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大約是趙姨娘的事給老爺提了個醒,老爺近日來常宿在太太房裏,偶爾也會來看看她,留宿是少有的,因老爺嫌她身體孱弱,其實就是她矮小單薄,沒什麽“女人味”,既沒有柔媚的氣質,也沒有豐滿的身體。
老爺也不喜歡太太,因着太太是個老成人的樣子,但娶妻娶賢,納妾納色,太太是個賢明人,滿足了老爺對妻子的要求,而她不夠美豔,也沒生出孩子,所以無法滿足老爺對妾室的要求。
其實錢姨娘也不愛伺候老爺床上的事,她從未在此間品到什麽好處,隻有痛,老爺對她向來就是應付,沒什麽關愛,更别提在意她的感受,無非是衣裳一脫,床帳一拉,親嘴都是沒有的,直入了巷。
完事之後,她還要拖着疼痛的身體伺候老爺擦洗,給老爺穿衣,再送老爺出門。
所以老爺常不來找她,在恐懼之餘,她又有些慶幸。
她迫切的想要孩子也是因爲這個,隻要有了孩子,她就算以後再不伺候老爺,隻要不惹太太生氣,也能安心過日子。
但老爺來了,她也斷不可能将人趕走,或想法子躲起來。
錢姨娘端着茶碗,她深吸一口氣,臉上擠出笑來,刻意扭着腰走到太師椅旁,雙手将滾燙的茶杯放到案幾上,輕聲說:“老爺,喝茶。”
“你是個貼心人,這麽多日子沒來看你,還記得我愛喝熱茶。”老爺笑了笑,他沒比錢姨娘大多少,但常年花天酒地,被酒氣被掏空了内裏,和錢姨娘在一塊時像是兩代人,“過得還好嗎?太太信佛,應當不會欺負你,上回叫人送回來的花瓶,你喜不喜歡?”
其實老爺在家還是莊重的,錢姨娘也沒見過他花天酒地時的樣子,認真來講,老爺算是個不錯的夫主,他不打人,也很少罵人,對待姨娘雖然常常冷落,但不會斥責,在外頭看到什麽好東西了,有太太的一份也就有她們的一份。
并且他也不會寵妾滅妻,對宅院裏的丫鬟也沒有動手動腳,唯一一個通房還是太太的陪嫁丫鬟。
可錢姨娘還是很怕他,這股怕仿佛是沒來由的,她低着頭,做出乖巧的樣子:“太太是善心人,從沒有欺負過姨娘和下人們,管家總是仔細,我屋子裏的東西,除了老爺送的,就全是太太送的了。”
“那瓶子真精巧,原不是我配使的,老爺送我,叫我歡喜的不成。”
老爺拍拍她的手,很欣慰的樣子:“你們和睦就再好不過了,我常在外頭,顧不上家裏,就怕你們合不來。”
她都嫁進來五年了,老爺竟然此時才想到自己的妻妾可能合不來,錢姨娘一時想笑,但強忍着說:“都是老爺待我們好,有老爺在,就是起了些争執,想到老爺也就消弭了。”
“哎!你們……哎!”老爺仿佛是被觸動了,他牽住了錢姨娘的手,輕聲說,“我在外頭應酬,知道你們心裏不舒服,以爲我忘了你們,可也都是爲了這個家,爲了叫你們日子更好過。”
兩人一個真情,一個假意,倒是“恩愛”了一會兒。
不過那點感動消失之後,老爺又變成了正人君子的模樣,隻這回他沒有立刻換衣裳出去,而是隻着中衣躺在床上,同錢姨娘說會兒話。
“上回出去,老爺沒遇上什麽事吧?”錢姨娘不敢去靠老爺的胳膊,也知道自己生的不好看,她側過身,讓自己的半張臉被枕頭擋住。
老爺原本在閉眼假寐,突然睜開眼睛,很有些氣憤地說:“外頭有些人真是反了天了!我竟然還忘了交代,你平時用的都是阮地運來的絲線和香露,從今以後再不要用了!原本我看那女大王有幾分人君的模樣,那是我看錯了!那女惡鬼罔顧人倫,哪裏是什麽人君?簡直就是妖怪!”
錢姨娘吓了一跳,她蜷縮起身體不敢再問,老爺卻自顧自地說:“我說給你聽,叫你也知道那女妖怪的原形!一家農戶,妻與子聯起手來殺了家中的男人,妻殺夫,子弑父,卻判了妻子無罪,兒子說是判了刑,也不用去坐牢,你說說,這叫什麽事?天地人倫都不顧了!”
“這……這确實……”錢姨娘也吓了一跳,“天底下哪有這樣的事,孝悌都不講了嗎?”
“都這麽說!”老爺恨聲道,“再是如何,那也是一家之主,難道隻因爲酒後失德,那妻兒就全忘了他是如何養活家人的嗎?天下誰人敢說自己無錯?家人之間,本就應當互相體諒,那阮地善惡不分,是非不辯!我看啊,總有一日要自取滅亡!”
錢姨娘忙去順老爺的氣:“老爺莫氣,那處出了這樣的醜事,天下有識之士都要唾罵他們!”
老爺歎道:“這就是叫女人當權的壞處,婦人之仁!不分好壞全憑自己心意。”
“說起來,家裏也該緊一緊規矩,不好叫丫鬟們學壞了去,你也是,阮地的東西就不要用了,缺什麽就去告訴太太,難道除了阮地就用不了好絲線了?”
“還有,以後拜佛也别去廟裏了,太太不是請了一尊佛回來嗎?你們就在家裏拜拜。”
“至于外人……你娘家嫂子以前常來,到底不是體面出身,以後就叫她别來了,你有話要對娘家的人說,就叫小厮送信去。”
錢姨娘看着老爺的下巴,一時之間竟然說不出話來。
娘家嫂子來看她,是她孤獨生活裏難得的慰藉,嫂子是殺豬匠的女兒,大方爽朗,雖然常常粗言穢語,但總能叫她笑得合不攏嘴,也會給她學爹娘哥哥在家時鬧出的好笑事,還會帶侄兒侄女來陪她說話。
以後……她連這點慰藉都沒有了?
體面?殺豬匠的女兒不體面,那她這個姨娘又體面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