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燕提着暖瓶給蕭何吏添了點水:“蕭隊,能有幾成把握要回來?”
蕭何吏苦笑着搖搖頭,沒有說話。
徐燕彎腰放暖瓶的時候,沒注意一張紙從兜裏掉了出來。
蕭何吏彎腰撿了起來:“徐燕……”
徐燕回過身看到蕭何吏手中的紙,有點失态地一把奪了過去,臉也通紅起來。
蕭何吏也是一呆,他清楚地看到了上面的四個大字:辭職報告。擡頭再看看一臉窘态的徐燕,不由淡淡地笑了笑:“這沒什麽不好意思的,我也正想跟大家說呢,二隊現在就是這種情況了,一天兩天我看也難以改變,大家有關系有門路的趕緊自尋出路去吧。”
黃猛鄙視地看了徐燕一眼:“蕭隊,您放心,都走了我也不走!現在比起您剛來的時候強不知多少倍,起碼有工資發着,更重要地,是幹得心情舒暢!”
尤太華和麻子等人也随聲附和着。
徐燕的臉色更紅了,回頭怒斥黃猛:“你知道個屁!”說着朝蕭何吏走了過來,把紙鋪在桌子上,情緒有些激動地解釋道:“蕭隊,你看日期,還沒出事的時候我就寫了!”
蕭何吏掃了一眼,紙張确實有些破舊,一看就不是新寫的,心裏有些奇怪:“徐燕,到底怎麽回事?”
“他們工資都兩三千,就我一千五!”徐燕有些委屈:“我有個朋友,開汽車美容連鎖店,讓我過去幫忙,答應給三千的。”
“哦,那很好啊,去吧。”蕭何吏以前總盼着徐燕走,可現在見她真的要走了,心裏卻莫名地有些傷感。
徐燕情緒有些激動,從桌子上拿起那張紙三下兩下撕得粉碎:“我是想走,可現在隊裏這種情況,我怎麽走?審計、财政還有紀委天天看帳,如果我走了,誰應付這些事!”
蕭何吏眼裏一熱,看着徐燕那張濃妝豔抹的臉,竟覺得有些可愛起來,他站起來,很誠摯地說:“徐燕,我謝謝你!”
徐燕臉一紅,把頭别了過去:“等過去了這一陣,隊裏安定了,我就走。”
蕭何吏剛想說什麽,腦海中卻突如一道閃電劃過,臉上頓時劃過一絲喜色。
尤太華看到了蕭何吏的表情電話,忙問:“蕭隊,想到什麽好辦法了?”
蕭何吏點點頭:“我還真想到了一個辦法,就是不知道大家願意不願意幹?”
黃猛大聲道:“蕭隊你說,我們有什麽不能幹!”
蕭何吏思量了一陣:“剛徐燕說到汽車美容,我想咱們這麽大一個院子,多好的條件啊,開個洗車店吧。”
黃猛跳了起來:“好啊,設備又簡單,也不用技術。”
尤太華也贊成:“對,咱們是自備井,水又不要錢,無本生意啊。”
麻子有些猶豫:“蕭隊,局裏能同意嗎?”
一聽這話,大家的興奮勁頓時沒了,眼巴巴看着蕭何吏。
蕭何吏一狠心:“不用請示了,這樣,麻嫂負責這個事,對外呢就說是借我們的地方用,這個錢跟隊裏沒關系,全是麻嫂跟隊員結算,好不好?”
“好,我看行!”黃猛第一個贊成,衆人也紛紛點頭,隻是尤天華臉上有些不自然,他希望他的老婆能負責這個事情。
幾個人剛要進一步讨論,電話突然響了起來,蕭何吏看了看号碼,無奈地搖搖頭,對衆人說:“你們再具體商量一下,我僅僅是提個思路,如果有更好的路子咱們可以換!”說完接起了電話:“哦,哦,好,好,我馬上過去。”
放下電話,蕭何吏對尤太華說:“走,送我去糾風辦。”
黃猛皺着眉頭罵道:“媽的,還有完沒完啊!”
蕭何吏橫了黃猛一眼,沉聲說道:“别亂說話!”
