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蓉端着一碗濃稠的米粥,往碗裏放了一顆冬瓜糖,用筷子攪拌幾下。
冬瓜糖快速在熱粥裏溶解,讓寡淡的米粥有了些許甜味。
玉蓉溜着邊,小口小口的喝,滿足的閉上了眼,慢慢享受這一份甜意。
而那包糖糕,玉蓉每天下午,餓得不行了,才拿出吃一塊。
冬瓜糖和糖糕都是非常甜的食物,至少陳安吃着齁甜齁甜的。
但這個時候的人,能吃上一點甜,那真是幸福得不得了。
就像玉蓉,靠着這點膩的發齁的糕點,肚子都舒坦了不少。
範殿元藏了大部分的财物,隻帶着一小部分逃荒,但也算得上,災民裏吃的最好的了。
而佃戶瞎鹿,算的上是吃的最差的災民。
他已經吃了大半個月的樹皮了。
現在大部分災民都是吃柴火,樹皮草根已經被扒拉完了。
瞎鹿怕以後連柴火都沒得吃,找尋了好幾天,積攢了滿滿一大籮筐。
瞎鹿先用斧頭将柴火砍成一半,再用家裏唯一的菜刀,使勁将柴火切成小塊的。
花枝再把這些小塊的柴火搗碎,她天天吃柴火,一臉蠟色,手腳也沒有勁。
完全憑着本能,一下一下機械的敲打着柴火。
搗碎後的柴火,還要放到石盤裏磨成粉。
這個家裏,如今隻有瞎鹿,還有力氣轉的動石盤。
他眼神麻木,卯足了勁,推動着石盤。
柴火磨成了粉,還要經曆最後一道程序,那就是篩粉。
花枝捧起柴火磨成的粉,放到篩子裏,不停的抖動。
留保蹲在不遠處,将柴火點着,把雪挖到鍋裏,等着雪化成水。
瞎鹿的老娘,得了風寒,發着高燒,渾身難受,發出哎喲哎喲的聲音。
這個飽經風霜的老太太,如今出氣多,進氣少,躺在窩棚裏動彈不得。
眼看着就要不行了。
如今逃荒的災民越來越多,每天都在死人。
路邊到處都是屍體,餓死的,凍死的,病死的,咋死的都有。
一個老太太就要死了,誰也不會在意,花枝也全當看不見。
現在兵荒馬亂,又是大災之年,赤地千裏,餓殍遍野。
花枝隻能顧着自己的兩個娃,其他的什麽人,她顧不上那麽多了。
可瞎鹿是個孝順的兒子,他眼睜睜看着老娘受罪,心裏别提多難受了。
到了夜裏,瞎鹿叫來人牙子,悄悄抱起小女兒,“趁着她睡着了,恁把她抱走吧。”
“就這麽大一點,能有十歲?”人牙子看着窩成小小一團的女娃,臉上寫滿了質疑。
瞎鹿怕吵醒花枝,忙說:“邊上說,咱們去邊上說去。”
幾個人走了幾米,離瞎鹿家的窩棚遠了點。
人牙子說:“這小娃,看着也就三四歲。”
“全是餓的,給餓抽抽了,給口吃的就長起來了。”瞎鹿一心要促成這件買賣,積極辯解。
“就是把她當成童養媳買了,也得白吃幾年糧食,不中不中,這女娃不中,”人牙子搖搖頭,他不願做這賠本的買賣。
瞎鹿乞求道:“已經逃荒一個多月了,家裏大人小孩,已經十多天水米沒打牙了,每天都是吃柴火,俺娘病了,撐不了幾天了。”
一行人就挨着範殿元的窩棚說事,範殿元早都叫聲音給吵醒了。
瞎鹿賣女兒,他心裏有些不忍,但如今他家也是自身難保。
範殿元隻能狠着心當作沒看見,轉過身,蒙着頭裝睡。
大災之年,人牙子早已聽多看多了不容易,對于瞎鹿的賣慘,他沒有絲毫動容,面無表情道:“你媳婦倒中,能賣五升小米。”
瞎鹿咦了一聲,自我嘲笑道:“除非她賣俺,俺可不敢賣她。”
人牙子:“你家那個小男孩還湊合,能值三升小米。”
瞎鹿搖頭拒絕:“還指着男娃傳香火,兩升半,這個女娃,你們抱走。”
說罷,瞎鹿就要把鈴铛塞給人牙子。
人牙子想着女娃好倒手,兩升半就兩升半吧,他伸手接了過來。
“瞎鹿,我X你先人,我X你八輩祖宗!”花枝睡得不踏實,迷迷糊糊醒來,發現女兒沒有,連忙四處尋找,正好撞見瞎鹿賣兒女,急得她一邊跑一遍破口大罵。
“你個瞎鹿,你敢賣俺的孩兒!”花枝沖到瞎鹿面前,兩個大嘴巴扇得瞎鹿找不着北。
花枝餓了一個多月,身上沒有多少力氣,眼見孩兒要被賣,她母性大爆發激發了戰鬥力,連打帶踹,打的瞎鹿摔倒在地。
“給我!把我孩兒給我!”花枝朝人牙子怒吼,伸手就去搶孩子。
瞎鹿從地上起來,阻止花枝搶孩子,“你以爲俺想賣孩兒,咱娘病成這個樣子,賣了孩才能給她抓個藥。”
“抱走,抱走,”瞎鹿讓人牙子快走,他攔着花枝,“這個家還是我做主的,我說賣就賣!”
花枝跑到範殿元家的窩棚跟前,舉起範家的鐵鍬,大罵着沖到瞎鹿跟前,要把瞎鹿拍死。
栓柱一把抱住暴走的花枝,但他壓根就制止不住花枝。
花枝爆發出無窮的力量,撞開栓柱,又推倒瞎鹿。
她對着人牙子又咬又打,成功搶走了鈴铛,抱着鈴铛回了窩棚。
“如果是因爲我,我現在就上吊給你看!”瞎鹿老娘聽到動靜,雙手并用,爬出了窩棚,用盡最後的力氣大喊。
瞎鹿搶孩子沒搶過,心裏憋着氣,“上吊!有房梁嗎!我是你的兒,我咋能眼睜睜看你去死!”
“龜孫!”瞎鹿老娘罵了一句。
範殿元掀開被子,下了闆車,對婆娘說:“哎呀,瞎鹿這出苦戲,就是演給咱們看的。”
他從盆裏拿了個碗,打開糧袋,挖了滿滿一大碗小米。
四周圍觀的災民,雙眼餓的冒着綠光,此時此刻,他們一緻看向範殿元手中的小米。
災民的眼神貪婪且灼熱,如狼環顧,垂涎欲滴。
範殿元被盯的心裏直打抽抽,将冒着尖的小米撫平,嘴裏嘟囔着:“這麽多的窮人,我也救不起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