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姨娘喝着茶,無精打采的把玩着手裏的玉把件,這塊小小的黃玉被雕琢成了一條小魚,工匠手藝好,那魚鱗細緻極了,玉也是好玉,觸手不涼,這是老爺上次過夜後叫人送來的好東西,院子裏除了她,也就隻有太太有這樣的好玉。
可錢姨娘如今對這樣的東西已經提不起什麽興頭——不當吃不當喝,也不能送出去賣,就是想找個人炫耀都找不着。
“你在院子裏不知道!聽說那周夫人叫媒婆尋了個好人家的閨女,才八歲,要把人接過去養,養到十四讓人伺候老爺——周家老爺那時候都四十了!呸!多丢人的事!那麽大的一戶人家,就是十五六歲的姑娘找不着,二三十的寡婦總有吧?偏盯着八歲的,誰不知道她的主意?”
城裏的大戶人家就那幾家,錢姨娘自然知道這個周太太。
前幾年周太太還常來家裏同太太說話,兩人都信佛,原本很有些話說,太太也會叫她去陪客。
可日子久了,太太不再主動請人來,也不接請帖,私下對她說:“這不是好人,她就不信佛!親戚家的姑娘接進家裏,才兩年人就不好了,說那姑娘是個病秧子,怎麽在娘家時不是?她要不想男人納妾,盡在家裏鬧便成了!鬧也不鬧,人接進來又要害人。”
那時她拍太太馬屁:“那也是周家的事,似太太這樣的好人,可不是家家都能有的。”
“哎!都是爹娘生的,骨血養起來的,一條條人命,多損陰德的事!”太太很不喜歡周夫人,“哪怕不爲自個兒,也得爲兩個女兒積福,那周老爺也不是什麽好人,自個兒太太做事,他能聽不到半點風聲?想來也沒把那些可憐的姑娘當人。”
錢姨娘:“周老爺跟咱們老爺可不一樣,那是什麽人都往院裏收,同窗送的,下頭孝敬的,自個兒在窯子裏用過的,那院子裏烏煙瘴氣,可不鬥得跟烏眼雞似得,周家再家大業大,能白養多少人?”
太太念了聲佛,不肯再提周家的事,更不肯聽周太太的名。
錢姨娘巴結太太,也是因着太太實在是個好人,她也有一堆毛病,但總歸是從善的,對家裏的丫鬟都不會輕易打罵,哪怕偷了家裏的東西,也隻是打發到門子外頭幹粗活,不叫人再在院子裏伺候,也不會宣揚出去,就怕丫鬟一時想不開自戕了。
對姨娘們也是公正的,太太哪怕再不喜歡樓子裏出來的紅姑娘,也沒克扣過紅姑娘什麽,當着面也不落臉,所以紅姑娘快死的時候,嘴裏也說着太太是好人,自己運道不錯,就是命不好。
太太信佛,也信報應,她常年茹素,連一隻螞蟻都不肯踩死,更别提害人殺人了。
錢姨娘想起太太對周夫人的判詞,她撇撇嘴:“她家的事有什麽好說的?天道輪回,有她遭報應的時候!”
丫鬟:“八歲!這也下得去手?!哼!倘若我在周家做活,連我也要羞得臉都沒有了!”
“我看周家的小厮出門,跟咱們家的碰上了,還有臉擡頭說話?笑也叫人笑話死。”
“行了行了,别說周家的事了。”錢姨娘将黃玉小魚放到一旁,“叫你打聽的事打聽了嗎?”
丫鬟驕傲一笑:“那自然了,我大姐姐以前是三房二少爺的奶娘,人脈極廣的,那趙姨娘真是認了幹爹娘,人家也不瞞着,說她能幹孝順,可惜早嫁了人,不能再疼她。”
“不過這家兒女常年不着家,鄰居也不知他們哪裏去了,隻曉得他們過年時才回來,總是拉着一車東西,不在時還請了幾個遠房親戚在家裏照顧老父母,以前他們倒是在家,不過在家時窮,出去了倒發了财,都想打聽他們在哪兒做活呢!”
“就算那姑娘嫁了人,哪有過年回娘家的?還從不帶丈夫孩子,這事肯定有貓膩,總不能是南下當織娘吧?”
錢姨娘低垂着眼眸,心裏對趙姨娘說的話信了幾分。
等聽到趙姨娘的親爹确實在商隊打雜之後,錢姨娘本如止水一般的心境突然有了波瀾。
家裏的規矩越來越大了,各房的花銷卻在不斷縮減,太太都不出門禮佛了,更不再請高僧回家講經,錢姨娘的月錢也縮減了近半,爲了補貼家裏,隻能托丫鬟将早年太太老爺送的東西拿出去賣,但黃玉這種真正的貴價奢物是不敢的,那點小錢能補貼娘家多少?
錢姨娘沒有孩子,但她天生親近幼兒,八姑常帶孩子來看她,她俨然把侄子侄女都當成了自己的孩子,大人受些苦還沒什麽,她就怕兩個小的吃苦。
她倒沒有下決心去阮地,或是要把趙姨娘救走,但人總是想給自己留一條退路。
知道有一條退路可走,心裏就要穩當許多。
大不了不當這個姨娘,逃去阮地當個洗衣婦,總歸也有一口飯吃吧?
她又不是吃不了苦的人。
更何況趙姨娘被送去莊子裏,要救出來反而容易許多,莊子的人手要下地幹活,哪可能一刻不停地盯着趙姨娘?
“我娘家……如今還好吧?”錢姨娘歎了口氣,“兩個小的沒餓肚子吧?”
丫鬟去看過,此時也有話說:“還成,不過兩個小的吵着要來看你,哄了也哭。”
錢姨娘眼眶微紅:“自他們出生就在我眼皮底下長着,這些日子不見,哪裏忍得了?孩子能哭能鬧,我卻哭也不敢哭,就怕傳出去惹人說我矯情不吉利……”
“不過,八姑嬸子說了,近日要來尋你說話。”丫鬟小聲說,“就說家裏老人得了病,不算壞了規矩,叫你放寬心。”
錢姨娘臉上立刻有了喜色:“那就好那就好,快快,我那箱子裏有一匹細布,你去取來,我給他們做兩身衣裳,再支些錢,去買點糖塊糕點!可别說漏嘴了,别叫太太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