黃猛低頭不吭聲了。
蕭何吏轉身出門向車走去,他自己心裏也憋了一團火,幾乎每天都去報到,去了也沒别的事,就讓他交代在二隊的問題,可蕭何吏既不貪污,也沒受賄,回扣禮品也沒人送過,哪有什麽問題,隻是想用公款請一次私人的飯,可後來還是用自己的錢結賬了。
蕭何吏坐在糾風辦的椅子上,心裏還是很坦然的,也很慶幸自己沒有伸過手。在這個社會,誘惑、危險、圈套無處不在,如果自己當時收了徐少姑的錢,還能如此鎮定地坐在這裏嗎?估計早就大汗淋漓心如捶鼓悔不當初了。
劉主任問了半天,見也問不出什麽,就歎了口氣說道:“回去吧,等電話!”他見過的場面太多了,一打眼也知道蕭何吏沒什麽事情,隻是還存有一絲僥幸心理,萬一人不可貌相呢?
媽的,這種日子什麽時候是個頭啊!蕭何吏在心裏罵罵咧咧地下了樓。
回到單位,麻子、徐燕、黃猛幾個人還在熱火朝天地議論着,越說越離譜,除了把洗車店改爲了汽車美容中心,還把食堂改爲了大酒店,把單人洗澡間改爲了桑拿宮。
蕭何吏笑了起來:“别扯太遠,那些事我們要一步步來,先商量眼下的,可行的。”
大家也笑了起來,這哪還是二隊啊,已經成了個餐飲娛樂公司了。
黃猛見蕭何吏心情不錯,就一臉希冀地問道:“蕭隊,那邊處理完了吧?”
一聽“那邊”,蕭何吏的笑容消失了,臉上又浮上了一層愁雲,娘的,沒完沒了,什麽時候是個頭呢。回頭看了一眼衆人,每張臉上都是關心的神色,心裏不由一熱,誠懇地說道:“大家也知道,我最近總去區裏報道了,實在沒有過多的精力放在這上邊,隊裏的事情,你們幾個多商量吧,我在這裏替隊裏的弟兄們拜托大家了!”說完朝幾個人鞠了一躬。
麻子連忙站了起來,有些慌亂地說:“蕭隊,你這是幹嘛?”
黃猛皺着眉頭說道:“蕭隊,你客氣什麽啊!咱們是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這有什麽好謝的!”
徐燕卻表現得很平靜,冷冷地說道:“黃猛你說什麽呢!蕭隊是财政撥款人員,二隊就是沒有一分錢的收入,蕭隊的工資也不會少拿一分,操這麽多心還不是爲了我們的工資,你居然還有臉瞎客氣,要謝也是應該我們感謝蕭隊!”
黃猛一下弄了個大紅臉,站在那裏結結巴巴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來。
尤太華站了起來:“徐燕說的對,蕭隊,應該我們感謝你!”
蕭何吏走過來拍了拍黃猛的肩膀,對衆人說道:“那就誰也别提這個謝字了,大家都是兄弟,一起同舟共濟共度難關。”
就在蕭何吏他們在商量着讓二隊如何走出财務困境的時候,糾風辦劉主任卻也在與神農綠康的徐少姑通着電話。
“事情到底進行地怎麽樣了?”一個清脆而冷冰的女聲。
“還在辦,估計有些難度。”一個男人略帶難堪地說道,一點也沒有慣常的居高臨下的口氣。
“當初你是怎麽說的?不是說小菜一碟輕而易舉嗎?”清脆而冰冷的女聲質問道。
“是,我是誇下海口了,可是徐總,誰能想到這小子居然能如此幹淨啊,正常來講,這個年紀在這個職位,肯定會有一些問題的……”
“别說那些沒用的,我當初就講他就不像那種人!你卻不信!”
男人諾諾地應着沒敢再分辯。
“你那邊還有沒有辦法?”
“不好辦了,昨天農林局的喬玉瑩來找我們黃書記了,把責任都攬在了自己身上,說這些事情她都是知情的,你也知道,這點事根本算不得什麽錯誤,尤其喬玉瑩馬上要提副區長了,黃書記肯定會給她這個面子。”
“好了,這事我來辦吧!”女聲變得有一種陰沉:“但是,你這兩天還要盡量纏他,要讓他心浮氣躁!”
