的我不斷地跋涉,直到遇到了他。他指出了一條道路,讓我能夠看見一線曙光,前往一個所有人都能達成願望的世界。讓我從孤軍奮戰的暴君,變成了人世間真正的王者。”
“過獎了。”莊少卿向她深深地行禮,“我僅僅是一個做夢的狂想家。你才是真正開拓道路的人。”
“互相吹捧就到這裏爲止吧。”路夢瑤抿了抿嘴唇,“在這個源點還未被不可逆轉地破壞的時空,我們有足夠的力量去修改世界的結構。那邊的雙胞胎,傾聽我們的聲音,服從,或者被抹去。真正的雙子之面相已經被我放逐,你們僅僅是蘇荊與蘇蘿……而已。”
信息之神伸開雙手。
黑色的海洋開始蒸騰。
海洋的骨骼……洋流被無可匹敵的力量從世界的結構中抽離出來,一道最底層的深邃光流在路夢瑤的操控下扭轉,變幻,剝離出無數光點。
“我要創造……每一個人都能夠實現願望的世界。”她吐息道,在最上位神魔的誓願之下,源點顫動起來,蘇荊的黑色海洋寸寸化作齑粉,所有的法則與概念逐漸化爲最原初的力量,熔化的時空在她的心願下重新重組。
“以心智與個體爲主綱。新的世界将不再是多重心智複合的世界,而是真正的唯心世界。”莊少卿身邊的神魔們投入這塊新的時空,竭力穩定這個滾燙的世界,“每一個人都生活在他想要的世界中,這将是新的宇宙的結構,一個心智延伸出一個世界,一個心智就是一個構建自身宇宙的神魔,他們的命運将在潛意識的把控下逐漸貼近自己的最終願望……反複的輪回,永劫不滅的最終伊甸。”(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