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妮起了個大早,她換上了一身薄衫,露着兩條小臂,腳下踩着一雙薄底的布鞋,剛洗漱完連早飯都沒吃,就忙着處理鄉鎮來人。
其實土豆也不像她們原本預想的那樣豐産,一畝地也就八百斤上下,隻是這邊土地貧瘠又少水,這八百斤已經可謂是神糧了,無論小麥還是玉米,都不像土豆這樣對水和土地的要求低。
能每年都有固定産出,已經是求都求不得的好事了。
“倒都是勤快人,隻是村裏的地不夠了,得開荒。”幾個村長坐在專門收拾出來的會議室裏,他們手裏都捧着熱水,姿态是自然的,可見是常往府衙裏跑。
楊妮微微點頭:“遷來咱們這兒的都是老莊稼把式,就是一時種不好也不是什麽大事,隻要肯學,種好地就不難,開荒也不難,這樣,我待會兒就去簽文件,新入籍的村民戶籍你們都帶了吧?”
“帶了帶了,地方都劃好了。”村長們争相說,“原還想着村裏原本地多,多少年都不用開荒,沒料到這麽快呢!”
“有輪種和肥料,土力消耗得就少許多,還能養回來,這就不用花大力氣開荒了。”
楊妮歎了口氣,其實阮地分給農人的人頭田就算一家加在一起都沒有宋人朝廷分的丁口田多,土地是盡有的,如今各地的人口都不多,分多少地,其實可以完全自主,但之所以給少不給多,就是怕浪費人力。
宋地爲什麽分那樣多?究其根本,還是産出太少,幾畝地養不活幾口人。
可地是越多越好嗎?不,并非如此。
人力是有限的,即便是小畝,一家幾口人也耕不完六十多小畝的地,所以貧瘠的土地一定會被廢棄,甚至連開荒都不會,人們隻會精心耕種最肥沃的十幾二十畝。
但這十幾二十畝地力流失以後呢?那就隻能開荒那些貧瘠的廢地。
土地越種越貧,人力消耗得越來越嚴重,産出卻越來越少。
這對人力和地力都是非常嚴重的浪費,即便宋地也有輪種,可輪種無法根除這個問題,沒有足夠的肥料,地力消耗是無法解決的大問題。
楊妮前幾年在夏川做出的最大政績不是修路,而是建了好幾個大型的養牛廠和肥料廠。
燒糞肥、腐土、一切能夠用最低成本做出來的肥料,她都在嘗試,無論失敗多少次,一直嘗試到如今,總算能勉強供應夏川周圍鄉鎮的肥料需求。
可她也知道,這種依靠自然的堆肥辦法,解決不了全部問題,可要像阮響說的那樣弄出化肥恐怕也不是近幾年能想的好事——用煤炭煉制氮肥,楊妮看都看不懂,完全搞不明白。
楊妮還記得阮響說過,肥料是糧食的糧食,隻有足夠的肥料供應,才能保證足夠的糧食産出。
如今各地都在修建水庫,可即便水的問題解決了,夏川就真能糧食自給嗎?
就算有了土豆,如今夏川還有一小半的糧食缺口,要從南邊買過來。
楊妮愁得不到二十五就生出來白發,早年受了苦,後來當了吏目也總是上山下鄉,再後來受到了重用,成了一府主官,這個歲數的主官即便在阮地也是少見的。
她時常感到自己承擔不了這樣的重任,可在其位謀其政,她身上系着的是夏川一府百姓的前途命運,因此萬萬不可松懈,必要将個人生死榮辱抛之腦後。
“今年收成還好吧?”楊妮強打精神笑問。
村長連忙接話:“好!怎麽不好,那土豆真是個好東西,不挑地,肥料用得也不多,就算一家子老弱也能靠種地吃飽飯,多的做成粉,賣出去也是進項,買些粗糧回去,搭配着土豆吃,吃多了也不燒心。”
“多虧了您這個老父母,事事念着咱們。”
楊妮:“今年小麥呢?”
“也還成。”村長說起這個也不複之前的興奮,“年年都那個收成,自個兒也就吃一點,賣出去還好些,地不好,能這樣算運道好了,遇着了明主,在咱們這兒,不餓肚子就是命好。”
“說起這個,大豆今年倒是豐收了。”突然有人說,“我聽說如今清豐五通那邊,都有村子牽頭的作坊,另開些荒地,招村民當工人,工錢實發,分紅按人頭來,這個法子咱能不能用?倘若能用,辦個榨油作坊,每年也是一筆進項,也省得農閑時候村民進城拉活了。”
“這事你都知道了?”楊妮有些奇怪的看着這個她來以後才成村長的女人,好奇對方怎麽知道的這個消息,“是在清豐有親戚?”
村長:“那倒不是,是進城來聽商人說的,都說清豐那邊的村子富,整個村子就靠本村的作坊和種地就能過好日子,我就想着,清豐那邊成,難道咱們這兒就不成嗎?咱們的村民也沒有懶的,隻要能叫日子好過,什麽苦吃不得?”
“好好好。”楊妮一連說了三個好字,她喜不自勝,“阮姐常說開拓視野,不要固步自封,你所言正應了這句話,是,咱們夏川是窮,是沒什麽好東西,可總不缺人力,不缺人才,咱們地不好,種不得棉花,可大豆總能種得,土豆總能種得,甜菜——有些地也能種,如今百姓缺什麽,咱們能種的就種,把人合在一起,總能開一條新路。”
“如今還是缺油,真要有了油廠,哪怕不賣出去,就自己吃,又有什麽不好的?百姓缺油水,多些油,糧食不就又吃少了一些嗎?”
楊妮說到此處,話鋒又是一轉:“如今南邊許多地方日子也不好過,又送來了一批人,你們各村這回總得帶七八戶走,夏川也有留一些,倘若沒有難處,今日便一并領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