男人無奈地歎了口氣:“行啊,最多也就隻能再拖兩天了,這點事已經揪了他半個多月了,再這樣下去,别人也會有看法有議論的。”
“好了,就這樣吧!”女人說完挂斷了電話。
***
第二天,麻嫂的洗車店開業了。
由于事前隊員們發了不少的小廣告,來清洗車輛的人居然不少。雖然隊員們笨手笨腳還顯得非常不熟練,但那些顧客卻大多比較滿意,從來沒有過七八個人給自己洗車的經曆。而且這群年輕人洗過幾遍以後,還要圍着車轉上幾圈再仔細查看幾番,單憑這股認真勁就獲得了他們的贊賞與肯定。
黃猛挽着袖子,擦了擦頭上的汗:“呵,這一會功夫賺了不少呢,我看比收檢疫費都來得痛快!”
小雲在一邊看熱鬧,說是看熱鬧,其實主要是圍着雲飛揚轉悠,這時聽到黃猛感慨就撇着嘴插話道:“蕭隊的決定什麽時候錯過!”
黃猛一愣,有些發惱:“你什麽意思,我哪有說蕭隊錯!”
小雲不依不饒:“聽你剛才那話就是懷疑過!”
黃猛自然說不過伶牙俐齒的小雲,急的滿臉通紅結結巴巴說不出話。大家都笑了起來。麻嫂拿手柔柔地戳了小雲的頭一下:“别在這添亂了,趕緊工作去。”
小雲伸了一下舌頭:“我不走!蕭隊不在,我得監督他們。”
大家又是一陣善意的笑聲。
很少說話的雲飛揚也被這氣氛感染,直起身子歎了口氣說道:“要是蕭隊現在站旁邊看着,肯定也挺高興。”
“是啊,”幾個人臉上的笑容淡了不少:“又被紀委糾風辦叫去了?”
黃猛把手中的抹布猛地向地上一摔:“***,放着那麽多貪官污吏不管,麻痹的光照着蕭隊使勁,算什麽東西!”
沒人說話,歡快的氣氛瞬間被一種壓抑的沉悶所代替。
蕭何吏的心裏更壓抑苦悶,走出紀委大樓,他真想去找喬局長說個明白,像這樣沒完沒了什麽時候是個頭呢?要是給處分,就爽爽快快地給一個,撤職降級記過警告,不管什麽,隻要來的痛快就行,像這樣天天鈍刀子割肉折磨人誰受得了啊!
不過這些想法隻是在蕭何吏心裏閃了一下,并沒有真地去去找喬玉瑩。雖然如果這時他能鼓起勇氣去找了喬玉瑩,或許後面的一切都會改變。
***
第二天,陰曆臘月二十三,小年。
東州的天空又飄起了雪花,西北風刮得特别地狂野,掠過樹梢房頂發出凄厲的悲号。
這注定是個不平常的日子。
蕭何吏自小就喜歡雪,他喜歡在雪天找個人煙罕至的地方,獨自一個人迎着風漫無目的地走,盡情地享受這些白色精靈在臉上融化出的溫柔涼意,直到全身都蓋滿雪花。
但今天他卻沒有這個心情。
蕭何吏迎着風走着,臘月二十三,本該是一個歡樂的日子,既是農村的小年,又是他的生日。
今天的雪仿佛也不一樣,好似含着沙粒一般,被風席卷着打在臉上,冷冷地發疼。
踏入紀委大樓,拂掉身上的雪,走進已經異常熟悉的那個房間。依舊先是坐着冷闆凳等着,窗外的北風悲憤地呼号,正猶如蕭何吏此時的心緒。
劉主任今天也異常地反常,口氣之嚴厲,言辭之難聽,較以往更甚。
蕭何吏麻木地聽着,也懶得辯解了。懷裏的手機突然響了,拿出來看了一眼,微笑着向劉主任歉意地點頭示意,接通了電話。
“呵呵,我能忘了嗎……行,我吃好穿好,一會我還買蛋糕去呢,可惜你是撈不着吃喽……”蕭何吏的口氣裏有一種撒嬌般的開心。
“蕭何吏!給我挂了!”劉主任雷霆萬鈞地吼道。
電話裏立刻傳來驚惶地聲音:“吏兒,是不是娘耽誤你事了,惹領導不高興了?趕緊挂了吧,啊?”
