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念錯了!”女人訓斥道,“怎麽過了這麽久還沒學會!豬腦子!”
牛蛋有些委屈:“村裏的掃盲老師早走了,新人還沒來呢……”
女人眉頭一皺:“這是咋回事?!各村都得有掃盲老師!他撒手走了,要說不出個四五六來,可是要去役吏署的,這輩子也當不出老師了。”
“那……”牛蛋的聲音越來越低,他似乎絮絮叨叨的說了一串話,但女人卻一個字都沒聽清。
“你是不是做了什麽?”女人狐疑地看着牛蛋。
對這個弟弟,她是又愛又恨,她這個弟弟出生得晚,在她八歲時才落地,而後就是她來帶着,看弟弟跟看兒子一般。
自幼她就知道家裏沒兒子,爹娘出門都擡不起頭,也知道這個弟弟是她的恩人——倘若沒有這個弟弟,她不到十歲就要被“賣”出去了,正是有了弟弟,她才能待在家裏。
恨,則是因爲弟弟腦子不大好使,事事都要她來拿主意,她一錯眼,他就能捅出簍子,叫她一直爲了給他擦屁股奔波。
雖說如此,但她擦屁股的時候未必沒有一股快意。
她已非當年的自己了,不再是那個孱弱的“賠錢貨”,她不僅能夠家裏人過上好日子,還能讓娘和弟弟在村裏如皇帝般說一不二,這仰仗的都是她的權力。
權力——她在外時沒什麽權力,反倒各處伏小做低,對着普通百姓也不能耀武揚威。
隻有回到村子裏,給弟弟擦屁股的時候,她才能在忙碌和厭煩中感受到權力的存在,那是對她這些年勞碌的獎賞。
尤其弟弟隻能仰賴她的時候,也叫她生出了快意。
爹娘總愛說這個家就靠弟弟光宗耀祖了,可看看如今,沒了她,弟弟算什麽?
牛蛋支支吾吾,他終于還是在姐姐尖銳的眼神下小聲說:“那掃盲老師,長得有幾分姿色,就同那李家丫頭一般,都是狐狸精……”
“你膽子也太大了!”女人猛地站起來,手中的野果滾了一地,她一巴掌扇上牛蛋的臉,做苦活長大的女人,有在外東奔西跑,力氣不可謂不大,隻這一巴掌,就把牛蛋打得臉頰紅腫,連眼淚都打出來了,“我說了多少回!外頭來的人你得敬着!在村裏你幹什麽我都兜得住,出去了,我也不過是個小碎催!”
“人呢!那老師呢!在哪兒?!”女人深吸一口氣,腦子裏滿是雜亂念頭,倘若是鎮裏的掃盲老師,她備着厚禮,趕着弟弟去下跪道歉,這事估計還有轉圜的餘地,可要是城裏的老師,那就不成了。
城裏的老師,家底比她的都厚,哪裏看得上這點錢!
女人漸漸冷靜下來,她冷眼看着牛蛋:“人要是沒跑,那就還好說。”
牛蛋更慫了,他聳着肩,膽戰心驚道:“原是不想叫她跑的,我都用上鋤頭了,可……可她跳了河……不知是生是死。”
“廢物!沒用的東西!”女人指着牛蛋的鼻子,“既要動手,就要下死手!生要見人死要見屍!跳河?她要是熟識水性,在下遊上岸,你得死,我和娘得挖礦去!”
女人氣不打一處來,擡手沖着牛蛋又是一頓打。
牛蛋抱着頭,一邊挨打一邊祈求:“姐、别打了,别打了,我曉得錯了,下回再不敢了!”
“該死的賤骨頭,過不得好日子!”女人跑出屋外,氣得四處找長棍。
老娘聽到動靜跑出來,忙去攔着女兒:“你這是做什麽!好不容易回來一趟不能過安生日子?!”
女人怒吼道:“我不想過安生日子?你問問到底是誰不想過安生日子!”
“你是當姐姐的,弟弟做錯了事,怎麽就容不得了?”老娘哭天喊地,她抱着女兒的腰,一屁股坐到地上,拖長了腔調喊,“你有出息了,你有出息對着外人啊,回來逞什麽威風?你要打他,先打我吧!把我打死了算完!我眼睛一閉,就再看不着了!”
女人喘着粗氣,看着從屋内探出半顆腦袋的弟弟,心裏突然一軟。
事已至此,發脾氣也不頂什麽用了,她将氣喘勻,招手喚牛蛋過來:“你說,這事發生多久了?”
牛蛋低着頭:“半個多月了。”
半個月還沒出事,人應當是死了。
死人說不了話,更何況屍體也不一定會被沖上岸,說不定已經叫河裏的魚吃幹淨了。
就算沖上了岸,也可能是在幾座城以外,隻要沒人能辨認她的身份,這事便是無頭案,不算什麽。
女人揉了把自己的頭發,又拖着老娘回屋,小聲叮囑他們:“村裏的老師不見了,咱們不能當什麽都沒發生,明日一早就進城,跟上頭說半個月前老師請假回城,之後一直沒回來,咱們憂心她才進城問問。”
“就這話,咬死了不能反口。”女人瞪了牛蛋一眼,“你上輩子是野狗嗎?管不住自個兒的臍下三寸?”
牛蛋幹笑了兩聲:“姐……這不能怪我,是那老師兜搭我,我真随她的願了,她又不肯了,這不是害人嗎?”
女人又一巴掌打過去,打得老娘先一步哭爹喊娘。
“真是養大了你的狗膽!”女人頭疼欲裂,“看來不能在叫你們待在村裏了,這事報上去,我就給你找個活,媳婦先不急着娶,把活幹好了才是正事,村裏的田都退了。”
牛蛋雖說挨了一巴掌,但一聽這話立刻來了精神,興奮道:“我早想進城了,村裏有什麽好?一天到晚就看那幾張臉!姐,你給我找個好活,最好是半日工的。”
老娘也不哭了,她愛憐地看着兒子,沖女兒說:“你弟弟自幼身子骨不好,勞累的活都幹不了,還是輕巧些的活好,有你這個當姐姐的在,也餓不着她。”
女人揉着自己的頭,腦子裏滿是自己在城裏的人脈。
自己的弟弟自己打得,可不能讓外人欺負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