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屋裏的人都差不多這個模樣,誰也不嫌棄誰。
“我看看。”胡子拉碴的男人接過文章,仔細讀了一遍後去看署名,“衛志萍?這名字有些熟,這文章确實寫得好,阮姐以前說文章公告最好都要白話,百姓才看得懂,不過嘛……”
不過他們到底隻是學了簡化字,又不是重新學了文體,寫出來的文章還是文言文居多,能在文言文裏夾幾句白話都算難得了,真能寫白話的實在少之又少。
阮響倒是能寫,可阮響本身也不是什麽文壇大手,她寫的白話文大約就是“天晴,雲不多,有鳥飛過去拉了泡屎”,就是寫了,也沒有任何教育作用。
胡子男:“你看,這一段尤其寫得好,子弑父能引起這樣的軒然大波,究其根本,隻是因爲扭轉了本不該有的風氣,剝奪了奴隸主們的權力,但隻有奴隸社會才有奴隸,人才對另一個人的生死有決定權,哪怕是宋人,主人對奴婢都沒有生殺大權,怎麽到了家庭中間,父親就擁有了這種權力?”
“這種包括生殺權力的孝道,本身就是剝削壓迫的一種,也是讓宗族做大的根本規則。”
“一切這種孝道的擁趸,都是已經得到或是渴望得到這種權力的人,迫不及待的想要剝削壓榨他人,哪怕這個他人是他的後代晚輩,在權力面前,他們抛棄了人性親情,也就不要怪親情抛棄他們。”
汗衫男笑道:“一針見血啊!我看這篇文章一出,還有誰能反駁。”
胡子男也笑:“反駁的人可不就是承認自己是已經得到或渴望得到這種權力的人,承認自己想要剝削壓榨他人,别說舊時的讀書人,就是普通百姓,肯定也是不承認的。”
“衛志萍?”一旁有梳着辮子的女人走過,她嫌棄的瞥了眼自己的兩個同窗,捏着鼻子說,“你們有空還是去洗洗吧,快熏死我了!這姑娘我知道,研究院的,研究電力的新人,在研究院裏很是出名,沒想到還會寫文章。”
“電力?!這不是剛出來的新鮮東西嗎?除了點燈還有什麽用?”
“之前老師說咱們這兒也能拉點燈,都半年了,還不見動靜,我看啊,年底都不一定能牽上。”
女人也不甚清楚,她伸手拿過那篇文章,自己也看起來,看完後說:“這還是太難理解,百姓看到這麽多奴隸權力孝道,恐怕看暈了也看不懂,這篇文章還是給讀書人看得好,我這裏也有一篇,寫得更直白,罵得更難聽,百姓肯定更喜歡。”
她走到自己的桌邊,從櫃子裏拿出一篇文章,又遞給兩人看。
兩人頭挨着頭一起看起來,看完後都忍不住目瞪口呆:“這……這也太……”
“這也太粗俗了……”
這篇文章簡直不能叫文章,因爲它沒有什麽清晰的道理,反而是全篇的感情宣洩,甚至可以說是在講故事,字也歪歪扭扭,看着像是個剛學會寫字的人寫的。
但兩人卻都不能說這篇文章不好,反而正因爲隻有感情宣洩,才更切實的符合他們的要求。
筆者上來就是怒罵孝道,罵了小半張紙,看得人咋舌——這人是怎麽想出這麽多難聽話的。
而後筆鋒一轉,開始講起自己的故事。
筆者和子弑父案的子有許多共通之處,爹不事生産隻知道打罵家人,娘老實巴交任打任罵,但他沒有這起案件中兒子的膽子,因爲當年的他也以爲無論父如何,子也要孝父。
結果就是他在娶妻之後,老爹玷污了他的妻子,妻子不堪受辱懸梁自盡。
而老爹沒有一點愧疚,隻是向他保證,等他娶了下一個妻子,自己一定在那個妻子同意後再成就好事,這樣他的下一任妻子就不會自盡了。
這一次他還是忍了,但不肯再娶妻,直到老爹想要玷污他那年僅八歲的女兒。
事發之後,他隻能抱着女兒逃到清豐來,因爲他不能告官,不能殺了他爹,他娘也苦苦祈求他不要将這件事傳揚出去。
他恨自己沒有像這個案子裏的兒子一樣手刃仇人,他恨自己沒有爲懸梁的妻子報仇,他恨自己當了父親的幫兇,他恨所有宣揚所謂孝道的人,現在他要撫養女兒,已經沒有機會手刃仇人了。
午夜夢回,他隻後悔沒有在逃出來之前把那個老畜生一刀結果。
到最後,他甚至還诘問讀者,你要孝順你爹,我不反對,可我爹這樣對我,你還叫我孝順,那你還是人嗎?父不慈,子爲何要孝?這豈不是助纣爲虐?是不是要我再娶一個好姑娘叫那老畜生糟蹋才叫孝順?還是讓女兒任他作賤才叫孝順?
他每日做夢,還能夢到死去的妻子問他,爲何不給她報仇。
兩人看完後都氣得大罵:“世上怎有這樣的畜生?怎配生兒育女?連媳婦孫女都要下手,死百次都不足惜!這個寫文章的人也是懦夫!護不住妻女,隻敢外逃!身強體壯的年輕男兒卻要看一個老不死的臉色,妻子死了都不敢翻臉讨個公道,簡直可惡!”
女人已經氣過了,因此平靜道:“所以我看這篇文章最好,百姓才更知道所謂道理都要因地制宜,父不慈,子自可不孝,他們若氣這作者護不住妻女,便也要将自己想成受害者,想着自己該如何解決。”
凡事都怕代入,一旦代入,就是選擇了陣營立場,屁股都找到位子了,害怕腦袋找不到嗎?
“是,我也覺得這文章最好。”
“那就報給老師吧,印刷張貼出去。”
“近日這案子鬧得越來越大,就差這一碗熱油了!”