蕭何吏有些憤怒地盯着劉主任,嘴裏卻溫柔地說:“沒事娘,一個同事。”
劉主任忽地站了起來,指着蕭何吏的鼻子一字一句地說道:“蕭何吏,你給我挂掉!”
雖然蕭何吏捂住話筒,但那邊還是感覺到了什麽:“吏兒,沒别的事,娘先挂了啊。”電話裏馬上傳來嘟嘟的忙音聲,可以想象那邊是何等的惶恐。
蕭何吏面沉似水,目光冰冷地盯着劉主任,将手機極慢極慢地揣進了懷裏,他能想象到娘去鄰居家打電話時是帶着一種自豪甜蜜的微笑,而挂斷電話時卻是何等的慌亂與驚恐。這一刻,他殺人的心都有了。
劉主任被蕭何吏的眼神吓了一跳,他掩飾地轉過身,不耐煩地向後揮揮手:“走吧,走吧,不談了,不談了!”
蕭何吏沒動,依舊冷冷地盯着他。
劉主任能感覺到背後的目光,但他不敢回頭,見過憤怒地仿佛要冒火一般的眼神,但卻沒見過如此冰冷的帶有殺氣的眼神。
他不動,蕭何吏也沒有動,兩個人就這樣靜靜地站着。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蕭何吏動了,他裹了裹衣服,轉身出門了。
劉主任又等了一會,這才回過頭來,發現蕭何吏确實走了,不由猛地跌坐在了椅子上。
蕭何吏走出大樓,撥出了電話:“嬸啊,剛才忙着,您能幫我叫叫俺娘嗎?”
“好啊,你等着。”
“謝謝嬸,麻煩你了。”蕭何吏感激地說着,他知道,這個時候農村就開始忙年了,不但自己的奶奶和母親忙,就是隔壁的嬸子也在忙。
母親跑來了,氣喘噓噓地接起了電話,然而無論蕭何吏再怎麽用輕松的口氣開着玩笑,母親卻一直愧疚不安:“吏兒,你别哄娘了,娘知道給你闖禍了,下次娘等你電話,再也不給你打電話了。”聲音有些哽咽起來。
蕭何吏放下電話,右手發狠似得捏着關機的按鍵。他沒有坐車,在沙粒暴虐的雪中步行回到了院裏。
剛一進院,小雲哭着就撲了上來:“蕭隊,不好了,蕭隊,不好了,嗚嗚嗚……出事了……嗚嗚嗚……”
“能有什麽破事!你給我慢慢說!”蕭何吏一下子爆發了,大聲地朝小雲吼叫着。
“黃猛他們今天查了一車豬肉,結果去了五十多個人,把他們打了,聽說還拿着刀……嗚嗚嗚……已經有兩個人去醫院了,好像傷的很重很重……”
“别的人呢?”蕭何吏一下子冷靜了下來,他一直有這個優點,越碰到緊急的大事,反而越加清醒。
“嗚嗚,都去了,我爸爸也去了,他們拿着鐵棍和刀子去的……嗚嗚嗚……”畢竟是女孩子,雖然平時很機巧伶俐,但遇到大事早已慌了神。
“飛揚也去了?”蕭何吏知道有雲飛揚在,就不至于不可收拾。
“嗚嗚,他今天學車去了,給他打電話的時候,車都跑到别的縣裏去了……”
“什麽地方?”蕭何吏的心咯噔一下,或許真要出大事了。
“黃河大橋北二十裏。”小雲哭着說。
“爲什麽不早告訴我?”蕭何吏有些生氣地問道。
“打了,打了幾十次,您總是關着機!”小雲一邊哭,一邊說着。
蕭何吏想起了自己剛才關系的情景,一股怒火慢慢地燒了上來:“報警沒有?”
“還沒有,爸爸他們不讓報!”
“胡鬧,趕緊報警。”蕭何吏沒等說完就向門外竄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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